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举起右手,看见刚才扶沈无妄时,从他身上伤口处沾染的血迹。
微微有些黏腻,还不曾彻底干涸。
可眼前这人,背上、腰侧、腿上几处肉眼可见的大伤,都不再流血了。
她刚才一心着急的,就是给沈无妄止血。可男人不停挣扎,一直说着要走,她居然没找到机会下手。还担心沈无妄会失血过多而死,现在看来,应该是不会了。
床榻间,传来一阵嘶哑的轻笑声,“咱家……身体好得很,一时间怕是死不了。谨贵妃……是失望?”
知道自己死不了,可身上每一寸关节都如被碾碎一般,一阵阵地剧痛,却还需要实打实地熬过去。
沈无妄真恨不得自己晕过去。
他“醒来”不久,还记得之前那位沈无妄,都是提前给自己找好一个发病也不会被人打扰的狗窝,一个人熬着撑着。疼成这样,居然能一丝声息都不出,也算他……是条汉子。
可如今,自己最虚弱的时候被江书困住,接下来,怕是要难看了。
沈无妄故意说道:“贵妃娘娘就把咱家扔出去,咱家也不会怪你……你不一定非要、非要照顾我。”
口中说着,身子却不见起来。
也可能是起不来。
江书还愣着,脑子飞快地回想,终于确定了,从前的沈无妄也总是一身伤地回来,可他,好得好像确实比旁人更快些。
江书从前一直以为是他习武,身子比旁人强健的缘故。
她深吸一口,稳了稳情绪,“沈大人不用多想,你是本宫……宝贵的合作伙伴,本宫可不愿见到你死了。”
听她这般说,沈无妄边咳边笑出了一声。
就知道是这样……
他不过是她趁手的工具,她舍不得弄坏罢了。
江书起身,整了整裙摆,向沈无妄道:“既然沈大人身上的伤口不用如何处理,可用服些麻沸散止疼?”
“不、不用……”沈无妄别过脸去。
他身上已经出了一层薄汗,把脸颊边的碎发都黏在了苍白的脸上。身上衣衫本就破了,被血污得不成样子,十分难看。整个人狼狈得要命。
他低低喘了两口气,熬过又一轮的剧痛,才哑着嗓子道:“娘娘帮不上我什么,不用、不用在这儿熬着……”
若不是有江书在旁边看着,他早就开始吭吭唧唧了。
沈无妄这个人很怕痛。
从小学功夫也好,那个渣爹让他去做各种各样奇怪的事也好,他都不愿学,也不愿意去。m.xiumb.com
不因为别的,主要因为太痛了。
从小到大,沈无妄不知道被灌进去了多少毒药、蛊虫,他若是常人,怕是这一身骨骼都要被毒药给溶尽。这世间,除了几种格外仁慈的毒,发作起来不疼,只要命之外,大多数都会把中毒之人折磨得狼狈不堪,疼得满地打滚,咬碎满口的牙。
每到此时,沈无妄都会想……
何必呢?
那样的日子……
一阵熟悉的剧痛袭来,沈无妄无声地攥紧拳头,整个人跌回被褥中。
谨贵妃的被子,真香,真软啊……
可惜……被他的血,弄脏了。
这一阵疼痛来得格外剧烈,痛意似是从四肢百骸聚到了他后脑那一处。顿时,后脑宛如被重于千钧的钉锤,一下下地砸落,直砸得血肉模糊。
沈无妄很怕在江书勉强喊痛,他意识尚清明的最后一刻,胡乱塞了什么软物在自己口中,咬牢了。整个人身体小刺猬一样,抱成一团,浑身都绷得紧紧的,强忍着疼痛。
是痛出幻觉了吧?
他只觉耳边,好多人在说话。
有人骂他怪物,有最恶毒的语言诅咒他。
有人哭叫着求他停手,向他下跪求饶。
却在他真的转过身去那一刻,从背后刺来刀子。
有人骂他不过是太子景庆的一条狗。
景庆也骂他,阉狗,早死早托生。
他……真该死啊。
可他就是死不了。
沈无妄闭上眼,鸦羽一般漆黑的睫毛下,有什么东西在盈盈闪烁。
他听着那些声音,仿佛利刃一般刮过他的耳蜗。已经那么久、那么久了,没人再能伤害到他,他们说什么,都不行……
直到,一道清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沈大人,你……很痛吗?”
沈无妄翕动嘴唇,却没法子出声。
是啊,很痛。
痛得快要死了。
从小,爹就会对他说,“忍一忍,你又死不了,不就是疼吗?”
“再试几种,你可以的!”
“不要?……无妄,难道你不想……不想救你娘了吗?”
没人在意过他痛不痛。他们只是叫他试更多的药,让他忍一忍,再忍一忍。
可,难道就因为他不会死,他经历的那些痛苦,就能这么算了嘛?
可爹会说,都是为了娘啊……
娘……
娘啊……
记忆中久远的称呼。
久到……沈无妄好像一开始就知道,娘只是爹的一个执念,太久了,娘早就化作了尘土,根本不会再活过来。
爹做的这一切,都是徒劳。
却……乐此不疲。
沈无妄知道自己的脑子开始不清楚了,不然为何眼前总看到江书的脸忽远忽近。
她明明只把自己当做趁手好用的工具。一个人的工具坏了,难道……她会哭吗?
是……幻觉,一定是幻觉。
沈无妄闭上眼睛。
好像真过了一辈子那样漫长,后脑的疼痛带着所有该死的、真的、假的记忆消散。
沈无妄觉得脸庞微温。
他缓了好几息,才迟缓地察觉。
窗外,升起了一轮红日。
耳边,血液的轰鸣声减弱。沈无妄渐渐能清晰地听到,宫道上,早起的宫人们,已经开始了一日的奔波。
自己……
他睁开眼睛。
最先入目的,是一头海藻般浓密的黑发。
这黑发缎子一样,沉甸甸地铺陈在他胸口。
沈无妄愣愣地用手指挑起一缕,绕在指间把玩。……好香啊。
撩起头发,他才看到——
江书的睡脸。
沈无妄被疼痛搅晕了的脑子,慢慢地开始了转动。
昨夜……
他干了什么?
目光触到江书搁在一旁的手上。
她手腕旁的织金衣袖上,金线都抽了丝,好像被狠狠地蹂躏过,再看不出从前的花样。
沈无妄仔细辨认,发现那里,赫然一个……牙印。
自己咬的。
周身血液都涌到脸上,沈无妄轻手轻脚地拂开那段衣袖,下地。
蹑手蹑脚朝门外走去。
这太丢人了,太……不体面。他不想面对。
女孩微嘶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沈大人,这就要走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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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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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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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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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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