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手伸到外邦去,是极有可能弄巧成拙,反而害了巫马陵。
无论哪国,都忌讳外邦干涉本朝之事,叫人抓住把柄,按个通敌叛国的罪,那就真无可转圜了。
卓明月对她说:“若要相助于他,必得万分小心。”
从这儿到扶风国,千里之遥,传达命令和等待消息耗费的日程太久。
远水救不了近火,而她们便是远水。
周晚莹一声不吭埋头吃饭,险些把没剃好刺的鱼肉也送进嘴里。
卓明月赶紧按住她的筷子。
“别急。”
周晚莹低着头说:“明月,我觉得他是个好人。”
尽管巫马陵很烦,很爱惹她,但她一直都觉得他是个好人,命不该绝。
卓明月点头。
“但你别先自乱阵脚,他这太子之位可不是老天白送的,不出意外的话,他能应付。”
周晚莹忧心忡忡,“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他去年就险些万劫不复,扶风国的朝廷是真的太乱……”
卓明月安安静静的听晚莹说了一大堆。
关于扶风国的夺嫡之争,她过去也有所耳闻。
巫马陵争权夺势之时,手段算得上雷厉风行。这个男人看似放浪形骸,不礼无羁,内里的确是有两把刷子的。
但涉及争斗,从来没有必胜一说。
“晚莹,你想如何做?”
周晚莹思来想去,最后摇了摇头。
“做不了什么,一个差池,反而给他添乱。人各有命数,就这么着吧。”
……
半个月后某次宴席上。
酒辛灼喉,周晚莹鬼使神差的问身边同僚:“你尝过蒲桃酒吗?”
同僚说:“听过,红的像血一样。”
周晚莹说:“没那么可怕,蒲桃酒很好喝的,很甜。”
同僚问:“有米酒甜?”
“那比不上,”周晚莹说,“米酒醇厚,蒲桃酒甜中带酸。”
同僚笑道:“蒲桃,自然是有些酸的。蒲桃酿酒,也是外邦人想出的名堂,整那么麻烦,蒲桃直接吃,不就成了?”
周晚莹说:“你是没尝过,尝过你也不会这样说了。”
她偏偏就好酸酸甜甜那一口。
甚至觉得,尝过蒲桃酒之后,其他的酒便索然无味。
周晚莹回去之后,便翻出了那张巫马陵亲手写的纸,准备着手酿酒。
这第一步,便叫她为难。
蒲桃的生长很重气候,而就近种蒲桃的地方,便在怀来,骑马来去便要一日。
只是满足口欲,便劳民伤财,想来是不值的。
她把这张纸折起来,放入匣子中,不打算再看。
这时,婢女齐心协力抬了两大白瓷缸进来。
“大人,这两缸是扶风太子留下来的,他说若是大人您翻看起他留下的那张纸了,便把这两缸抬来给您过目。”
周晚莹走上前去,掀开缸口。
里头是泡烂的蒲桃,很不雅观。
可熟悉的甘香肆延入鼻,叫人闻之欲醉。
这两缸太重,婢女费了吃奶的劲才抬到这里来,有些气喘吁吁的。
“大人,扶风太子说,这是初七浸泡的,二十日后便可打开沥酒。”
今日二十四,那便还有三日。
周晚莹让人把缸抬到边上,挥手让她们出去。
她则在圈椅上坐下来,脑袋往后挂。
十几日都过去了,那家伙快马加鞭的赶路,也该到扶风了。
……
但总觉得烦闷。
以往无论什么事,都不至于压在她心头许久。
可这些时日来,她心口有什么郁结难散似的,总是不痛快。
某日下朝之后,她叫住了秦时。
“去你的青楼看看?”
旁人都戏说廷尉秦大人开了个青楼。
“青楼”里养着的女人,却未必美貌,只是个个残缺。
或聋哑,或失明,或缺胳膊断腿。
秦时当她在说笑,“你闲得慌?”
“是啊,闲得慌。”
周晚莹非要去,秦时也只能给她带路。
说是“青楼”,实则是个四四方方的大宅院。
诺大的院中有染缸,有针车,还有铺挂在木架上,随风摇曳的布。
那些女子们都在忙碌。
见到秦时过来,也就纷纷在原地施礼,并不蜂拥上前。
周晚莹打趣道:“你给她们发工钱不?”
哪怕不发,也是情有可原的,毕竟秦时给了她们吃穿,又给了她们容身之所。xǐυmь.℃òm
秦时道:“发,若是不发,她们干起活来就没那么得劲。”
周晚莹在院子里逛了一圈。
她看到只剩一条腿的姑娘,在努力的蹬针车。
看到面容烧伤的姑娘在晾晒着染好的布,阳光照在她脸上,竟有暖和的笑意。
也看到失明的姑娘,蹲坐在角落里,仔仔细细洗着大家的衣裳,那双手慢慢的揉搓过去,一丝不苟。
周晚莹看了一圈,记住了每个姑娘的模样,再离开。
走到外头,秦时问周晚莹,“来看她们做什么?”
周晚莹回头望了眼。
“看看她们,命运不曾善待她们,她们却如此努力,我的走神就显得可耻了。”
秦时不明所以。
“尚书大人做事一向勤勉,也会有走神的时候?”
周晚莹笑了笑,“走了,做事去了,户部还有一堆活等着我呢。”
……
她做事的状态回来了。
甚至比从前更勤勉,几乎没有点闲暇时候。
要么在户部,要么在书房,连馆子都不曾下了。
冬去春来的时候,她听说扶风国储君暴毙在太子宫中。
周晚莹当日便买了许多纸钱在自家院子里烧。
边烧边叹息。
“你也是个可怜的,下辈子别投生在帝王家了,来当我儿吧,我待你好。”
她想了想,不对,她至今都没成亲,以后也未必成亲,哪里来个儿?
“投胎投哪儿了给我拖个梦,我来照应照应你。”
正说着,一个黑影从墙上跳下来,出现在她面前。
她惊跳而起,与此同时,一群暗卫蜂拥而上,挡在周晚莹面前,剑指黑衣人。
黑衣人拉下面罩。
“喂,来投胎了。”
纸钱烧出的火光,明明灭灭的照亮了他的容颜。
巫马陵笑道:“怎么,傻了啊?”
周晚莹呆愣许久,才吼道:“你没死啊?”
他应:“没死啊。”
她又问:“你假死?”
“是啊,”巫马陵一五一十道,“太子之位不好辞,哪怕我肯拱手相让,他们依然不会放过我,追杀到天涯海角的,我干脆‘死’了算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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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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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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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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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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