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日得益于捕鱼篓,不至于终日饥肠辘辘。犬子知道不能只吃一样东西,即要吃鱼,也要吃菇,还有笋,还有野菜,与及不多的米粮。生活虽贫困,但犬子的日子并不苦闷。
西岸山林鲜有人迹,菌类丰富,就是蛇和毒虫也不少,荆棘遍布,需得小心。
侧耳菇只少量采集,它们放不久,够两餐吃便可。犬子主要采的是毛木耳,他采得半筐的毛木耳。毛木耳晒干后可以储存着慢慢吃。
出林丛,返回家,犬子把侧耳菇放在厨房,一会让阿母做菇羹,自己则去晾晒毛木耳。将毛木耳铺在竹筛上,搁门口,有风有日,连续晾晒数日,便可收好密存。可惜此物在当地同样不值钱,否则晾干后,拿去换几个钱也好。
犬子不只在吃上花费心思,也会想着挣钱,只是他年纪还小,未曾去过县城。乡下的土产,就是笋干,挑到县城里去卖,也还是能挣点小钱。
喝过两碗菇羹,犬子取了锄头,便到湖畔去开垦一处水田,他想种芋艿。现下种的庄稼还太少,就一处豆田,远远不够他们母子一年的口粮。
在舅家住时,犬子经常要干农活,喂鸡喂猪、插秧、打豆子、磨谷子等等,就是这样,舅母还总嫌弃他们母子。往日那令人不平的遭遇,就当是因祸得福,至少知道怎么种庄稼。
家中没有芋种,犬子打算今日将田开恳了,明日和阿母去吴家店卖布,顺便买点芋种回来。
自搬来竹里,犬子无一日不在辛劳,他的双手伤痕累累,缠着布条,即使这样,他仍用伤手掘地。
这一个清晨,犬子采来一筐蘑菇,在河畔垦田,做了不多事。
庄家院子则到此时才开始热闹起来,庄扬穿戴好衣物走出木廊,心情舒畅看着远处的山光水色。目光移近,看到对岸垦田的犬子。
“竹笋,你不乖,不许咬扫帚。”
庄兰清脆的声音响起,她正在训斥跟仆人抢扫帚的竹笋。
庄扬下楼,将庄兰喊来,他从厨房里取来一个大木碗,从米缸里勺满一碗米。怕木碗中的米在半道撒了,又找来竹篮把木碗装上,盖上篮盖。
“阿兰,你将这些米送去犬子家,便说是昨日捕鱼篓的酬谢。”
“好。”
庄兰提起篮子,往对岸走去,竹笋跟在庄兰身后,被庄扬抱住。竹笋是只貘崽,腿短不说,也懵懂不懂事,怕跟着过桥,不慎掉到河里去。
一大碗米,说多实在不多,说少也不少,经过战乱,米粮贵着呢。
犬子正在河畔劳作,见庄兰提着一个篮子过来,他没理会,擦擦额头上的汗水,继续掘地。
“犬子兄,我兄长要我送米给你。”
犬子狐疑看着庄兰及她手里提的篮子,他还没听懂什么兄长、送米。
“你做了一个捕鱼篓子给我嘛,兄长说‘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这是还报你的米。”
庄兰昨日接受了庄扬的教育,已经会背这句诗,虽然其实她不懂什么叫“琼琚”。
“哦。”
犬子面无表情,柱着锄头歇息。
庄兰打开篮子,将那一碗米捧出,搁放在地上。
“跟你兄长说,我不白要他的米,算是跟他赊,拿一升会还一升。”
犬子知道这么一大碗白米,值不少钱,他不白拿人东西,只是现下实在很缺米粮。
庄兰没仔细去听犬子说什么,把米送上,她蹦蹦跳跳往回走。
犬子把大碗捧进屋内,怕撒出米来,走得很慢。好些日子,没有吃过白米了,终于能喝上一顿米粥。
刘母见犬子捧着一碗米进来,惊得放下织梭,过来问:“犬子,这是哪来的白米”犬子笑说:“阿母,对岸那户人家送的。”刘母觉得不可思议,继而又有些担虑,叫犬子给送还回去。“阿母,先留着吃,以后再还他便是。”
女孩说的兄长,犬子觉得应该就是那位很温和的少年,心里对他萌生了几分好感。
从来没人给他们母子送米粮,就是犬子这样常在舅家帮农活,分到的也不过是一点点高粱和豆子。
黄昏,母子俩喝米粥,吃烤鱼和烤菇子,难得饱食的一餐。
第二日刘母布匹织好,和犬子去吴家店卖布,换回二斗豆子和半斗粟。又买了织布的丝线和一些芋艿种子,未剩一子返回。哪怕如此,母子俩心中仍十分开心,手上有粮,之后好段日子都不必心慌。
河畔种上芋艿,门口的豆田,豆苗抽出细藤。需要插上竹架,让藤叶往上攀爬。
清早,犬子带上伐竹工具,乘舟到东岸竹山。
他砍伐细竹,以便给豆苗围竹篱笆。
正在劳作中,突然听到一阵犬吠声,犬子停下手中动作,四下寻找吠叫的狗。狗是没看到,反倒见着一头貘崽。
在丰里居住的犬子,见过貘,认识这种动物,虽然不常见。
犬子蹲下身,抓住竹笋颈脖将它拎起来,竹笋四脚悬空,吓得愣愣不敢动弹。貘崽脸大身小腿短,十分可爱,犬子玩心起,故意凶恶地瞪貘崽,训它:“再叫就把你吃掉!”落在“恶人”手里的竹笋,睁着双无辜的小眼睛,发出类似于“嗯嗯”的声响,仿佛它真能听懂人话般。犬子把竹笋放下,竹笋一落地,便扭着滚圆屁股,惊慌地往下坡逃去。犬子看得哈哈笑,难得露出孩子气的笑容。
这个清早,竹笋不是一人到竹山来,一并来的还有庄扬。只不过竹笋跑在前,庄扬漫步在后。
竹笋找到庄扬,飞扑抱住庄扬一只腿,委屈地叫唤。庄扬低下身,将它抱起安抚。
“怎么了?被蛇吓着吗?”
竹笋毛茸茸的头在庄扬怀里蹭着,像似在撒娇。
此时庄扬已走上山坡,抬头便看到在山林中伐竹的犬子。两人互相打量,犬子看到庄扬怀里的貘崽,他本还以为这头貘是野生的,不想竟是被人豢养,显然还很受宠呢。
“养它又不能吃。”犬子纯粹是感到困扰,怎么会有人养貘当家畜。
貘肉难以入口,犬子没吃过,听人说过,而且确实丰里的人,也不吃貘肉。
竹笋把头搭在庄扬手臂上,它熊仗人势,朝犬子“汪汪”叫着,看着很凶。庄扬抚摸竹笋的头,笑着说:“还小,养大了就放回山林。”
犬子想他也曾捡过雏鸟,没有将它吃掉,而是养大了,放飞。不过怎么想,养只貘都不可思议。
庄扬将竹笋放地,竹笋自个跑去吃竹子,庄扬没有离去的意思,而是站在旁边看犬子伐竹子。他留意到犬子一身短衣褴褛,可算衣不遮体,由此无论是腿上手臂上,都布满伤痕,看着像似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划伤。可能是山林中的荆棘和石子。
目测犬子的个头比阿平高,可能在自己耳际,庄扬想自己的旧衣,犬子应该也合身。要是自己的弟妹受这样的苦,庄扬该是多么不忍心。这人虽然和自己无血缘关系,可看着和阿平差不多大,令人怜悯。
“犬子,你随我到院中来,我拿两件旧衣给你。”
庄扬言语温和,就像一位兄长对自己的弟弟那般关切。
犬子低头看看自己的衣裳,难得感觉难堪,他没去留意自己的衣物都快成条状,这几日进出山林,把一身本来就不结实的衣物给扯烂了。
犬子收起砍刀,乖乖跟随在庄扬身后。
庄扬走在前头,不时会回过头来,看看犬子有没有跟上来,他每次回头,脸上都带着微笑。
竹笋见庄扬下山,它蹦着短腿追赶上来,半道被犬子截胡,一把拎住。竹笋恼怒地汪汪吠叫,犬子玩心起,学庄扬那样把它抱住,它便在犬子怀里挠咬。
“它爪牙锋利,小心别伤着,把它给我。”
庄扬伸手去接,犬子递上,抱过竹笋时,庄扬留意到犬子双手都缠着布条,那布条污浊,沾有陈旧血迹。
“阿易,二郎在吗?”
“在呢,就在山茶树后面。”
庄扬从山茶树后走出,他不惊讶于犬子会找他,只是来得真早。
昨日,庄扬问犬子可有正式的名字,犬子说他出生时父亲给他取了一个名字,写在一张帛上,叫:“红”,不知道是哪个字,他不认识字。
犬子在山茶花团簇、红绿娇艳中,见到穿素色衣袍的庄扬,他愣了一下。
“犬子,这边来。”
庄扬微微笑着,引着犬子来到水池旁,茂盛的山茶花仿佛一道屏风,将两人与院中的仆人阻隔开。
犬子来过数次庄家院子,还是第一次走到水池边,他并不知道山茶花后,是一处水池,清幽且美丽。
帛片在手中捏久,带着人的体温,犬子将它递给庄扬,放在庄扬掌心。庄扬接过,打开帛片,见上面写了一个“弘”字,字迹勇健。
“你的名字叫刘弘,“弘”有广大、宽宏的意思,这是一个很好的名字。”
庄扬拾取一枝小树杈,在地上写出一个大大的“弘”字给犬子看。
犬子静静听着,看着地面上这么一个字,这字并不复杂,然而犬子不认识它,只因他不识字。
“你父亲对你寄托了期望,想来是希望你长成一位有宏大志向的人吧。”
这名字不像平头百姓取的,平头百姓会取寿啊、延年、万年、千秋、福禄贵之类的名字,却不知道犬子的父亲是何来历。
刘弘,犬子在心中唤着这名字,他想,原来是这样的一个名字。那位不曾逢面的父亲,对他的未来,寄托了期望。
“往后,我便唤你阿弘吧。”
本来默然垂头的犬子,听得庄扬的唤声,骤然抬起了头,他的剑眉舒展,嘴角微微扬起,几不可闻地应了声:“嗯。”
庄扬微笑着,他将帛片递还犬子。
“谢谢二郎。”
“不必,我该谢你赠送我株鸢尾花。只是往后再不要去爬山崖。若有不测,如何与你母亲交代。”
庄扬已知道犬子送的鸢尾花,摘自山林中的一处山崖。昨日庄兰见着这花,很吃惊,她跟庄扬说了犬子采摘未遂的事。显然,犬子又独自前去一趟,并冒着很大的风险将它摘下。
犬子点了点头,显得有些不好意思。看来爬崖采花的事,被庄扬知道了。其实犬子之所以敢上去采摘,在于他心中有把握能安全采得,他和母亲相依为命,很爱惜自己的性命。
“二郎,我回去了。”
“去吧,阿弘。”
庄扬笑语,他看得出来,虽然犬子话语不多,不善表达,但待自己亲昵。他是独子,没有兄弟姐妹,挺孤独,往后多照拂他吧。
“嗯。”
犬子难得露出笑脸。
目送犬子离去,庄扬想得让阿兰他们改口唤阿弘了。名字一生相随,刘犬子与刘弘,真可谓天差地别。
犬子回家,将帛片交给刘母,跟刘母说了庄扬那些话,刘母很是感慨。刘父当年走得匆促,也没告诉她取的这个名字有何含义,不想是这样宏大的意思啊。刘母将帛片再次收起,刘父没留什么东西给他们母子,也就这么一样小物品了。
“二郎真是好人,孩儿,你长大后,可得好好报答他。”
刘母昼夜不休地纺织,她对犬子的照顾,不过是一日做两餐给他吃食,再没得多了。就是犬子脚受伤这事,也是庄家二郎先发现,并送给犬子药粉。刘母是突然撞见犬子为伤脚撒药粉,才发觉他受伤了。
犬子点点头,待他长大后,他必要好好报答庄扬。
刘母谈过这事,便又埋头纺织,她的布即将织好。别人需纺织两个月才能成品,她一月半就能完成,不是因为手脚多迅速,而是比别人更勤劳,起早贪黑。
“阿母,卖布后,我想买两只兔子,还有买麻丝。”
犬子跟母亲谈他的想法,织布,是现在一家最重要的收入,然而犬子不忍心母亲终日这般辛劳,想着自己也要多做些,贴补家用。
“兔子吃草,山上都是草,不怕没有东西给它吃。养四五个月,就能生小兔子。”
犬子很聪明,他会用心去想如何改善生活。
“好,买兔子。那你要麻丝做什么?”Χiυmъ.cοΜ
刘母知道儿子勤快,家里再养两只兔子,他也能照顾得来。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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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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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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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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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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