厕所小间不过才一平方米左右,黑雾来得极快,不到两分钟,就把卫霄所在的空间堵了个严严实实。便是卫霄一心都用于如何在和尚的眼皮底下逃离火车的方法上,可眼前骇人的变化又怎么能让他忽视呢?
这是什么东西?难道是和尚针对自己设下的机关?
卫霄凝视着厕所里的浓雾,其色如墨,形似油膏,好像有人把柏油从墙顶上倾倒而下,又仿佛某人手持砚台往房中的四角泼墨,大片大片的‘油墨’自墙角、房顶的边缘飞速向壁面中央聚拢,好似有生命一般的在墙壁上扭动着,交缠着,喧嚣着……
‘墨油’在墙面上越聚越多,那幅阴沉又压抑的厚重感,仿若下一刻四面的墙壁就要承载不住而倒塌下来。即在这一刹,‘油墨’忽然由形化质,一下子化为烟雾从墙面上扑了出来。一缕缕、一丝丝,密密麻麻的飘散开来,顷刻之间让狭小的空间填满了浓雾,黑压压的一团把周围的一切都隔绝了,几乎伸手不见五指。但卫霄依然看得很清楚,壁面上的‘油墨’仍在慢慢的集聚,只是速度没有先前那么快了,而那股烟雾还在不停地溢出,厕所的墙角、窗户、隔板,等等所有的缝隙间被堵了个严丝合缝。
卫霄不知这片黑雾的来头,但不用猜也明白,肯定不是好东西。他想开门逃走,又怕一开门让黑雾泄出,引来车上乘客的瞩目。此时,卫霄犹如困兽进退维谷,心头急得冒火,却只能束手无策地站在原地。他的脸色白中泛青,加上那张被三癞子打肿的双颊,显得格外的可怜可悲。
“弟弟,你在看什么?”麦子瞅着身侧不住地朝四壁张望,眼神中充满了恐惧,一边皱起眉峰苦着小脸,边捂住鼻子的卫霄。麦子不明白弟弟在看什么,为什么会害怕,不由得拉了拉他的手询问道。琇書蛧
什么?
单手捂着口鼻的卫霄闻言,猝然转向麦子,一把拉住她的手问道:“你没看见吗?这里都是雾。”卫霄的手比了比周边的空间,并指着墙面道:“墙壁上都是黑的东西,还在动,你看不见吗?”
麦子仔细看了看卫霄指点的地方,却没有发现任何的异常,最终只能失望地摇了摇脑袋。
也就是说,这玩意儿只有他看得见?卫霄的心一沉,同时又十分庆幸自己没有鲁莽行事,要是他刚才拉着麦子逃出厕所,动静若是大上那么一点,落入有心人的眼睛里,他之前做的一切便都白费功夫了。
卫霄以为和尚虽然与他在那个古怪的‘梦境’中接触过,但显然不知道自己要找的人是个孩子。要不然,对方是不会放过哪怕一小块被遮掩的地方的。兴许,和尚不能完全操控那个幻境,他的眼睛看不到幻境中的目标物,或是能看清的地方极少,只能凭感觉往猎物的方向追逐。毕竟,和尚和他一样,都只是意识进入幻境之中,必定有所制约的。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能逃过一劫。
卫霄抿唇暗思道,他能猜透和尚的某些手段,那么,对方与他这样的半吊子相比,肯定知道的更多。因此,卫霄觉得和尚必然知晓自己能看见这些黑雾,说不定这亦是试探自己的环节之一。可是,卫霄不认为和尚弄出这些污渍一般的雾气,仅仅只是为了把自己逼出去,一定有其他的用意。
卫霄凝视着于左右游动的黑雾,不自禁地拉着麦子退了一步,但想到背后充满了‘油墨’的墙壁,赶忙又定住身形。卫霄提心吊胆地扫视着置身的小空间,就怕黑雾突然有什么变幻,自个儿反应不及。无意中,卫霄看到原本被黑雾笼罩的麦子,竟把雾气挡在身外,好似有一层淡淡的薄膜,把麦子与黑雾隔离开来。惊疑万分的卫霄把麦子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当眼神掠过他与麦子相握的小手心时,不由得恍然大悟!真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啊!
原来他观察着周边的一切,却忘了往自己的身上看一看了。卫霄伸出空闲的左手,可以清楚的看到自己的手指、掌心、臂腕,乃至他整个人的轮廓都被包围在一层淡淡的光辉之中,虽没有多远,但至少把黑雾密密实实地隔绝在外了。
卫霄微微松了口气,虽说他思来想去,猜不透和尚招来浓雾的目的。不过,眼下这样的情况,环绕在厕所里的黑雾好像伤不了自己。而且,卫霄觉得这些雾气可能不是完全针对他来的。怎么说呢?如果和尚唤出黑雾是为了追寻他的踪迹,那么和尚早跟着黑雾找来了,这会儿只怕门都被撞开了!所以……
“弟弟,你看!”麦子摇了摇卫霄的胳膊,打断了他的沉思。
就在麦子说话的同时,门外的喇叭里再次响起了播报声。“各位亲爱的旅客,您本次乘坐的是丰铁公司的三八四零号列车,由梅州开往雾都。现在即将进入杜茳站,请各位要下车的乘客做好准备……”
喀嚓喀嚓喀嚓……
火车到站了!卫霄能感觉到车速愈来愈慢,心底一阵火热,眼睛却朝麦子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玻璃窗上贴着的纸符霎间发出红光,光芒越来越耀眼。当然,麦子仅仅瞧见这些,而卫霄却看到充斥在厕所的小隔间内的浓浓的黑雾渐渐地朝纸符处聚拢,符纸上夺目的朱红色图案忽然由明转暗,刺眼的红光慢慢淡去……
砰咚!
刺啦!
在火车停下的那一瞬间,车窗猝然开启,堵在窗口处的黑雾汹涌而出。本因火车的停顿一个踉跄险些跌倒的卫霄,被窗外窜入的雨丝打在脸上,一下子回过神来。
“快走!”车窗自动打开,说不定也会自行关闭。喜出望外的卫霄不管三七二十一,把麦子推到窗边,拿过厕所角落处的铁桶,铁桶是平日里放置潮湿的拖把用的。卫霄把铁桶翻转过来,让麦子踩着铁桶爬上窗沿,并伸手把他拉了上去。
哗啦啦哗啦啦……
车外正下着倾盆大雨,车窗下俱是碎石,没有一个安全的落脚处,但卫霄已经顾不得了。当麦子跳下窗后,卫霄转身面向厕所,双手扒于车窗的边沿,让自己吊在车窗的外壁上,尽量地靠近地面,然后闭眼放手。即在卫霄放手的那一刹,车窗嘭的一声落下。不只厕所间的窗户,整列火车的车窗都在陡然间开启,猛然中闭合。吓得火车内的乘客不住地惊叹,不管认识的不认识的,都在交头接耳的交谈着,一时间人声鼎沸,倒把车内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无意中,替卫霄做了掩护。
“你还好吧?有没有摔着?”卫霄跌坐在麦子的身上,对于这个用身体为自己做垫脚石的小女孩,卫霄心里有些感动。他抹了把脸,悄声询问道。
麦子摇头,并摆了摆手。
卫霄没有再问下去,眼下还没脱离危险,显然不适宜做这些事。卫霄从麦子身上爬起来,边拉着她起身,刚要迈开脚步时,忽然发现头顶上方有什么在蠕动。卫霄猛地抬起脑袋,却见一片漆黑的如油似墨的乌云遮罩在整个站台的上空,距离车顶才两尺的距离,仿佛天压下来了一般,阴沉地骇人。‘乌云’不停地变幻着、浮动着、曲扭着,看得人心头发麻。
不用问,卫霄也知道这片‘乌云’就是刚才从火车中涌出的黑雾聚集后的产物。叫卫霄在意的是,‘乌云’正在迁移,飞快的扑向同样刚驶入杜茳站的,与三八四零号列车并列于轨道上,朝反方向行驶的火车上。
此时,映在卫霄眼底的那列绿皮火车已经穿上了漆黑色的外套。它的车壁上沾满了乌黑的墨渍般的沾粘物,而且从那一扇扇透出光芒的窗户中能看到车厢内亦充满了黑色的雾气,使得整列火车仿若一列死气沉沉的灵车。黑雾飞速地集聚而上,火车明显承载不下那么多雾气了,但‘乌云’仍向列车内涌动着,好像要把火车整个吞噬进去一般……
卫霄感觉自己的手被牵动了几下,刹间从诡异的境况下清醒过来。因为眼下正逢午夜,又有风雨遮掩,卫霄才没有在第一时间发觉‘乌云’的动向,但他此刻没有心情去思考黑雾的事情,对他而言最重要的是自身的安危。卫霄牵着麦子的手,贴着火车底部的边沿往车头的方向跑去,雨水唰啦啦的落于两人的周身,须臾间就把他们的衣衫淋透了。
走到车头处时,对面那辆,在卫霄的眼中沾满了污渍的列车开始启动了。在刺耳的呜鸣声中,绿皮火车与三八四零号列车背道而驰的掠去,只留下火车头烟管中遗下的一地烟雾。就在这一刻,卫霄把麦子拉进了烟灰中,奔向另一侧的站台。
可以说,卫霄和麦子很幸运。而今正是半夜,下车的乘客都有些困意,多是背对着轨道的。何况,火车停留五分钟,下车的旅客差不多都离开了站台,往车站外去了。而且,杜茳站是个小站,乘客很少。特别值得庆幸的是,卫霄他们跑去的那一边不是靠候车室的站台,而是等火车到站十分钟前,才会由管理员开门让乘客通过地道走到另半面处的站台。
站台并不高,麦子和卫霄手脚并用的迅速爬上站台,站台上果然已经没人了,卫霄让麦子先往地道里去,而他自己则躲入站台上的石柱后面,偷偷探出脑袋向对面的火车内观望。正如卫霄所料一般,三八四零号列车还没有离开,车内正乱着呢!和尚被车长、乘务员等人包围着,其中还有一个穿着铁灰色制服的陌生人,似乎是杜茳站内的高层人员。
车长沉着脸似乎在质问,而那身着赤色僧衣的和尚不紧不慢地双掌合十,挑眉回答着什么。和尚周围众人的嘴巴亦不停地张开闭拢,说到后面几乎手舞足蹈起来。约摸又过了三分钟,车内的乘客们纷纷走向和尚所在的那一节车厢,应该是催促车长开车。卫霄看到铁灰色制服的陌生人冲满脸不愉的车长摆了摆手,又伸出右手对着和尚朝一旁的座位指了指。卫霄虽然没有在现场,但也看懂了这场哑剧。应该是车长这方做出了妥协,让和尚继续乘坐西去的火车,但要求他乖乖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不要再闹事。
呜——!喀嚓喀嚓喀嚓喀嚓……
目送着三八四零号列车驶入黑夜之中,藏于站台石柱后的卫霄才舒了口气。他擦拭着额角上不知是冷汗还是雨点的水珠,快步走向地道,刚跨下阶梯,就看到地下的麦子正眼巴巴地仰望着自己。脸上紧张的神色,像极了被家长丢弃的孩子。卫霄疾步而下,拉住麦子递上的手掌,往地道的另一头走去。卫霄不准备再乘火车了,因为他和麦子买车票必然会引起他人的注意,并且绝不会顺利。说不定,车站内的人会拉住他们询问,最后把他们交给警察。
卫霄深知自己目前确实躲开了和尚,但这只是暂时的。若是在这里耽搁,并被限制住自由的话,用不着多久,就会落到和尚的手中。卫霄不愿意,但他只能选择长途汽车了。
麦子跟着卫霄走出地道,穿过寂静的车站大厅往大门外走。门外下着大雨,雨水冷得像冰一样,但卫霄却不能停留,只得咬牙冲入雨幕中。
“赵墎隆,你居然还敢回来?你的胆子还真不小啊?我倒是小看你了!不过,昔日堂堂的市长公子,今天竟然乘硬座回乡,要是被跟着你的那些兄弟知道了,你说,他们会怎么想?”
“刘赫,杀人不过头点地!你们也欺人太甚了吧?那次根本是个意外……”
砰啪!嘭咚!
“不要打了,不要打了!”
“把这娘们的嘴给我堵住!”
“呜呜,呜……”
“刘赫,你……你到底想怎么样?”
“意外?确实是意外,不过是个让我和封哥差点没命的意外!你他妈和雅苑过不去,我不管,但千不该万不该把十五层楼的电梯门给堵上了。要不是……好吧,这也就算了。后来我和封哥知道了这件事,也不过想修理修理你而已。没想到,你还真够狠的,让徐雯兵那个狗杂种买凶对付我们。”
“他胡说!我没有……”
“嗤,就知道他会这么说。”
“哈哈哈……”
“刘哥,何必跟这杂种说那么多呢?让小弟拉下去处理了就是了。”
“不——!你们不能这么对我,这可是法制社会,你们……”
啪咚!
“别人都能跟我谈法制,就你不行!拉下去,手脚麻利点。”
“救……呜呜……”
卫霄没想到经过停车场,会遇到熟人。那对被壮汉们拖下去男女,正是在火车上奚落麦子是土包子的情侣。而站在人群中,冷眼看着情侣被拖下去的,则是大半年前在乌俞市的地震中,与他共患难的小刘。
“阿嚏——!”
藏在房车后的卫霄正思索着该不该借小刘的风逃离此地时,身畔的麦子忽然打了个喷嚏。
“谁?”
“滚出来!”
刘赫等人闻声,视线猛地扫向发声处。正当大汉们严阵以待之时,只见一个小身板从车后挪了出来,冲着刘赫奶声奶气地问道:“小刘叔叔,你还记得宝宝吗?”
站在伞下的刘赫眯眼打量着不远处的卫霄,慢慢地瞪大双眼。与此同时,火车上的和尚也正瞠目结舌地望着被乘务员砸开的厕所,瞅着那个倒置的铁桶目瞪口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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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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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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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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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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