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唯真以食指轻叩着碧玉茶盏薄釉的杯沿,畅快地笑道:“不错,临危不乱,这才是我钱唯真的女儿。父亲的确没有故旧之交远在大理,而是在洱海西岸买下了大片土地,那里有着早就建好的宅院,父亲要你去那里暂避。”
夜雨潇潇,唯有寒鸦偶尔远啼,又引动一阵树叶扑簌簌的摇曳。
即便有阿诚守在门口,钱唯真依旧小心翼翼,悄悄阖上了外书房内门的暗锁,只留了父女二人在内。他拉着钱瑰起身,扳动了案上烛台的机关。
黄铜浇筑嵌着白银镂空如意纹的烛台咔嚓轻响,细微而又诡异,那动静在淅沥沥的雨声中几不可闻。钱瑰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瞧着方才钱唯真坐过的那张太师椅缓缓挪开,露出下头一个四四方方的暗格。
钱唯真吃力地弯下腰去,从暗格里取出一只黑魆魆的匣子,郑重交到女儿手上,这才长长出了一口气。
父女二人立在那张卷草彭牙的花梨木大书案前,钱瑰依着父亲的示意亲手打开匣子,又开了上头一层暗锁,里头赫然是一沓折叠得十分齐整的地契文书,花样与纸张却与平日所见不同。
钱瑰名下早有产业,钱家富甲一方,钱夫人娘家也是金堆玉砌的百年望族,带过来的陪嫁铺子连同文书与整套的手续,有几个早已转给了她。
见惯了西霞的地契文书,钱瑰晓得上头绘的是河流山川图的底纹,打着暗暗的水印。这些文书却不一样,暗纹绘的分明是山峦锦绣的华彩浓章。
“父亲,竟不是西霞的东西?”钱瑰颤抖着拿起一张文书,仔细端详着上面朱红色的印章,果然是远在大理的地契、房契还有铺面之类。
钱唯真但笑不语,指着匣子里往下的另一个暗格,说与钱瑰开锁之法。
钱瑰依着父亲的嘱托左三右二地转动机括,小小的匣子弹开,里头又是数十张康南的户籍文书。
随意抽取了几张,上头罗列的却都是些陌生的名字。钱瑰再狐疑地翻下去,却觉此中大有深意。
户籍上的每一个人,年龄、身份都能与自己,还有兄嫂和侄子一一对应。
未雨绸缪,钱唯真从几年前便开始精心准备这些东西,他打心眼里盼着不会泒上用场,今日却统统拿到了女儿面前,要她妥善保管。
钱瑰颤抖着双手捧着这一摞文书,又小心翼翼放回匣中,黯然问道:“原来父亲早有预感,已然提前做了打算?”
钱唯真小心地扳动烛台,又将机关复原,这才如释重负地坐了下去。那一身姜黄色的家常蜀丝夹袍精致华丽,却与花白的胡须与头形成对比,在明亮的灯烛映照之下分外显眼。
“难道不晓得父亲有个外号叫做钱狐狸?”钱唯真自负地一笑,不觉得那绰号丢人,却有几分自豪。“狡兔三窟,谁也不晓得我留了多少后手。父亲手里还有一套建安的文书,我思来想去,终究不如康南牢靠。”
瞅着女儿目露讶然,钱唯真继续说道:“明日一早,你二哥便会安排你二嫂和宁儿先走,绕道杭州然后直取云南。再过几日,父亲也会想法子安排你大嫂与孩子离开。她们的户籍文书也都在这里头。瑰儿,你最为大胆心细,父亲便将这些东西都托付给你。”
果然不是空穴来风,局势已然坏到了自己无法想像的地步。
不知何时,钱瑰已然泪流满面。她泪眼朦胧里望着父亲模糊的容颜,缓缓跪了下去:“瑰儿一定不负父亲所托。只是,我与两位嫂嫂都走了,父母双亲,还有两位兄长怎么办?”
不肖片刻之间,钱瑰心上已然一片澄明。连同二哥这次不合时宜的回京述职,也被她联系了起来。
仲秋宴上一家人其乐融融的亲情,兴许便是再也遥不可及的奢望了。
父亲与兄长都出不了城,钱府里这几个男人的行踪,只怕早就在潜龙卫监视之中。如今能赶在灭府之灾前头跑路的,也唯有她们这些妇孺。
钱唯真镇定地说道:“父亲与你兄长自不必说,连你母亲也身份特殊,怕是难出皇城。若真到了那一刻,我自会拼力周全,能保住一个是一个。你的几个姐姐早已嫁人,纵然钱府塌陷,罪不及出嫁女,性命自然无忧。”琇書蛧
腥咸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滴在钱瑰手里的铁匣子上,又砰然溅开,似将她一颗心分做了两半。一半担着父亲的重托,一半牵挂着府内的安危。
钱唯真眼中精光四射,重重抓住钱瑰的手臂:“有安哥儿和宁哥儿,钱府便是后继有人。你记着你当姑姑的责任,两位嫂嫂虽然贤惠,却是寻常内宅女子,这种事上不堪大任,唯有你才能挑起重振钱家的重担。”
钱唯真嗓音暗哑,殷切嘱托着钱瑰,细细密密地交待着钱家在康南的产业,将钱家下一代人的希望郑重交到她的手上。
若不是父亲抓着自己的手臂,钱瑰已是哭软在地。生怕声音传到外头,钱瑰死死咬住手里的帕子,肩膀却忍不住阵阵耸动。
下唇咬得太紧,有鲜血淋漓,与帕子上那艳红的玫瑰融合在一起,触目惊心的哀婉与美丽。
钱唯真慈爱地拿自己的手帕沾了凉茶,替女儿小心擦拭着嘴角的血迹,满含深情地拥抱了一下女儿,才吩咐道:“夜深了,回去上点药歇着吧。你放心,天塌下来自有父亲替你们顶着。”
钱瑰敛礼跪拜,双手伸过头顶,郑重接了父亲手里的匣子,艳若桃梨的脸上露出坚定的祝神情:“皇天厚土、日月可鉴,有我钱瑰一日,便有这东西一日。我拼着终身不嫁,也要协助嫂嫂教养两位侄儿成人。”
儿女情长虽然痴缠,面对着生离死别,过往种种便成了虚幻。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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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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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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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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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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