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从离开姑苏皇城的那一刻起,这素日金尊玉贵的女子就完全摒弃了过往的繁华,甘愿做一粒普通的佛前芥子,不愿再想去细数尘世间的人情冷暖。
李之方想劝几句,却苦于无从开口,只携了儿子起身,恭敬地说道:“既然如此,夫人好生休息,之方父子告退。”
待那帅帐的门帘轻轻阖上,罗绮进来服侍她躺下,又悄悄地掀了帘子出去,偌大的空间内只余了楚朝晖一人,明明极度劳累,她却了无睡意。
军中的梆子声声敲过三更,楚朝晖胡乱拿帕子拭去脸上的泪痕,拧亮了案上的油灯,缓缓披衣下炕,坐在苏睿日常办公的书案前。
瞧着丈夫案上还整齐地堆着些史书兵法,柜子里还留有换洗的衣衫,好似依然布满苏睿粗犷又奔放的气息,楚朝晖小心翼翼地抚摸着,感受着丈夫的余温。
想是苏睿从未想到那一次的凯旋便是与边城永远的别离,他的帅帐依然保持着最初的样子,与楚朝晖前次来时大约相似。
拉开书案最下层的抽屉,依然是苏睿平日偶尔写下的诗札,行行熟悉的字际扑面,自然见字如人。楚朝晖颤抖着抽出一张,上面是苏睿狂放而又遒劲的字际:思君如满月,夜夜减轻辉。
往事不堪回首,一回首便是肝肠寸断,楚朝晖捧起诗札,轻轻帖在自己脸上,唤了声将军,已然泪如雨下。
帅帐的一侧,还挂着几袋马奶酒,想是苏睿从前饮的旧物。楚朝晖取下一袋捧在手中,又轻手轻脚披上自己的大氅,这才掀开了帅帐的帘子。
寒风险些将她吹个趔趄,楚朝晖逆着风艰难地站闻稳了脚步,将马奶酒和两只杯盏摆上胡杨树下的青铜案几上。
白雪纷飞,簌簌洒满营地,干冷而凛冽的寒风里独有的边塞气息扑面而来,有着久违的熟悉感,依稀还是那年那夜,她与苏睿共渡仲秋的一刻。
楚朝晖拔开木塞,将两只酒杯斟满,再轻轻一碰,然后深情地将其中一杯洒在案前,自己则端起另一杯悄然饮进。
马奶酒的味道依然冲鼻,醉过一次的人不愿醒来,却开始怀念这辛辣的气息。
罗绮等人居住的帐篷里,魆黑宁静,唯有挑起的一丝缝隙里,露出罗绮担忧而关切的目光。瞧着楚朝晖在黑夜里自斟自饮,又不时将杯中酒不时洒落在脚下的土地,罗绮不忍打扰,唯有默默地牵挂。
楚朝晖遥望军营里不曾熄灭的点点篝火,瞧着远远近近的帐篷都笼罩在簌簌的飞雪之中,虽然苍茫而简陋,却又显得那样静谧而又安宁,一路行来便有的冲动在这一刻越发笃定,楚朝晖再次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若她不再回到京城,安心留在这里,大约可以离得苏睿更近。
这想法一旦滋生,便如同春天的一粒种子生根发芽,疯狂地滋长,转眼间便长成参天巨树,再也不可动摇。
重新回到帐中,楚朝晖学罗绮的法子为自己熏着手指解痒。她将艾草烤在炭火盆上,就着火盆取暖。炭盆烧得很旺,却不是京中常见的银丝霜炭,而是有着微微的烟气,令她有些不适。
楚朝晖轻咳了两声,饮了杯热茶缓解嗓间的干涩,却又觉得这种烟火气极为温馨,胜过安国王府的孤被冷寝千倍。
被褥床帷都是丈夫旧日所用,仿佛那上头还留有丈夫的气息,军营里的第一个夜晚,楚朝晖以为自己会辗转反侧,谁料想竟然一觉黑甜到明。
第二日一早,士兵们出过早操,李之方的帅帐里,已经聚集了边城所有的将领。安国夫人的到来不是秘密,李之方无须隐瞒,连同被泒去屯田的几名大将,也被他一并召回,大家都默默等待着,想听听安国夫人从京城里带来何许指示。
楚朝晖并没有让大家等得太久,她简单地用完早膳,便换了一袭庄重的素纹青衣,外头依旧罩着厚厚的黑毛大氅,披着雪花进到李之方的帅帐里,眼望着一位位赤诚而又正直的将领们时,原先的胆怯荡然无存。
边城将领这几年调动不多,有几位是昔年的旧识,昨日不曾有机会与楚朝晖寒暄,这次特意到她面前见礼,其间就有被李之方泒去屯田的黄捷。
黄捷与楚朝晖有过几面之缘,算得上熟识。他笑容有些腼腆,向楚朝晖抱拳行礼,依着旧时习惯唤了声嫂夫人。
有了昔年袁非的前车之辙,楚朝晖越发相信射向丈夫的那一箭,便出自昔日这些最亲近的人。何况李之方将黄捷泒去屯田,巧妙地将他调离军中,必定有李之方的理由。
从不经风雨的雅室幽兰成为今日的铿锵玫瑰,这一年间楚朝晖经历了丈夫的死别与儿子的生离,一颗曾经柔软的心早被磨出粗砾。
她安娴地笑着,向黄捷抬手示意:“将军不必客气,快快请起。昨日不曾见着将军,我还特意问起李将军,这才晓得您另有重任。”www.xiumb.com
楚朝晖言词温婉,行动得体,一番话如涓涓细流,安静地在每个人心间流淌。众人只晓得她言语真挚,没有人怀疑她话里有任何不真实的成份。
“上阵杀敌须得粮草先行,黄将军引领士兵开垦荒地,自给自足,功劳匪浅。待我回京之时,一定会据实向陛下禀报,相信后部很快便会论功行赏。”
黄捷脸上腼腆的笑意更深,他再次拱手,笑容格外爽朗:“末将何功之有,全是李将军运筹帷幄,想出此等亦农亦兵的好法子。”
众人寒喧契阔,聊了些军中庶务,楚朝晖这才将话锋一转,向李之方颔首致意:“我的来意,昨日已说与将军知晓,相信诸位将领也十分好奇。今日斗胆,我欲畅所欲言,请将军集结军队,让下头的士兵也亲耳听到。”
黄捷面上堆着笑容,心底却一片阴翳。自打接了苏光复的消息,他这几日一直都在暗中集结军队,苦等苏光复与苏暮寒的到来。未料想该来的不来,却迎来了楚朝晖这样一位不速之客。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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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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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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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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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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