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沉默地抬起头,望着窗外司八正和玉琼轩的小丫头们玩耍,过了一会儿,淡淡笑道:
“就算查出什么也不打紧,就快要结束了。”
火舞站在她身后,望着她瘦削的背影,遗世,而独立,说白了就是很寂寞的意思。在一个人孤独地站在那里时,她身上的寂寞感是无论怎样都抹灭不去的。
殿下她很寂寞,尽管这种寂寞感不是身旁有一个人或周围的环境很喧闹就可以填补的,但火舞由衷地希望有什么东西可以来填补一下。
殿下她一直很寂寞,曾经只有她是单独被囚禁在一间石室的,在其他孩童为争一席之地大打出手时,她日夜面对的是冰冷的墙壁,以及比他们面对的还要残酷百倍的东西。
没有人和她说话,即使偶然在石室外相遇,别的孩子因为惧怕这个传说中拥有高贵血统的“怪物”,无人敢上前搭话。她也不说话,独来独往,有好几年火舞和司七一直以为她是个哑巴。
直到晏樱出现,晏樱是第一个敢向“怪物”搭话的人。
有了晏樱的殿下不再寂寞,可晏樱狠狠地耍了殿下一次,自那之后,殿下的寂寞便从稚童的孤独变化成了对世间的百无聊赖,于是她开始寻找乐趣,各种乐趣,直到将那些乐趣玩成无趣,才会放弃,继续找寻下一个乐趣。
这一回,殿下罕见的对容王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这让火舞惊讶。
“殿下现在仍将容王当成一颗棋子么?”她忽然开口,轻声问。
“当然了,小润是一步很重要的棋哦。”晨光弯着眉眼,笑吟吟地说。
“一旦殿下离开,容王必会迎娶白婉凝。”
“他若是没有能耐让白家白白地归顺他,就只好向白家的姑娘献身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晨光手一摊,用遗憾的语气说。
“奴婢以为殿下喜欢容王。”火舞说。
“喜欢啊。”晨光笑眯眯地说。
“容王娶了别人,殿下不会嫉妒吗?”
“我干吗要因为棋子嫉妒?”晨光一脸疑惑地说。
“殿下不是喜欢容王么?”
“喜欢啊。”晨光笑着点头。
火舞开始觉得,用“喜欢”这个词殿下是不会明白的,作为贴身侍女,火舞认为自己有必要以旁观人的角度提醒一下殿下,以免殿下做出日后会懊悔的决定。
“殿下来和亲已经一年了,和容王朝夕相处这么久,殿下爱上容王了吗?”
“爱?”晨光用完全无法理解的语气反问,“那是什么?”
火舞想了一会儿,她也不是很清楚。
“小润是个很有趣的人呢,明明有着不一般的自尊心,却又拥有不一般的隐忍力,我有点迫不及待想看到他被逼上绝路的样子。”晨光笑吟吟地说。
“晏樱,殿下打算怎么处置?”火舞还在纠结“爱”的问题,想了一会儿,突然问。
“当然是宰掉他。”
火舞没敢问她想要杀掉晏樱仅是因为晏樱背叛了她,还是由于因爱生恨才想痛下杀手。
不过“因爱生恨”这类词,她认为更适合司晨殿下,至于晨光殿下,这个软绵绵的殿下,火舞服侍多年至今没能看懂,因为每当她以为殿下付了柔情的时候,下一刻,她可以变得比魔鬼还要残忍。
真正喜怒无常的人说的是晨光殿下。
火舞至今忘不掉司晨殿下口中的晨光殿下,她说她是个疯子。
虽然她们明明是同一个人。
晨光殿下则笑眯眯地对司晨殿下说,能分裂出两个人的人,在世人看来,本来就是疯子。
……
魏氏一族因为通敌叛国、诬陷良臣、买官卖官、贪赃枉法等多项罪名被灭门,静贵妃因为娘家的罪行降为静嫔,这还是看在她生育了一个皇子的份上。
景王从高处一下子跌至谷底,这距离他从太子被贬后刚爬上来只有短短几个月。
与他相反,禹王因为频繁立功,地位紧跟着水涨船高。
安氏一族被平反,安孝国复了国公位,安家忠烈被追封。
沈崇欲封安孝国的孙女安谧为城阳郡主,被安谧拒绝了。
在安谧被安排暂住在驿馆的第二天,安谧不辞而别,等驿馆的人发现时,安谧早就不见了踪影。
城外小路。
一辆青篷马车停在路上,换回荆钗布裙的安谧跪下来,恭恭敬敬地对着晨光磕了三个头:
“殿下大恩安谧没齿难忘,不论今生还是来世,安谧愿为殿下做牛做马,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起来吧。”晨光笑盈盈地说,“时辰不早了,回去吧,晚了会被捉住的。小润的人八成会在清林桥拦你,你自己小心。”
安谧笑着应下,站起来,对晨光道:
“来时主子吩咐奴婢,见着殿下一定要替主子对殿下说一句,相思如明烛,衔泪且煎心。”
晨光噗地笑了。
“奴婢告退。”安谧最后盈盈地福了一礼,转身,登车离去。
晨光望着青篷马车远去,转身,往回走,过了一会儿,司八在她耳旁悄悄地说:
“殿下,付恒走了。”
晨光唇角勾起,莞尔一笑。
……
清林桥。
前后两队人将一辆青篷马车堵住。
马车夫被这阵势吓得浑身发抖,眼看着凶神恶煞的人物走过来,他咽着唾沫,磕磕巴巴地质问:
“光天化日,你们、你们想干什么?”
付恒不理,大步走到车前,猛地掀开帘子,马车内,一个二八小娘蜷缩在角落里,惊恐地望着他,抖如筛糠,就差扯破嗓子喊“救命”了。
没有堵到想堵的人,在这之前明明一直很顺利。
付恒瞠目结舌。
……
容王府。
外书房。
沈润啪地合上邸报。
“你确定你亲眼看见晨光和安谧在一起?”他阴沉着双眸,冷声问。
“属下亲眼所见,王妃在城外送别安谧,一直看着安谧走了才往回走,之后属下去追车,路上人太多,属下只好跟到了清林桥,属下一直眼看着,不可能跟丢,可在清林桥搜车时,里面坐着的人却不是安谧……”付恒跪在地上,一脸悲催,他也解释不清是怎么回事,他眼看着,不可能出差错,难道对方是变戏法的?还是他眼瞎了?
沈润的心沉郁下来。
以付恒的仔细,付恒不可能出错,那便有可能是对方早知道了有人在跟踪,所以在中途神不知鬼不觉地金蝉脱壳了。
晨光……
沈润忽然搞不懂晨光了,一直以来都是好好的,在今天她却给他来了一个晴天霹雳。偏偏这个晴天霹雳来的时候正是他因为她的身世之谜感觉到内心混乱的时候,如此一来,他的心更加混乱。
他不得不怀疑晨光的目的,在他知道她有可能不是凤冥国的大公主之后。
可是沈润实在想不出来晨光想干什么,如果是为了凤冥国,一个快要亡国了的蛮荒之国,难不成还想靠女人胳膊拧大腿企图推翻龙熙国的控制?这是完全没有胜算的行为,凤冥国真以为这样会成功才是笑话。
假若不是为了凤冥国,不是大公主却来和亲的晨光到底想做什么呢?xiumb.com
沈润心乱如麻。
吃晚饭的时候,沈润一直在发呆,惹得晨光疑惑地问他:
“小润,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沈润回过神来,低下眼,望着她纯澈无邪的脸庞,她那双湿漉漉的大眼睛自然泛着一股潮气,水汪汪,亮晶晶,就像小猫的眼睛,剔透,干净,让人心生怜爱。
他不相信这样的她会撒谎。
“小润,你怎么了?”晨光见他不说话,只是盯着她看,越发疑惑,担心地问。
“今日下午,你去哪了?”
“去绣云坊了啊。”晨光用无辜的表情回答。
她撒谎了!
一股怒火在胸腔内噌地燃烧起来,沈润的脸色肉眼可见地阴沉下来。
晨光仿佛没有看见,她依旧用天真无邪的眼神望着他,还在问:
“小润,你没事吧?”
沈润觉得自己这时候再对着她,下一秒就会吩咐人将她当成细作关起来严刑拷打,于是他把饭碗重重地往桌上一放,站起来,气冲冲地走了。
“小润,你还没吃完呢。”晨光糯糯地嚷了一嗓子。
她坐在饭桌前望着他大步离开,转回头,咬着筷子尖噗嗤笑出声来。
小润生气的样子也好有趣。
晚间。
晨光洗了头发,仰躺在竹塌上,平铺了三千青丝,正等待晾干。
就在这时,沈润从外面猛地把门推开,闯进来,面沉如水,冷声呵斥正替晨光梳头的火舞:
“出去!”
火舞愣了一下,用余光瞥了晨光一眼,屈了屈膝,无声地退出去,关上门。
晨光披头散发地坐起来,鬒黑的发衬着雪白的小脸,柔弱又无害。
晨光用疑惑的表情望着他,有些怕,小心翼翼地问:
“小润你怎么了?”
“付恒下午时见你在城郊和安谧在一起,你送她离开,你还说你去了绣云坊!”沈润站在她面前,厉声喝问。
晨光用圆溜溜的大眼睛盯着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儿,咬住嘴唇,就是不肯说话。
“你有什么说的?”她泪眼汪汪的样子让沈润有些心软,可是他不能心软,她对他说了谎,这是他不能原谅的,他冷声叱问。
晨光的小嘴往两边撇,泪水涌得更多,这一回真的要哭出来了。
“你非得让我把你关进地牢用刑拷问你才肯说吗?”沈润硬着心肠大吼了一声。
晨光“嘤”地一声哭了出来:“因为、因为我昨天在绣云坊遇到安姑娘,我和她说了会儿话,她说她要离开箬安,我问她有没有人送行,她说没有。我一想她那么可怜,这一回又一次离开箬安没有人送行更是可怜,我就对她说我去送她。她答应了,千叮咛万嘱咐一定不能让旁人知道,我只好骗你说我要去绣云坊,其实我是去送安姑娘了!”
“真的?”晨光喜欢交朋友,去一趟绸缎庄就能认识新的姑娘,来箬安一年,贵族圈里的命妇千金和她或多或少都有点交情,这一点沈润是知道的,听了她的解释,不知为何,沈润反倒松了一口气。
“真的!我骗你做什么?”晨光用帕子捂着脸,带着哭腔,生气地说。
“你还理直气壮了?是你先骗我的!”沈润怒道。
“我又不是故意要骗你,是安姑娘央我保密!”
“说谎就是说谎!你说谎还有理了?”
“小谎怡情,有些时候善意的谎言也是需要的,我又没说伤天害理的谎,也没说谎谋杀亲夫红杏出墙,你干吗抓着不放?”晨光不服气地说。
“你还想谋杀亲夫红杏出墙?”沈润已经被气笑了。
晨光从帕子底下露出挂着泪痕的脸,气哼哼地看着他,接着小嘴一撇,捂着脸又哭起来:
“你好凶!你不是我的小润,我的小润才不会对我这么凶!你把我的小润还回来!还回来啦!呜呜!”
她任性地扭动着身子,软绵绵黏糊糊地哭道。
沈润哑然无语。
她哭闹了一回,他的气也消了,本来他也不相信晨光和来历不明却掀起了魏家这场风浪的安谧有什么关系,他只是因为她说谎感到生气产生怀疑,现在想想,她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内宅女,活动范围仅是江舟坊、皇宫和各家的内宅,除了购物和闲磕牙,她能干什么?
看着晨光梨花带雨的样子,沈润心软了,掏出帕子给她擦眼泪,柔声道:
“好了好了,乖,别哭了。”
晨光瞅了他一眼,重重地哼了一声,扭过身去背对他,气呼呼地道:
“晨光生气了!晨光现在拒绝和你说话并打算未来半年都不再理你!”
沈润哭笑不得,他笑出声来,从后面圈住她的腰,搂着她,将下巴靠在她的肩头上,柔声谴责:
“本来就是你说谎在先,你生什么气么?”
“你凶我你还强词夺理!”
“是你强词夺理!”
“晨光拒绝和你说话,并打算未来半年都不再理你!”晨光气哼哼地说。
“你不是在说么。”沈润笑道。
晨光越发生气,气鼓鼓地闭上嘴巴。
“好了好了,我不该凶你,是不好,我向你赔礼,可以了吧?”沈润从背后圈着她,摇晃着她的身子,笑道。
晨光被晃了两下,小脸绷不出了,露出一个短笑,又板起脸,转过身,问他:
“付恒为什么会看到我和安姑娘在一起?”
“付恒出公差路过。”
“真的?”
“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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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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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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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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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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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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