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我逼着交出兵权后,你一直对我心怀怨气,认为我合该受着,忍着,因你付出太多了。”
宣王看着勺子中深褐色汤药中那一点药渣。
“都分开了,陈年往事就不必说了。”
他把勺子扔回炖盅里,“你住哪儿,住儿子府上?”
段知菁的目光,随着他放回勺子的动作下沉。
“如今我做的醒酒汤,你都不肯喝了?”
宣王盯着她的脸看了会儿,随即笑了起来。
“阿菁,你有什么心思,都会写在脸上。”
段知菁别过脸去。
是啊,她的心思向来躲不过他的眼睛。
但他也不是一一都能勘破。
“当初我确实跪求父皇,不要让我嫁给你。可你却不知道,我只是不愿意出嫁,我求父皇让你入赘给我。但无论出嫁还是招婿,我没想过同别人成婚,只是你。”
她从来就没有拒绝过这桩婚事。
宣王握着白玉勺的指尖微微颤抖,“如今怎么又肯说了?”
段知菁眉眼柔和的望着他。
“醒酒汤凉了就不好了,趁热喝了吧。”
女人突兀的柔情,往往是穿肠毒药。
她很久没同他这样说话,好多年了。加之她那么紧张的盯着这勺子,若说汤里头没点什么,那便是他蠢。
宣王没有动,只是沉默着看着她。
段知菁回望他的目光。
“敢不敢赌一次?你把它喝下去,我依然住这王府,前尘往事,一笔勾销。”
宣王唇边勾起讥诮的笑意。
“销不了的,我不赌。段知菁,你该走了。”
他看到段知菁脸上一闪而过的失望。
她没有再久留,最后往那炖盅上看了眼,便离开这间书房,再看不到身影。
他仰面背靠着宽大的檀木椅,木然望着屋顶房梁,脑海中空荡荡的,宛若一片寸草不生的荒漠。
她拿了和离书就走,只留下这碗炖盅,甚至都没提她的嫁妆。
她的嫁妆大多都折了银钱,拿去给他数万将士置办了甲胄。
这些,总要还给她的吧,
正想着这事,书房中走进一人。
是跟在儿子身边多年的心腹,土豆。
宣王捏了捏眉心,“和离书都给了,清风还有什么不该满意?”
土豆从怀里拿出一张图纸,展开,放在他面前。
宣王瞥了眼。
“这什么?”
“是南缘寺的图纸,”土豆说,“王爷你还记得,青菱小姐在南缘寺中发生的事吗?”
宣王眉宇紧锁,目光沉沉。
“怎么。”
“王爷就真的猜不到,那事到底是谁做的,还是王爷不敢去猜?”
宣王沉暗的眼底里出现一丝裂痕,“是清风叫你来的?”
土豆神色微微一顿,并没有解释。
这份图,是卓姑娘给他的,也是卓姑娘叫他来同宣王说这些。他毕竟欠了卓姑娘一条命,这件并不伤天害理的事,他自然肯做。
“这份图,是在御书房找到的,是段以珩留下来的。”
宣王阖上眼,闭口不言。
土豆继续说:“凡事都有因果,段以珩为何这样去害青菱小姐,他怨恨的究竟是谁,宣王想必心知肚明。”
说到底,若无宣王的步步紧逼,段以珩未必做到这地步,青菱也未必受这样的苦。
宣王猛地一拍桌子,猩红的眼泣血一般。
“滚!”
土豆立在原地未动,卓姑娘交代他说的话,他还没有说完。
“王爷,青菱小姐实在命苦,若不是顾念亲人,她早就自寻短见了,王爷真就不心疼她吗?”
“滚!”
宣王猛地起身,佝偻着身子,手臂将案牍上的东西尽数挥去。
砚台砸落到土豆的脚边。
那张南缘寺的图纸也飘落下来,缓缓落地。
宣王双手用力撑着案牍边沿,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他从不敢去想女儿受过什么苦,明知始作俑者是谁,他宁愿相信真是狄国人做的。
与他无关,那他心中便少背负一些。
不必沉重的如眼下这般,要把他整个人压垮了去。
土豆何时离开的书房,他并不知道。
等他回过神来时,面前的炖盅早已凉透。
他挥翻了笔墨砚台,挥翻了那一堆折子,却唯独这盏炖盅还在眼前。
清风让土豆来说这些,想必也是要他的命了。
活了这几十年,他想是为妻付出良多,为她将自己所不舍的,都舍弃了。
而儿子,儿子从牙牙学语的婴孩到如今,多少个寒冬腊月,他亲自陪着操练。
看着儿吃苦,看着儿长大成人,再给他权势,荣耀。
可到头来女儿被他害苦,妻儿都要他死。
他这几十年,究竟活了个什么?
他捡起地上的笔墨砚台和纸,磨了砚,左手用力握住了右腕,才叫落下的字迹不至于颤抖的厉害。
有许多事,他得交代给清风。
有许多话,他还得留给妻女。
写完一张又一张纸,怎么也写不完似的,直到冯志在外头禀道:“王爷,夫人出府了。”
他才落了笔。
转身,从多宝阁抽屉里拿出一只精雕的小瓷瓶。
抽屉敞开着,他没有合上,小药瓶的塞子拔出来,再安放在案牍上。xiumb.com
做完这事,他拿着炖盅去了荷塘边,仰起头一饮而尽后,把手里的炖盅猛地扔出去。
眼看着浪花起,余波平。
-
玉华宫中,几个婢女偷偷说个不停。
“怎么会这么突然,宣王四十岁都没到呢。”
“说是大长公主要同他和离,宣王便一时冲动喝了毒,真没想到宣王还是个痴情种。”
“大长公主听了这消息,当场昏死过去。”
“那不是还有感情嘛,为什么要和离啊?”
“说起来,宣王家的人尤其爱和离,摄政王和青菱小姐不都……”
卓明月修剪着枝桠,心思却全然不在这上头。
想必她送的礼,宣王尽数收到了。
一切都很顺利,却不知怎的,她心中有些忐忑不安。
她放下剪子,“备轿,去宣王府。”
春桃赶紧劝道:“这不行吧,娘娘您有身子,宣王府办丧呢,有身子的人容易被冲撞……”
“无碍。”
春桃拗不过,只能去备轿。
她刚到宣王府,便被人带去了宴清风面前。
宴清风一身缟素,手里捏着一张图纸,正问着土豆。
“你去找我父亲做什么,给他这东西?”
土豆会在他面前,一声不吭,却在看到卓明月被带过来时,急道:“跟卓姑娘没有关系!”
实在有些欲盖弥彰。
宴清风看向卓明月,眼尾泛红。
“那你来告诉我,这东西怎么到了土豆手里,他又为什么要给我父亲?是土豆要我父亲的命吗?”
卓明月想也没想,便道:“不是他,是我。”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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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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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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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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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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