建造时间长达二十六年的天宫,用料十分考究,五彩的油漆和金碧辉煌的琉璃瓦、在完工十五年之后的今天,还很新;它在阳光下流光溢彩,天地清明,十分绚丽。
皇帝朱高炽进乾清门后,执意要步行去坤宁宫。他的腿不太好,似乎长短不一样、足弓也有点问题,而且身体非常胖非常重,走路简直是一种痛|苦。
但往往世人总是用这种形式,自找苦吃、主动体会痛苦的方式,来表达一种虔诚。
高炽身边稍稍靠后的人,正是徐辉祖。徐辉祖是高炽的亲大舅,他主动走在了靠后的位置。
宦官宫女受意、在后面很远的地方跟着。舅侄二人一路,似乎有甚么话要说,但是他们走了好一阵也没说话,一直沉默着。
亲情、旧怨、猜忌,过去的恩怨纠葛,哪能随便就说得清楚的?
高炽心里似乎也有数,终于开口了,他只问了一些浅显的不痛不痒的话,好像在刻意避免着难以解答的难题。他问道:“大舅这几年在府上做甚么?”
身材额外高大魁梧的徐辉祖答道:“俺在思索一些事儿。”
高炽好奇地问:“思索何事?”
徐辉祖道:“一个天赐将才是怎么变成的。像孙膑、霍去病、班超、郭子仪这样的人。”
高炽转头道:“中山王(徐达)也算。”
徐辉祖点头道:“正是,俺身为先父长子,自己也是一生戎马,闲下来了就忍不住想这样一件事,有关将才。”他露出自嘲的表情,“不过俺一面苦思,一面也觉得没甚么用。俺知道,大姐一朝不在了,便是俺的大限将至,俺们姐弟或许注定要一块儿走哩。”
高炽听罢不知如何回应,因为这个话题十分尴尬。徐辉祖似乎早就明白了:“靖难之役”后,他之所以没有死,是因为永乐帝顾忌徐皇后的感情。一旦徐氏不在了,徐辉祖能不死?
高炽好一阵没吭声。徐辉祖便继续道:“说来惭愧,真正的大才与出身高低干系不大。将门虎子,耳濡目染当然要好得多,可是这点优越、不足以成为天赐之才。
那等大才,似乎有一些天生性情。有涉险之勇气,承受重创之担当,不屈之坚毅;势必有甚么情义难以割舍、支撑其百折不挠。
所以只是睿智冷静、必定不行,坚持之事一旦旷日持久,代价很大便难以忍受。可是过于意气用事、亦无法成大才矣。
若具如此之资质,更须千锤百炼。无苦楚的涅槃重生破茧化蝶,那光阴蹉跎、人总会默默不闻地老去,而且很快……”
“我父皇太宗皇帝威加海内,当年却是举步维艰。”高炽道,“确是符合大舅之说。”
徐辉祖不动声色道:“燕王文治武功,非独善于战阵。”
高炽听到燕王两个字,看了他一眼,但身边没外人、便也懒得呵斥了。
二人好不容易走到了坤宁宫的台阶下面,高炽已经满头大汗、脸上苍白,他大口吸着气,声音像拉风箱,模样活像一直出水的鱼。
高炽猛地呼吸了几口气,咬牙往台基上走去。
坤宁宫内外的宫女宦官都跪伏在地,却没有人发出声音,只有一个宫妇哽咽着小声道:“太后娘娘数日未进滴米,常在昏睡。”
高炽与徐辉祖走进大殿里,高炽跪伏到床前,徐辉祖却只是蹲了下去,面有悲色地打量徐太后的脸。
“母后?”高炽轻声唤道。
徐辉祖也小心喊道:“大姐,弟来了。”
过了一会儿,徐氏竟然睁开了眼睛,头也微微动了一下。徐辉祖急忙站起来,弯着腰把自己的脸挪到徐氏眼睛前。徐氏的眼睛果然眨了两下。
又等了一阵,徐氏的嘴也能动了。徐辉祖急忙把耳朵凑上去,他听了片刻,赶紧转头道:“高煦,大姐问高煦!”
高煦恐怕要造反了!朱高炽心道。
朱高炽今天刚从袁珙那里得到消息,袁珙又是从庆元和尚那里得到的消息;庆元和尚是道衍的贴身和尚,消息应该偏差不是很大……高煦准备拥兵自重、观望风向,随时准备起兵,往安南国进军!
但过了片刻,朱高炽只道:“高煦回云南了,现在挺好的。儿子派了薛岩去与他商量,叫他依旧守云南,将来等他愿意的时候、再封苏杭扬之类的好地方。”琇書網
这时徐氏的头也能微微转动了,她好像魂儿渐渐回到了身体里,眼神一点都不浑浊。她的目光只盯着徐辉祖,声音也大点了:“弟……”
徐辉祖马上用手背用力抹了一下眼泪,道:“大姐,俺在哩。”
太后徐氏露出了一丝微笑,用很慢很轻的声音道:“要分开了哩……我以前以为,亲人是不会分开的。可几十年亲人,缘分亦终有尽……”
“大姐……”徐辉祖满脸都是眼泪,“俺们徐家人永世不分。”
徐氏道:“以前以为光阴很长,悔没有好生多看你们几眼。四弟已经走了,我也早就该走了,拼了命、吊着这口气,就想再看你一眼。”
徐辉祖哭出声来。
“真是不舍得。”徐氏微微叹道。
高炽也默默地抹着眼泪,宽阔肥|厚的肩膀一抽一抽的。
过了一会儿,徐氏的声音又道:“你还那么顽固?”
徐辉祖沉默了,他的脸上变幻不定,无数微妙的表情十分复杂。
忽然徐辉祖跪伏在地,俯首道:“臣徐辉祖叩见太后,叩见圣上!”
高炽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便听见母后轻轻唤了他一声。高炽忙俯首过去,听见母后道:“记得我说的话,要你大舅开口很难,不过他的话可以相信。”
“儿臣记住了!”高炽道。
徐氏闭上了眼睛,安静地躺在那里,不再说一句话了。
大明皇帝朱高炽与徐辉祖一起跪在床前,也没敢随便打搅太后。坤宁宫恢复了静谧,那静谧仿佛是一种声音,默默地诉说着悲欢离合恩怨情仇。数缕阳光透过雕窗,凝固在那里,也是如此安静。
不知过了多久,高炽的声音唤道:“母后,母后?”
他伸出手指一探,马上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仰头嘶声裂肺地大哭大喊起来。他仰着头,哭得像个孩子一样,伤心欲绝痛不欲生。或许,年近三十岁的高炽,确实只能最后一次当孩子了。
坤宁宫里传出了如同惨叫的哭声,以及喊声:“儿臣没能好好孝顺母后啊……”
……永乐五年八月下旬,大明皇太后徐氏薨于坤宁宫,天下缟素。
皇帝上尊号曰:仁孝慈懿诚明庄献配天齐圣文皇后。并称,仁孝皇后生前修身、慎言、谨行、勤励、节俭、警戒、积善、迁善、崇圣训、景贤范。懿旨一切从简,故群臣三日释服,独天子一人斋戒三十六日。
高炽在先帝驾崩时,也曾违背礼数,不到一个月就临幸宫女。但太后薨,一月内他愣是连最喜欢吃的肥肉也忌口了,为太后斋戒。而且独睡,也不让皇妃侍寝。
三天之后,高炽便照仁孝皇后的意思,下旨恢复徐辉祖魏国公爵位、让他到五军都督府出任都督官职。
高炽在乾清宫冬暖阁召见徐辉祖,提起了几天前的密报。
不料徐辉祖毫不犹豫地说道:“假的!”
徐辉祖接着解释道:“高煦甚么人,臣岂能不知?他肯定不会去安南!他一去安南、与张辅鏖战,圣上得以调动兵马至四川、贵州,官军大军进云南,云南安在高煦之手?
张辅非庸将,即使高煦能击败张辅,占据安南,彼时天下兵马聚于广西,朝廷并可随时增援。而安南至云南道路难行、运粮不便,高煦既弃云南,复有回攻之理?敢情高煦要依靠安南初定之地,在广西与十倍朝廷官军决战吗?”
高炽点头:“魏国公之意,朕定与诸臣商议。那魏国公以为,高煦会攻何处?”
徐辉祖道:“若不是贵州,必定是四川!不管他先攻何处、后攻何处,起兵之初,应该是想先占云贵川三地!”
徐辉祖顿了顿又道:“只据有四川,则贵州在侧翼威胁云南。只据有贵州,则粮秣人口不足以养大军,一旦战事拖延,高煦之力、只会日渐消耗殆尽。
高煦还有一个选择,便是弃守云南,倾巢往四川,并出川入湖广。但追随他的将士家眷,便可能被朝廷官军所获了;不然,高煦亦无法裹挟着妇孺到四川境内作战。”
朱高炽沉吟道:“高煦一定会反?”
徐辉祖道:“汉王从小便叛逆乖张,建文元年臣复见他时,只觉他与小时更为不同,唯狡诈未改。臣听闻汉王今年离京时,口出大逆不道之言,圣上恐不能有太多善意推测。”
朱高炽看了徐辉祖一眼,不禁说道:“魏国公似乎一向不喜高煦。”
徐辉祖沉思良久,微微侧头吸了口气,“高煦同是臣之外侄,臣也不该如此,可高煦让臣觉得……特别是建文元年臣再见到他时,嘶……不好说!譬如世间最根本的忠孝美德是一栋华美的广厦,臣便总担心高煦是那个上房揭瓦的人。”
朱高炽想了想道:“舅深居数载之后,言语愈发深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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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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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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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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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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