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薇凝眸远望,又想起榕树上的苏字。就那么存着也好,时刻提醒着自己,做过怎样糊涂的旧梦,心又被怎样狠狠碾过。
回程的马车内早置了暖炉,帘子一掀开,就有涌动的丝丝暖意扑面。
流苏替慕容薇解下狐裘,细心地拿火钳去添着银丝霜炭。炉里扔了几根松枝,被火爆开,车厢内的气息便添了几分清洌的甘甜。
做完了这些,流苏再净过手,便将搁在壁橱里温着的茶水点心取出,摆在固定好的案几上,一件件事情做起来有条不紊。
抬头见慕容薇一直望着自己,流苏便笑道:“公主还不眯一会儿,总瞧着奴婢看,难道奴婢脸上有花?”
慕容薇怜惜地拨弄腕上晶莹剔透的玉镯,望着一袭鹅黄宫裙的流苏,微微一笑:“能效青女素娥,今日才觉流苏容貌倾城。我在瞧这样妩媚慧黠的丫头,不知道能留她到多久。”
从前两个人私下里常常玩笑,流苏扑哧一笑,腰间碧绿的丝绦轻轻荡漾,散开如覃。
流苏将剥好的松仁盛在小碟里,再呈给慕容薇,两只眼睛弯成好看的月牙,声音软糯清甜:“奴婢这么蠢笨的人,若不跟着公主,又从哪里讨碗饭吃?”xiumb.com
流苏眸色灿灿,晕生双颊,朱唇微微一弯,笑容甜美娇艳。慕容薇一直自诩容貌清瑰无双,却才觉流苏的模样毫不逊色。
也许,正是因为生就这幅倾国倾城的模样,流苏才不忿甘于平淡,拿小姐的身子当丫环的命过完一生。
慕容薇将松仁推开,拈一粒紫莹莹的葡萄含在口中,略解胸中的闷气。她拿帕子拭着手,淡淡抬起双眸,迟疑里带着笃定,微笑着将流苏想听的话说给她听。
“你若是蠢笨,我从哪里再找伶俐的。暮寒表哥…从小与你也熟,我…也放心的很。姨母待我极好,我…我总之会替你打算,不会叫你白白跟我一场。”
古榕树上刻下的苏字,流苏早就了然于心。
慕容薇自小存下的心事,她也自然洞彻。
是想将名字刻完,又可惜那树下有人。被人窥破秘密的难堪,才引起公主仓皇失措的紧张?
只是,公主的秘密也是她的秘密,公主所求也是她的所求。所不同的,公主可以遮遮掩掩欲说还休,她却只能埋在心底。
流苏剥着松仁的手慢下来,她眼睛亮晶晶透着异彩,一抹春水般的绮艳只惊鸿一现,又娇羞地低下头去:“公主是在取笑人家,奴婢自然一辈子随着公主,公主在哪里流苏就在哪里。”
只这般言语不详的浅浅试探就试出流苏的心意,十二三岁的小姑娘,以为自己隐藏的很好,却不知那绮艳的双眸已然给出了答案。
上辈子的自己该情何以堪?因爱生恨,因恨成仇,流苏的心这么大,又怎会甘心让自己挡了她的路?
慕容薇心下冷笑,面上偏带了三分憧憬,“以后咱们依旧一处住着,还有暮寒表哥,咱们春日里踏青,夏日里采莲蓬,秋日可以赏菊,冬日里采梅心的雪水,咱们围炉烹茶,就跟如今一样逍遥。姨母必定事事依着我,暮寒也宠我…还有你”。
流苏痴痴望着慕容薇,那一张不染世事的娇颜酡粉如霞,满是对日后的憧憬,叫她羡慕也叫她嫉妒,她轻轻点头,眼前当真闪过那般兹意的画面。
流苏不认为慕容薇说谎。她微微垂落眼睑,顺着慕容薇的思路放纵自己信马由缰。
公主出嫁,自己与璎珞依旧会贴身服侍。慕容薇不便放下身段,为了笼络苏暮寒,或许真会抬举自己做侍妾,然后是夫人,倘若以后诞下孩儿,说不定还会封自己做侧妃,那就离正妃只有一步之遥。
这些个念头在流苏心中,已然不知道百转千回过多少次,一次比一次变得清晰和真实。
慕容薇说得动心,流苏听得澎湃,再加上自己的想像,双眸已然熠熠生辉。
慕容薇却又话锋一转,“若是…你并不愿意,我也不勉强你,咱们姐妹一场,我…虽然难过,到那时也必定想法子送你出宫。”
遥不可想的梦终将变为现实,苏暮寒隽秀倜傥的身影仿佛就在眼前,只要一抬手就能够到。
流苏哪里舍得出宫,她含羞低头,鬼使神差地接了一句:“奴婢舍不得公主,公主在哪里奴婢就在哪里。”
说得真好听,是谁将顾晨箫逼宫的消息走漏,使自己置于水深火热之中,而她本人却早早逃回西霞,又摇身一变做了苏暮寒的宫妃?
亦或那本就是苏暮寒许下的报酬,丰富若厮,能叫她甘愿舍却多年主仆姐妹的情意。
多少前尘往事夹着窗外的风雪呼啸而至,如同阴冷潮湿的青苔,久久徘徊在方才走过的竹林小道上。
眼前人巧笑嫣然,慕容薇只觉厌恶之极,她将果碟子一推,只说累了,将耦合色金银双线挑花的丝帕往脸上一搭,阖上眼睛养神,独留下流苏一人,踹着呯呯乱跳的心憧憬万分。
疲倦袭上心头,重生这两日费了太多心力,今日又起了个大早,慕容薇本是假寐,听着车轮碌碌碾过冰辙,扬起单调的咯吱声,竟一时酣然睡去。
待马车入了宫门,流苏才小心唤她起身,侍侯得越尽心尽意,将暖炉上烘得暖暖的宫鞋套上她的莲足,还不忘替她抿一抿略松的鬓角,殷勤地扶住了她的身子。
楚皇后早使人传话,公主回来不必请安,只管好生歇着。
慕容薇倦意依旧沉沉,挡不住脑中思绪纷杂。有些什么看似就在眼前,偏偏伸手却抓不住。
她打流苏去回话,自己连午膳也未用,依旧放了帐子睡下。
安国王府门前的白,寿康宫前面的白,宫内宫外一片凄凉肃穆的白,都是挥之不去的噩梦。
在梦里,皇祖母又独自一人立在了仁泰宫的门口,身影闪着苍白的雪色微光,舍却了对人世最后的眷恋。
她在梦中哭得泪流满面。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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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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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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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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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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