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啪啪!啪啪啪!
车内的孩子们齐声唱着欢快的歌曲,位于车头处的老师侧坐着面向后排的小朋友们,击掌打着拍子,中间与后座的老师们亦和着节拍轻声哼起了歌谣。
卫霄斜视着旁侧咧嘴唱着歌的徐庆余,微微勾起了唇角,眼中充满了复杂的神采,仿佛又怀念、又伤感、又叹息、又自嘲。徐庆余兴高采烈的模样,让卫霄忆起了前世小时候的自己。
他出生于八十年代初,上小学那会儿,国家还未实行五天工作制,也就是说,每个星期要上六天课。当时,虽没像二十一世纪后的孩子那样,被逼着休息日都要去补课什么的,但玩的时间也有限。而且,没有电脑、玩具,最多就是看看黑白电视,到田野里去溜达一圈。
那时候,他的父亲已经不着家了,母亲心里头烦又忙着工作,生活上一点一滴的不如意积攒在腹中,而这些怒火又无法宣泄。久而久之,母亲的怒气憋不住时,便在自己休息的那天故意挑事,拿尺子打他一顿。他往往就是这么战战兢兢地渡过星期天的,更别说如其他小朋友那般由父母抱着去游乐园里玩耍了。
小小的他心底十分的羡慕,因此总是盼着春秋游,这大约亦是所有整日被束缚于课业间的孩子最喜欢的日子之一了。每每当老师宣布后,都要聚在一起讨论,并掰着小指头细数着出发的日子。
不过,他的运气实在是非常的差。每逢春、秋游那天,必定都会下雨,不是小雨就是暴雨,额外还会刮台风。反正在卫霄的记忆中,春秋游到哪里玩、玩些什么都已经模糊了,但那满地的积水与泥泞、树叶上坠下的雨珠、朦朦胧胧的雨雾、一把把红红绿绿的雨伞……仍是记忆犹新。虽说,其中有种种的不如意,但此刻回想起来,倒并非全是苦闷,反而有一番别样的滋味缠在心头。
“啊,你看那儿,你看那儿,是毛驴,小毛驴!”
“哎,这里有只大牛!”
“在哪儿啊?”
“在水里面,看到了吗?”m.xiumb.com
“唔……”
“哇——!好多奶牛哦,你看,你看!”
一路上,车内的惊叹声此起彼伏。卫霄也被姚融和徐庆余拉着看了好几次奶牛和山羊。这些小孩子甚至连沿路上遇见的白鹅、鸭子都看得津津有味。乌俞市是丰国最为富庶的都市之一,市区内田野极少,更没有大型牲口,在城市里长大的孩子自然对往日里看不到的东西趋之若鹜。卫霄瞅着身侧望着窗外草地上的奶牛,眼瞳晶晶亮的徐庆余,微笑着摇了摇头,他曾经何尝不是这样?
“老师——!郑佳佳不舒服。”
车子在柏油路上飞驰着,道路两旁的风景一闪而过,在悉悉索索的交谈声中,忽然有一道尖锐的嗓音响起,众人纷纷侧首而望,却看不到说话的人,只见一条纤细的胳膊高高举起,露在众多墨绿色的靠背椅顶之上。
“不舒服?”靠近孩子的老师起身赶到说话的人身边,询问道:“是不是想吐?”在得到肯定答案后,老师把小女孩换到了前排的座位。
有一就有二,平常不坐车的孩子听到有人喊不舒服,慢慢的也觉得胃里难受起来,一个个张口问道:“老师,地方要到了吗?”
“老师,还要坐多久啊?”
老师们瞅着跟前苦着脸提问的孩子,口中反复说着快到了,没多少路了。但车子又开了半小时,仍不见到目的地的样子,倒是那些嚷嚷着难受的孩子都吐过了,这会儿正有气无力地靠在座位上闭目养神。卫霄把窗拉开了一道缝隙,借寒风的汹涌而入,吹散了因呕吐物而散发出的酸涩怪味。
上辈子的卫霄也是晕车一族,主要是不习惯乘车。其实,只要多坐坐,就不会吐了。而且,眼下的车子,可比他小学春秋游时乘坐的包车舒服多了。那时候,车子就跟公车一样,除了靠车壁的那一圈内有几个座位,其他人都要站着。座椅也不像此刻坐的软座,而是冰冷的塑料椅。比起上辈子八十年代的自己,眼前的这些孩子已经十分的幸运了。
卫霄嗅了几口窗外灌入的,带着泥土芳香的空气,不经意地看了眼小胳膊上的手表,十二点二十分。车子是八点整准时从幼儿园里开出的,沿路在公共厕所边停过两次,用去半小时,总得算来已将近开了四个小时了。
卫霄皱了皱淡眉,扭头瞥向徐庆余问道:“小余,你上次去冬游,车子也开了那么久啊?”并非卫霄心急,而是他自知运气不好,生怕又碰上什么危险的事,连累一车的孩子。所以,比谁都想让车子尽快到达目的地。
若是有人知道卫霄的想法,肯定会说他假惺惺。如果,他真的怕连累旁人,大可以呆在家里不来。但卫霄虽不是坏人,却更不是圣人。他确实不想因自己而使别人受害,但这些要建立在保有自己正常生活的前提下。要是为了他人的安危,把自己关在家里足不出户,那何不干脆自尽以救世人呢?他卫霄远远做不到如此伟大。何况,天下没有他,倒霉的人依旧倒霉,会死的人依然会死。他遇到的那一次次的危机,也许并非是自己招来的,而是事故不知不觉地把他牵引过去。
“嗯……”难得卫霄问自己问题,徐庆余想回答,却想不起一年前的事了。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卫霄一眼,摇头道:“我忘了。小融,你还记得吗?”
徐庆余昂首把问题丢给姚融,一直趴在座位上和前座的徐庆余、卫霄说话的姚融嘟着小嘴,想了想道:“我也想不起来了。不过,好像是吃过中饭才到的。我记得我带了一只大面包,就是肚子饿的时侯在车上吃掉的。”
姚融说完,瞅了卫霄两眼道:“小小,你是不是不舒服啊?要不要跟老师说?”
“不用。”卫霄怕姚融像在音乐教室那次一样,突然向老师报告,立刻摆手否决。
“噢!那你不舒服一定要说出来,让我去跟老师说啊!”姚融叮嘱道。
卫霄点首答应后,询问道:“冬游到底是去干嘛的?”他虽然问过闻君耀,但对方只是在电话里短短的讲了几句,说得并不明白。卫霄只知道冬游是丰国成立后便有的惯例,而且是从幼儿园中班开始就有了。也不是幼儿园搞的,而是教育局组织的。不只冬游、听闻君耀的意思,另外三个季节也有活动。
因为冬游要在外面过三天,卫霄当然不会以为是去游乐园什么的。但他实在不明白,这些活动有什么意义。孩子才这么小,万一有个意外可怎么办?
“好像是住在一间房子里,几个小朋友一起住,要自己刷牙穿衣服,还要自己盛饭铺小被子。”姚融边说,边举手抓了抓后脑勺,抬头仰望着车顶仔细回忆了一下,继续道:“早上要帮忙剥豆子,剥满一碗可以吃到豆浆。晚上大家一起讲故事,讲的好的小朋友明天可以吃好吃的蛋糕。”
姚融的话让卫霄推翻了之前的想法,这样的冬游倒是不错,算得上是一种历练,可以从实践出发,让孩子脱离对父母的依赖,锻炼自己的动手、自主等等的能力。
说到蛋糕,徐庆余想起开车前卫霄送给自己的蛋糕,感觉有点饿的徐庆余从包里翻出奶油蛋糕咬了一口,补充道:“吃饭的时侯老师还会问问题,说不出的小朋友,就不能吃。”
“什么意思啊?”卫霄听得懵懵懂懂的,追问道。
“就是。”徐庆余取出衣兜里的手绢,擦了擦嘴角边的奶油,抿唇解释道:“老师前面放着烧好的菜,你端个小碗排队过去盛饭,老师问你这是什么菜,你讲对了,她就给你盛,讲不对就不给。那这个菜,你就吃不到了。”
原来如此!倒是挺别出心裁的。卫霄思索稍息,扬眉道:“要是有人全答不出来怎么办?他就没饭吃吗?”
“小小,你放心。你要是答不出来,我的饭分你一半。”姚融答非所问,拍着小胸脯承诺道。
徐庆余瞧了眼苦笑着道谢的卫霄,瞪视着姚融道:“小小又不笨,怎么会答不出来?”
姚融嘿嘿笑着没说话。
徐庆余到底跟姚融是一起长大的好朋友,说了一句就揭过,眨巴着眼睛瞅着卫霄道:“小小,你不要怕,我也会分给你吃的。”
“……谢谢。”刚刚还在驳斥姚融,转头就对他说一样的话,卫霄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经过徐庆余、姚融的描述,卫霄在明白冬游目的的同时,深觉姚、徐二人的聪慧。对方才五岁,对一年前的事记得这么牢不说,还能顺利的表达出来,实在不简单。卫霄倒还依稀记得自己前世五岁时侯的事,虽然他不傻,但说出的话肯定没有徐庆余他们这么有条理。比起地球上的孩子,图元星的小孩好像更加……诶!等等!
他好像忘了一件事!图元星一年是四百三十六天,每个月有五个星期。即是说,每过四年就等于地球上的五年。姚融他们五岁,便等于地球上的六岁了。卫霄把对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两人长得和地球上五岁的小孩差不多,并没有高一寸胖半分,很可能营养都补到小脑袋上去了。
思及此处,卫霄猝然间想到早上跟自己打招呼的小男孩。他不晓得对方的名字,只知道小男孩已经在读大班了,明年就要上小学了。之前,自己躲在洗手间里,向他询问儿歌的事,甚至还一本正经的让对方回去想想他提出的问题。事后回想起来,卫霄觉得自己居然跟小孩子较真,挺可笑的。但当时,小男孩确实认真答应下来了。
现在想来,小男孩按照地球的算法,差不多快十岁了,应该能明白别人说的话,和自己答应下的事了。难道,他今天早上跟自己打招呼,是想说他想到什么了吗?
咔呲——!
啪啪啪!
“好了!大家听老师说,地方到了,我们要下车了。大家不要抢,一个一个下车。下车后,坐在一起的小朋友手拉手,跟着老师走。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
“好!来,跟着老师走,大家小心点啊!”
被拍手声打断了思绪的卫霄随着众人一同起身,由着徐庆余拉起自己的手步下车厢。
“哇!好大!”
“我们要住在这间房子里啊?”
“一、二、三、四、五,有五层楼!”
“大家把手牵好,一班的站在这里。二班的站过去……”
“人都到齐了吗?”
小朋友们一下车就看到了矗立在眼前的大楼,交头接耳地交谈着。老师们边喊边指挥着,让聚成一堆的孩子们分开,并把自己班级的人带到一边,紧张地点着人头。
在各种纷乱的声音中,卫霄昂起脑袋仰视着不远处的大楼,大楼是个倒坐的‘凹’字,字面上的缺口,便是大楼的庭院也是入口处。大楼底部的庭心中央有个圆形的小花坛,此刻,他们就站在花坛边。大楼外侧的墙壁是青灰的涂料,配上咖啡色的窗户,显得格外压抑。
呼噜噜——!
一阵狂风刮过,吹得孩子们一阵哆嗦。环视着大楼的卫霄亦缩了缩肩膀,正欲收回目光时,无意中扫过窗口,一个乌黑的脑袋猛地映入卫霄的眼帘。
“小小,你在看什么?”
“啊?”
徐庆余的一句话,令卫霄打了个寒噤。一个闪神,使他的目光错开,再度望去,窗户内却什么都没有,卫霄甚至记不清究竟是在哪一扇玻璃窗里看到的人影的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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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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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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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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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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