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他牵马转身离开的瞬间,一阵微风忽然自东南边飘来,轻灵灵地滑过围场、刮过草地,带着不知从哪而来的柳絮在空中旋转飞舞,星星点点如同雪屑一般,落在他们二人的肩头发间,又在下一刻随风飘向远方,缠缠绕绕、分分合合,颇有缱绻缠绵之姿。
谢初在青州时看惯了漫天飞舞的柳絮,因此见到这番情景也不惊讶,只驻足拂去了停留在肩头的柳絮后就继续牵着马往前走去,倒是沈令月颇为惊喜,因为柳絮最喜随风乱舞之性,先帝怕有体弱之人受不住,便命长安城中甚少植柳,长这么大,她也只是在寥寥几次的长林苑之行中见到过零星一两点飞舞的柳絮,虽也淡美如雪,但到底单丝不成线,看着乏味,没想到今日却在这章武营中见到了这么多成片飞舞的柳絮,不由得惊喜交加,展露笑颜。
想来,是这里地处郊外,对柳树管理不像长安内城那般严厉,又多有驿站长亭、沿途种植了不少垂柳的缘故吧?
望着这成片飞舞的柳絮,沈令月的心情在刹那间明亮不已,又想到之前和谢初的那个意外拥抱,更是心中悸动,抚着垂在胸前的发丝缓缓低头一笑。
今日春光,果真甚好……
柳絮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一盏茶时分,这些淡雅如雪的小东西就在阵阵不停的春风中随风飘去了远方,与此同时,谢初也安置好了云中驹,离开了马厩,回到围场之中。
“公主,”他对着沈令月颔首一笑,“既然马也瞧了,我的伤势也看过了,那么公主今日来此的目的应当都完成了。不知何时启程回宫?”
在牵马回马厩的途中,他也不是没察觉到自己的不对劲过,只是并没有多想,毕竟他长这么大还没和哪个女子这么亲密过,一时有些晃神也是可以理解的,因此他很快整理好了心情,只是在面对沈令月时还有些不自然,便故意摆出了一副冷淡的神色,倒让沈令月看得有些纳闷。
不过就是去了趟马厩,怎么就感觉他生分了许多呢?
不过这不是问题,他神情淡漠不要紧,她开心就好了,反正她哄人的本事一流,父皇母后都能被她哄得眉开眼笑,还怕这位谢少将军吗?这么想着,沈令月就对谢初展开了一个灿烂的笑容:“我过一会儿……不,我未时四刻再回去。”
谢初有些不自然地别过头,避开她的目光,晃神道:“那臣就命人……什么?”他一顿,回头看向沈令月,“你刚才说什么时辰?”
沈令月重复了一遍:“未时四刻。”
“……”他默默抬头望了望天,“公主在说笑?现下午时未至,离未时四刻还差一个半时辰。”m.χIùmЬ.CǒM
“我知道呀。”沈令月笑得开怀,“我也没有在说笑,我是说真的。”
“……公主,军营并不是什么好玩的地方,根本不需要待这么久。”若是在主将大营那会儿,谢初根本不会给沈令月什么好脸色,毕竟一看她的笑容就知道她肯定又是在打着什么坏主意,但现在他发现他对沈令月有点怒不起来了,只得无奈道,“还请公主不要再任性了,不然我们这些底下人也难做。”
沈令月正色道:“表哥,你可不要妄自菲薄,你不是什么底下人,你是我父皇亲封的昭武将军,地位可高着呢。”
谢初叹息一声,那种头疼的感觉又回来了:“我不是在跟你说这个……算了,你要留下,总得有个理由吧?不能你要留下就留下,你虽贵为公主,但也应该明白军中最重要的便是纪律二字,我不可能为你开这个先例。”无奈至极,他连敬语尊称都懒得讲了,反正这位三公主也不会在意,还能让她态度端正一点,别觉得他是在开玩笑。
“嗯,我明白。”沈令月这回倒是应得乖巧,只是下一刻她又弯起了一双眼眸,笑得明快道,“我就是想让你陪我去西市一回,吃吃小菜,喝喝小酒什么的。表妹的这点小小要求,表哥总不会拒绝吧?”
谢初有些不可思议,她是怎么认为这只是一个小小的要求的?让一个军中主将扔下数千将士不管去跟她喝酒吃菜,怎么就变成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了?
“还请公主恕罪,”他推拒道,“臣身负要职,公务繁忙,怕是不能满足公主的这个小小愿望,公主还是另寻他人吧。”
“放心,我不会打扰你办正事的,”沈令月这一回倒是察言观色,回答得很迅速,“我就算再怎么任性,也不可能影响军务呀,军机要事乃我大夏第二重要之事,自然耽误不得。不过你总不可能一天都扑在军务上,我已经打听好了,这章武营里的午休时间从午时一刻开始,一直休到未时正,去一趟西市来回足够了。我请客,请你去长安最大的酒楼,怎么样?”
谢初哭笑不得。
好嘛,原来是在这等着他。他就说,刚才这祖宗怎么忽然心血来潮叫住了路过的什长,还一连问了好几个关于伙食方面的问题,他还以为她是想做个关心军中伙食的样子来给他看,没想到居然是为了这个,还真是草蛇灰线,伏行千里啊。
“不行。”有那么一瞬间,望着面前女子灿若朝阳的笑容,他都要忍不住答应了,但最终,他还是克制住了这一股冲动,摇头道,“不可以。”
“为什么?”沈令月看上去大为意外,还有点失落,“你不想和我在一起?”
谢初嘴角一抽,这话叫他怎么回答?
“不是……我今天很忙。”
“那好吧。”沈令月本想继续纠缠,她甚至都准备再拿营门口拦人一事来威胁谢初了,但转念一想,这种事情可一不可二,若是惹得他厌烦就不好了,便没有坚持,爽快道,“既然表哥今日事务繁忙,那表妹也不强求,这酒楼之约就延后数日好了。”
“延后数日?”谢初一愣,有些没反应过来,“不对啊,我没——”
“嗯!就这么说定了。”沈令月赶在他把话说完之前开口,笑意盈盈地负手歪头一笑,“表哥,你可千万别故意忘了啊,男子汉大丈夫,是要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
不是,他什么时候应下过这种约定了?
谢初满眼不可思议:“公主,你怎么能强买强卖呢?”
就说她怎么忽然转性了不纠缠他呢,原来是在这挖个坑等他跳啊,她还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啊?
“我没卖东西啊。”沈令月无辜地睁大双眼。
“……算了,我服了你了。”谢初无奈地败下阵来,“酒楼之约就酒楼之约吧,”反正他恐怕一辈子都得“公务繁忙”了,“我答应你,行了吧?”
“嗯,好。”沈令月笑着伸出一根小指,两边的鬓发在春风的吹动下拂过她有些晕红的双颊,“我们拉钩。”
谢初失笑:“公主,你多大了?怎么还来这种小孩子玩的把戏?”
他倒不是觉得拉钩幼稚,而是他根本就没想赴约,现在他还可以说服自己这只是沈令月单方面定下的约定,他不遵守也没什么,可如果和沈令月拉钩了,那就表明他也同意了这个约定,到时他若不赴约就是失约,他可不想做个失信之人。
沈令月哪里不知道他的打算,她素来最擅猜人心思,就连最是宠辱不惊的二哥她都能猜得有六分准,更别说这个喜怒全形于色的谢初了,当下从善如流地收回小指,笑道:“既然表哥觉得拉钩很幼稚,那我们就击掌好了,击掌为誓。”
她边说边展开手掌,成功看到了谢初瞠目结舌的表情。
谢初不死心地继续挣扎:“不过就是一件小事罢了,用不着这么郑重其事的,公主。”
“若是别人,我自然不会这么郑重其事,只要是我说的话,他们都不敢有任何反驳,更别说欺瞒了。”沈令月说得一本正经,“可表哥你不同,我待你自然是和他人不同,可谓是——”
“行了,你不就怕我翻脸不认账吗。”谢初不耐烦地打断了她的胡乱掰扯,“真是输给你了,”他认命地叹息一声,竖起右手,“来吧,击掌为誓。”不过就是一个无伤大雅的酒楼之约而已,定下就定下吧,反正他也没什么损失。
“好!”沈令月兴奋一笑,伸出手去和谢初掌心相接,“就这么说定了。”
好!
沈令月在心中暗暗地给自己打了一下气,就是这样……慢慢地抚摸它的脸颊,告诉它她的善意,让它别怕,安静下来……
见云中驹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慢慢咀嚼着口中的干草,对她的接触并不反对,沈令月心中暗喜,有些紧张地再度拉了拉手中的缰绳。
这一回,云中驹抬起了前蹄,顺着她的力道往前迈出了一步。
沈令月再拉了拉。
马儿再往前迈出了一步。
她克制住激动的心情,又从旁边的侍卫手中拿了一束干草,一边喂马,一边牵着它往前走去。
那马儿还真就如她所设想的那般,一边低着头啃草,一边嘚儿嘚儿地跟随着她的步伐往前走去,先开始的几步还有些一顿一顿的,到了后来,已是走得顺了,等侍卫按照她的吩咐取来马鞍时,她已经牵着马绕着马场走了小半圈,看得周围的人都激动不已。
皇帝面上的神情已经由一开始的紧张变成了三分紧张七分自豪,若不是怕惊扰了云中驹,怕是就要脱口而出一声叫好了。
谢初也是意外至极,他虽然也认为马是有灵性的动物,可他见识过的马多多了,驯马也多是以强硬的手段,对这种以情感化之法很是不以为然,刚才沈令月说要来软的时,他还有些不相信,只觉得这位公主今天会吃一个大苦头,没想到居然还真的被她给弄成了,当下对她刮目相看起来,也有些羡慕,毕竟有的人天生就能得到那些飞禽走兽的好感和善意,有的人就不行,而他很不幸地属于后者,所以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以情感化的神奇事。
他暗暗想着,看来这位三公主是一个幸运儿,这云中驹说不定还真能给她驯服了。
至于另一旁的薛成,则是不住地在内心祈祷着沈令月千万不要出事,同时又忍不住盼着沈令月能够成功驯服此马,让他大开眼界,毕竟他是一直跟在皇帝身边的,皇帝驯了这马十日,他也在一边看了十日,自然也和皇帝一般,迫切地希望有人能驯服这匹烈马。
在众人的注视下,沈令月牵着云中驹又缓缓走了一小段路,这才趁着它低头吃草时拿过一旁侍卫捧着的马鞍,绕到它的身旁,思量着该怎么安上。
因为她的吩咐,侍卫并没有拿御马苑寻常所用的木制马鞍,而是拿了全皮革制的,要轻便不少,饶是如此,她也有些怕云中驹会被背上忽然增加的重量吓到,只是想了半天也没想到有什么好法子,便只能硬着头皮直接上了。
不过她心中到底还是有些虚的,因此并不敢直接就把马鞍一股脑安上去,而是先试探着伸出手触向马背,见那马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这才大着胆子顺了几下马背上的毛发。
她一边牵着马走着,一边抚摸着马背,又轻轻拍了拍它的脸颊,见它没有任何排斥的意思,这才放下了心,拿起手中的马鞍缓缓往它背上套去。
当马鞍落下时,云中驹停止了走动。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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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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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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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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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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