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得知奏笛者之后,她这才大抒一口气,缓缓坐在席垫上。
丰腴的身上沁出细汗,香气扑鼻。
老者们从未见过她这副心潮澎湃的模样,平常见到安山治的夫人,她都是如同天上的白衣仙女,行事稳健大方,说话疏密不漏。
她用手作为扇子扇着风,笑道:“诸位见谅,我确实是被这笛声惊艳到了,这首笛曲不管是从调式、节奏还有演奏方式,都是以我国民族性为主,让我以为是中国的哪位天才少年来参加比赛来了,所以惊喜万分。”
“这首笛曲可有名字?”她问道。
“有的。”安山治将传真来的谱纸打印出来,递到她的手里。
“居然叫做山鬼。”女子观察着曲谱,轻声道,“难怪音乐元素那么类似中国民间的戏曲风味,听着像是湖南长沙的花鼓戏,特别是6135和3512这几个音段,那少年用的是三度音程,旋律回旋往返,不正是像《楚辞•九歌》里的那篇《山鬼》么?”
她这位音痴仿佛陷入无人之境,兴奋地分析着这首笛曲的构造。
旁边的老者们静静听着,脸色皆惊奇。
早听说安山治的夫人是中国有名的音乐表演家,今日一现身说法,果然如此。
安山治微笑着看着自己的爱妻。
这位极度女儿奴、超级老婆控的俊美男子,自打老婆刚进天守阁,就把最中心的主座让给了她,给她端上茶水,摆好糕点,又拿着一把折扇给她扇风,乖巧地像是一只小鸡仔。
蔡子澜,中国有名的音乐演奏家,八岁时跟随爷爷学习南派笛乐,十二岁便已经在国际上享有“女子天下一笛”的盛名,在中国乐界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当年她嫁给安山治时,所带最贵重的嫁妆便就是家族传下的那柄柯亭笛。
“这首笛曲要是配上楚辞中的雅句,再融合上大鼓伴奏、西洋调音,想必应该会是另外一番享受。”她呢喃轻语,“这绝对不是完整版。”
然后她忽然想起了什么,惊声道:“我的小清姬呢?”
“在外面随着这少年一起玩。”安山治轻声道。
“你居然会准许她跟男生一起玩。”蔡子澜微微点头,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对你这个女儿奴而言,倒是蛮稀奇的。”
在场之人都接连大笑了起来,旁边是一熘儿剪材好的王八贴,尚且不知等会儿是谁要在脸上贴上这些玩意儿。
她注视着屏幕上风姿卓越的少年,还有镜头不远处正呆呆望着那少年的小清姬,又连声赞叹了几句:“这是件好事啊。”琇書網
.....
中洲山上,一曲终毕,广场寂静。
即便奏笛已经结束了,耳朵里似乎还回荡着缕缕清音悠悠飞扬,那玉笛之声由远及近,再由近及远,在寂寥的天际之中,令人的遐思游移往复。
缓缓的,掌声响起,接着逐渐热烈。
在羽弦稚生奏响这首笛曲之前,还有不少人觉得他打着那柄『天下无敌』的折扇是来搞笑的。而在这笛曲之后,所有人对于这个词都已经没了任何的怀疑。
他确实是要把所有人都给干碎啊。
别人听风只能是听出个声响,感怀不到什么天地寂寥的意境,吹奏也只是用学院提前买好的曲子,能蒙混过关就蒙混过关。
可这首笛曲,无论是演奏,还是意境本身,都在上上佳。
搭配着高山流水的风景,真是一种极致的享受。
所有人注视着那风姿卓越的少年翩翩走下,前去评委席领取通行卡,眼睛里流露出羡慕的目光。
这已经是羽弦稚生所获得的第四枚通行卡,冠绝所有人之上。
等再拿到一枚,便就可以
直接去往最终的考场。
“闻所未闻,笛声独特,让人听了极为感慨。”评委们纷纷表达赞赏。
“总体为上上佳,不过仅以笛子为主,稍显单薄,配乐如果能够丰富些,想必这首曲子还能更上一层?”其中一位年纪稍微年轻的女评委说道,“羽弦君,不知道以后有没有机会听到这首曲子的完整版?”
“可以的。”羽弦稚生笑着点头,并从她的手里接过令牌。
《山鬼》本来就不是一首单独的曲子,而是一首国风元素的流行歌,这首歌他极为喜欢,将来一定要唱出来的。
不过在不在日本就不一定了。虽说音乐无国界,可毕竟还是有文化之间的阻隔,他们能感受笛曲的美妙,却不一定能理解歌词的蕴意。
这首歌的,不能仅限于这一个小地方,而是在整个亚洲范围。
拿了通行卡之后,他站立一旁,斜靠在树荫下,欣赏着黑木童的表演。
黑木童刚刚也是一直在痴迷地观赏着他的表演,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将小提琴缓缓放在脖颈处,优雅地奏响乐曲。
她演奏的是一首经过改编的日风琴曲,奇幻的琴音中,仿佛能听见森林深处狐妖们低声细语的回应,又像是西方童话里小矮人们的携手共舞,这彩色的琴声之线牵引着羽弦稚生的身体,让他忍不住想要为她起舞。
等到了黑木童拿到了通行卡走过来,羽弦稚生对她微笑。两人对视一眼,话语饱含在眼神之中。
她并不想一直依赖这位弟弟的力量,有时候,她也想要努力在他上面。
乐器演奏一直都是东大艺术学院们的强项,但听风奏曲却不仅仅只考察演奏这一项,藤原千绘和夏目轻音尽力表演了,却都未能通过。
她们留在这里继续等待下一轮,羽弦稚生和黑木童还有安山清姬则是继续出发,前往下一处考场。
听风奏曲和望景作词的考场相邻,就在隔壁的歧路山上,不过半里地,所以三人没有坐船,而是坐缆车下山,步行前去。
羽弦稚生从来都不发自拍,但并不代表别人不会给他拍照,这一路上,有不少女学员望了过来,将他的一举一动定格在屏幕里。
少女们相互调笑的甜美声音,仿佛一群飞鸟盘旋在天空。
天穹上的日光正在缓缓下落,时不时就有一片阴云笼罩在山川之上,天空如同湖水一般潮湿,大路上两旁的纸鹤灯笼接连亮起。
古街的表演仍在持续着,古香古色的路上,回荡着三下调、大津画调等歌曲的奇妙声音,这声音与三弦伴奏声、以及学员们的喧闹声混在一起,让人仿佛觉得来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奇幻国度。
到了歧路山的考场,望景作词便就正式开始了。
这里没有设置现场评委。
学员们需要继续前进,一路游览歧路山上的风景,看见心仪的景色,便就用诗词俳句表达出来。
题材不限,数量不限,诗词歌赋俳句皆然。
作过词句之后,再返回山脚下,将卷轴交给评委赏析评定即可。
这正也是歧路山名字的由来,取自李白的诗歌『多歧路,今安在』。
羽弦稚生走路走到一半,才发现自己忘记把柯亭笛还回去了,而安山清姬一直跟在自己的身后,居然一声不吭。
这么贵重的东西,少女倒是心很大。
羽弦稚生赶紧从腰间取下长笛,递交到她的手里,发自内心地感谢。
安山清姬轻轻接过,言语失落道:“没必要还这么早的,我还想再听羽弦君吹笛呢。”
她咬着嘴唇,眉眼蹙起,一副泫然欲泣的娇态。
也是,她大概已经明白,羽弦稚生离开后,就再也不会回来。
而且,不同于别的选手急的抓耳挠腮,他这一路上都是顺风顺水的,用不到
下午,就会从这里走掉。
“你陪她聊聊天吧,我先去山顶等你。”黑木童柔声道,“当然,也别光顾着聊天,记得作词。”
这点她做的很好,充分体现了作为姐姐的气度。
换言之,她也看出来了,安山清姬对羽弦稚生并不是男女之情的依恋,而是对朋友之间即将分别的不舍。
所以她愿意把最后的时间给她,让她不要那么难过。
如此就只剩下两人。
羽弦稚生带着安山清姬,寻了一条无人的僻静小路。
这里没有架设摄像机器,也没有学员们从此经过。
火红的枫林小径上,两个人并肩同行。
途中经过了一处山涧小溪,清澈无比,溪水中的鹅卵石泛着七彩的光芒,溪水虽美,却阻断了去路。
羽弦稚生本打算弯腰将少女背在身上涉水而过,却被她摇头拒绝。
只见她脱下木屐与白色布袜,露出一双玲珑剔透的秀美小脚,轻盈地点踩在水面上。
直到清澈的水面,没过雪白的脚踝,她回身浅笑招手:“羽弦君,你快来。”
羽弦稚生脱下鞋袜,卷起衣袍,紧随而上。
少女身姿轻盈,心情欢快,用美丽可爱的足指去踩水里光滑的鹅卵石。
正走着,她忽然摇摇晃晃,哎呀一声,身子朝后面仰去。
羽弦稚生快步上前,抓住了她的手臂,将她揽在怀里,又迅速放开,笑道:“还是我背你过去吧。”
其实距离岸边已没多远,但少女却鬼使神差地答应了,她轻轻趴在他的背上,紧紧地勾住他的脖颈,鼻间充盈着他身上好闻的气息。
不知不觉,脸已经微红。
轻轻将少女放下,抬头看见她娇俏的容颜,羽弦稚生微微一笑,趴在一处石头上,卷起袖口,提笔落字。
『相对两相知,清如水兮明如镜,寸心澈而印。』
两个人在一起知晓对方的心思,但这心思,应当就像水一般澄澈,镜子一般光滑,哪里会有杂质呢?
登山的途中,又遇到了别家的学员从山道主路上经过,羽弦稚生拉着她的手躲了起来,静静地等那一行人过去。
安山清姬的心跳的砰砰快,吃吃地捂嘴偷笑起来。
她从地上捡起一根木枝,在湿润的土壤上写下:“谁知生平愿,却见飞蛾自投火,心有戚戚焉。”
明知飞蛾扑火是死路一条,可为什么,突然却那么羡慕它呀。
羽弦稚生望见了,沉默了一会儿,提笔落字:“流萤断续光,一明一灭一尺间,寂寞何以堪。”
踪影不定的萤火虫,在黑暗中明明灭灭,何尝不是一种孤独呢?
两人起身,继续前进。
站在半山腰上,红叶点染,山脚下边野的芒草闪烁着金光。
往远处望,便能看见外面的世界。
沿路的河堤上樱花盛开,随着水波飘走。
开往浅草寺的电车发出巨响,走在吾妻桥上的人们多如蚂蚁,从八百松到言问的小艇仓库一带,豪华的汽车连绵不断。
街上行人的穿着和商店橱窗里的时装,光鲜亮丽。
人们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在宽阔的马路上,静静等待着红灯变绿。
太阳开始西沉,秋天的阳光渐渐失去了威力,山上刮来徐徐的微风。
两人一动不动地凝视着日落,沉默不言。
围墙里,是她的天地。
围墙外面,是他的天地。
这里外,仿佛永远不会交融。
红灿灿的山峰逐渐暗澹下去,化作单调的灰色世界,山川湖水也由澹金色转变为了幽蓝,天地之间一片寂静。
“人世皆攘攘,樱花默然转瞬逝,相对唯顷刻。”
羽弦稚生提笔落字,将此时
此刻的心意尽数表达。
下山的路上,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
安山清姬跟随在他的身后,如同一只小小的影子。
羽弦稚生提交了三首俳句,顺利拿到了第五枚通行卡,坐上了前往主人岛的那艘大型渡船上。
黑木童也顺利拿到了第五枚通行卡,但是她并没有与他同行。
只有第一位抵达主人岛的学员才能获得超S星徽,比起她自己,羽弦稚生更需要这一枚徽章。
他已经是选手榜单的第二名,再拿到这一枚,便就能顺利登顶第一。
而与此同时,东大艺术的学院排名,也会来到第一。
羽弦稚生站在船头,对站在岸上的两人轻轻挥手。
薄云遮蔽的暮色里,他对着安山清姬无声地说出了一句:再见。
船只缓缓拨水前行,羽弦稚生坐在船座上,试图忘掉关于她的一切。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身后忽然传来了清脆的歌声,是许久未听到的中文发音。
“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这是她学习中文后妈妈教会她的第一首中文歌。
妈妈说,这首歌叫做《送别》。
少女大声地唱着,眼角滚落泪水,鼻子里流出鼻涕。
她用尽全身地力气大声地唱着。
“天之涯,海之角,知交半零落......”
“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今宵别梦寒......”
第二百零八章:送别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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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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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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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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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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