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陈江平笑道。
“领导跟前,我站着就行,”岳文微笑道。
陈江平也不勉强,盯着这张笑脸,也不说话,组织部、市委办常年锻炼出来的威严,让一般干部心里发毛,可是眼前这张笑脸仍是毫不变色,不过笑容里却多了更多的恭敬与谨慎。
“前天你把海燕唤醒了?”陈江平觉着嗓子有点干,是让这笑容给烤得吗?他暗问自己,顺手拿起杯子喝了一大口。
“一个办公室的,大家一块帮忙来着。”岳文斟酌着词句,可是眼前却浮现出李海燕那张有些青白的脸,唉,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啊,那天,黑八说出的不是别人,在蒋胜面前打自己小报告的正是他口中的燕姐。
可是,一个办公室,又无深仇大恨,言差语错他还真不放在心上,他也知道,李海燕对党委秘书这个职位的看重,从自己来到芙蓉街道的第一天,李海燕的第一句话就在试探他,可他并不想留在这里啊,更谈不上争夺这个职位,他的目标仍是:回秦湾。
“明星说你挺有办法。”陈江平话仍不多,惜字如金。
“以前碰到过这种情况,哪,我们以前跑长途,有个司机也犯这毛病,喊一声抢车的来了,他就醒了。”岳文小心地注视着陈江平,从宝宝让他上来他就在暗自猜测领导的意图,见陈江平一直在说李海燕,只能耐心等待他进入正题。
“有点意思,”陈江平听到这些趣事,不由地又笑了,“你以前跑过长途?”他很感兴趣,有些东西,是档案上反映不出来的。
“跑过,不过,是寒暑假的时候,往广州那边送苹果,我爸妈没时间,我就去押车。”岳文笑着回答,但仍没有放松警惕。
“噢,你才多大啊?你爸妈也放心?”陈江平盯着眼前这张略显稚嫩的脸。
“放心,”岳文轻松道,“一回生,二回熟嘛!”
“路上有危险吗?你遇到过危险吗?”
岳文思忖道,“江浙还行,再往南挺乱,有抢货的,有偷油的,有劫财的,停车也不能乱停,怕把货丢了,危险,那是一路上经常遇到,”想起押车的经历,岳文笑了,“我第二次出车时,卖掉萍果高兴地在车里数钱,让人盯上了,人家拿针管吓唬我,说他自己是艾滋病,不给钱就用针管捅你,”他又想起了白面狗,脸上不禁笑得更灿烂,“还有一次,遇到拿着土枪拦路的,砂子打得车门乱响。”想到以前那些经历,他的话还是多起来。
陈江平直直地看着岳文,这是怎么样的父母,能放心让孩子出去闯?“你们都是怎么办的?”
“能跑就跑,大货车开起来不减速,减速太耗油,能打就打,我们车里都放着铁棍呢。”岳文笑道,很轻松。
陈江平满意地看着眼前的这个年轻人,不见得读过万卷书,却行过万里路,智商情商胆商都很高,加上又是一个外地人,刚刚参加工作,与本地人没有纠葛,也无不清不楚的瓜葛。
他的最后一丝疑虑也已打消,他本想看他如何处理与李海燕的关系,不过恰巧通过李海燕晕倒,这个小伙子显示了很强的同情心,这会保证他不走歪路,如果走偏,至少自己有信心把他拉回来;且心胸很宽,只要心胸大,也不会去走窄路,这也是为这个小伙子和他的父母负责。
陈江平蓦地收起笑容,岳文不禁有些愣,这人怎么属狗的啊,脸说变就变。
陈江平坐直身子,“岳文,经过街道党委慎重考虑,准备让你跟着卜委员,参与处理金鸡岭村的整顿工作。”他不敢一杆子捅到底,只有一步步试探。m.χIùmЬ.CǒM
岳文一愣,不是已经定下了吗,怎么还要往里塞人?再说,以自己一个新人的身份,也不用陈江平亲自谈话啊!他不慌不忙给陈江平添了一点茶水,也为自己争取了一点措辞的时间,“陈主任,您对我这样信任,我就该您指哪我打哪,不过,我刚来不到两个周,街道的情况还不熟悉,怕干不好,给您丢人。”
“有什么干不好的?现在秦湾市委不也下了文件吗,要求下派干部深入村企,你还是选调生,前途更光明,干得好,明年就定为主任助理,副科级,这在秦湾其它县市区,好多机关干部一辈子也升不到这个职位上。”陈江平目不转睛地盯着岳文,抛出了自己的第一个诱饵。
选调生一般工作后都是主任助理,但也要看街道领导的意见,文件是一回事,实际又是一回事,但岳文不为所动,他的目标并不在芙蓉街道,再说,这趟浑水可不好趟,“陈主任,我刚踏上社会,还是想在领导身边,跟着领导好好学习。”他说得很含蓄。
陈江平面不改色,眼前这是个聪明人,心急是吃不了热豆腐滴,必须慢慢熬,“你不愿意,我也不勉强,要是这事放我头上啊,一年就能提拔成副科,我会抢着去的,机会并不是摆在每个人面前。”
岳文不禁有些愣,又有些失落,他原以为陈江平会锲而不舍地作自己的工作,谁知三言两语就完事了,难道自己把自己估计得过高了?一年就提拔副科,这可是个机会啊,师姐工作两年了,还是普通工作人员呢。
看着岳文有些失落,陈江平暗笑,他刚要说什么,宝宝敲门而入,“陈主任,管委办公室打电话通知,廖主任让你马上过去一趟。”
陈江平不敢怠慢,他拿起手包,岳文马上笑道,“陈主任,我下去让小傅准备车。”陈江平笑着点点头,这孩子脑筋转得很快,留在办公室确实也是好苗子,不过,那件事,还得有人来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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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走了?回秦湾了?”午后阳光浓烈,陈江平放下电话,心里不禁有一丝失落,他想想又拿起电话,不一会儿,黑八从一楼弹到了二楼。
“你跟办公室小岳关系不错?”陈江平开门见山。
“嗯,叔,能玩到一块。”黑八习惯性地拿出烟来想敬给陈江平,马上又想到他不抽烟,又把手缩回去了。
“下午还是上班时间,他怎么走了?”陈江平两指敲敲桌面。
“他女朋友在秦湾,听说是秦南区的选调生,呵呵,回去找女朋友了,他们不是一届,那女的是他师姐。他还没走,在宿舍收拾东西呢。”黑八知无不言,搜肠刮肚,“叔,那天我把李海燕打小报告的事跟他说了”。
陈江平看着黑八,这黑小子还象小时候一样,别人问他一句,他能回答十句,他却不想再纠缠这个话题,“女朋友在秦南?”他一下来了兴趣。
“是啊,他常说,几里海路,隔断岳郎葛女,”黑八抚抚毛茸茸的脑袋,这是在卧谈时,岳文的原话,“叔,我看岳文在这里留不下,他一心想考回去,考不回去,女朋友就得吹,他花了三年才追上的。”黑八也在揣摩陈江平的心思,添油加醋道。
陈江平却更来了兴趣,“噢?”
“叔,其实我们几个都挺佩服岳文,”黑八又看看陈江平,见他认真听着,“他就说金鸡岭是趟浑水,不能趟,那不是个好地方!”
“他不想进步?”陈江平很有兴趣。
“他说你只要包村就直接是中层了,不用解决问题,就地就可以提拔”,陈江平暗笑,却把身子舒服地靠在椅背上,黑八见他不置可否,就继续说道,“他脑子转得快,办法也多,这次回去,还坐不花钱的车,有人还赶上门来送礼。”
陈江平兴趣更大了,“噢?”
黑八见他感兴趣,抬起身子凑到窗前看了看,“叔,你看,就在门口呢。”
陈江平站起身,果然,一辆铮亮的奔驰越野呼啸而至,车子在街道大院里玩了一个漂亮的飘移,就稳稳停了下来。施忠孝的车?他心里不禁有些狐疑。
院里,车子没熄火,大灰狼拉开车门走下车来,跟岳文说了几句,陈江平见岳文笑着客气了几句,果然,又拉开了后备箱,几个包装精美的礼品盒就呈现眼前,那东西他熟悉,街道打点关系常用,是几块金石,虽然不值钱,但看着唬人。
岳文仿佛很不情愿似地放下后备箱,大灰狼又把一摞钱硬塞进岳文手里,岳文假模假样的推挡一下,也笑纳了,他挥挥手,兴奋地跳上奔驰,车子转了个弯,飞快地开出了街道大院。
“他怎么认识大灰狼?”陈江平有些纳闷,这小子来了才两周啊。
“不打不成交,岳文不是把二郎神几个给办了嘛,施忠孝让大灰狼晚上请客,他却主动请大灰狼喝酒,他那对眼睛,看人贼准,大灰狼哪能让他请?请我们几个吃饭,还唱了歌,最后洗了澡,花了两三千呢!”
“这车?”陈江平有些不解。
黑八这时却恨恨地说,“大灰狼好糊弄,把车送给他开,送给他东西,还要承他的情。”
“怎么回事?”一听车与施忠孝无关,陈江平又放下心来,又坐回座位。
“他这人不吃亏,他自己的话就是有仇当场我就报了,”黑八又想起了报道第一天,恨恨道,“打架那天,二腚拿这车撞过他,他这人,走一步看三步,早就惦记要回秦湾,二件事合在一块,他就指使彪子用塑料袋把尾气管堵了,车象喝醉了一样,开起来就抖……”
他还没说完,陈江平就笑了,见黑八有些犹豫,就道,“你继续说。”
“大灰狼这帮人开车行,也不会修啊,这进口车只有秦湾能修,他就说我要回秦湾,大灰狼本想让二腚去的,他又是拍胸脯又是打保票,说他是顺路,不必再浪费大灰狼的时间,保证全须全尾地还回来,大灰狼那个感动哟,当场答应送他几块金石。”
“感动?”
“啊,那是,当场敬了岳文三杯酒。”
“噗哧,”陈江平禁不住笑出声来,借着喝水的空,好不容易才把笑压下来,“好了,我知道了,你回去吧。”他打发道。
黑八有些不乐,叫我过来,就是问问岳文啊!他闷闷地起身,走到门口,陈江平却嘱咐道,“铁林,当着别人不要叫我叔,记着。”
黑八见陈江平没把他当外人,又高兴地起来,“叔,我记着呢,”他一犹豫,“叔,你不是想让岳文作党委秘书吧?”
陈江平笑道,“操好自己的心就行了。”见黑八失落地走出去,他不禁又笑起来,那小子,鬼心眼还挺多!
他想想,秦南,嗯,他自信有十分把握能收伏得了这小子,这才拿起电话,“明星,前天岳文打架,影响很坏,办公室必须处理,处理结果周一报我一份。”
祝明星惟惟诺诺,放下电话,心里很是郁闷,那个一脸阳光的孩子怎么这么倒霉啊?不过,陈主任前天不是还夸奖他能把大灰狼打趴下,是个人才吗?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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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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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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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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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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