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已至,骤雨初歇。
赵毓像是渡海的一条船,在惊涛骇浪中被撕扯,被剧烈的摇晃,被风暴肆虐,直至此时,海面上逐渐风平浪静,才缓缓驶入沉静的港湾。
他忽然有些相信文湛平时说的那句话,——他是宰相的主君,不止能撑船,还是一整个运河码头。
夜晚睡的十分酣适,虽然不长,临近黎明就醒了。
赵毓一动起身,文湛也醒了,“怎么起这么早?”
“今天雍京西城的赌场开市,我把自己的身家都压在那里,连带着把西北道也扯下了水,眼看着要输的永无翻身之日,萧呈坐不住了,让我过去一趟。估计今天的鸿门宴开席开的早,我过去,没准还能吃到敦煌会馆厨子做的水盆羊肉。”
赵毓说的轻松,只是他坐起来之后,才发现腰酸到有些碎裂的感觉,腿也有些抽筋。文湛也连忙坐起来,按住他的肩膀,开始给他揉腰。
文湛忽然想起来,“你不是不吃羊肉吗?”
赵毓,“分做法,也分心情。其实我最爱吃天山那边的红柳串的烤羊肉,拉莫孔雀河中捞上来的鱼也不错,烤着吃香的很。哎,你没口福,吃不到。呃,你轻点,……”
过了一会儿,……
“文湛。”
“怎么?”
“我忽然觉得,其实我挺佩服格非的外祖父。”
文湛不再说话,安静的听着。
赵毓,“他把尹家全部的家当都砸到我身上,只在老家给桂宝儿留了三百亩地吃饭。”
“谢枯荣让谢翾飞告诉我,如果我同意联姻,他就同意梅家出妻,格非可以明媒正娶进入梅家。”
“还有梅太傅。……他的那个提议看似荒谬,如果真让他以祖产砸到了格非,今后,梅家大公子真有一些什么事,我能做也要做,不能做,为了格非我也得做。他们家的祖产,也不是白拿的。”
“对了,文湛,你知道吗,这老头儿今年刚七十,我一直以为他快九十了。你说,他怎么长的这么老?他怎么一直都长的这么老?他说自己十六岁就已经花白了头发,他从十几岁就一下子衰老了,那么,他就可以把衰老一直保持几十年,一成不变。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他才是青春永驻,万古长青。”
文湛,“……”
皇帝的指法好,筋脉能疏通开,除了实在有些疼之外,没有大毛病。
赵毓最怕疼,一疼就话多。
“梅太傅致仕快二十年了吧,这些年来已经超凡脱俗的不似在人间。世人眼中,他视万户侯为粪土,只想着著书立传,以文章流传千古,想要成为名垂青史的圣贤。可是,我怎么感觉这老头儿似乎从来没有从朝局中抽身呢?他眼光毒辣,下手快很准,真不像他表面呈现给世人的那张脸。”
皇帝还是不说话,此时,似乎给他怀中的人舒筋活骨,才是他此时最在意的事情。琇書網
“文湛。”
“如果我答应了他们的联姻,那么,尹氏、梅氏与谢氏,再加上一个被先帝罢黜却依旧活蹦乱跳的前亲王,哦,还有宁淮侯和我娘崔太贵妃,这些人扭起来会形成一个以姻亲和血缘胶合架构的庞然大物。”
“这里面有藩镇,有军队的影响力,有清流权臣,有满朝的门生故吏,有勋贵,有后宫太贵妃,以后等我翻身,这个庞然大物甚至连海量的白银也有了。”
“要说它能使江山易主,那是痴人说梦,但是,如果说它能党同伐异、影响朝局,是绝对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说完,赵毓叹了口气。
文湛,“哪里不舒服?”
赵毓摇头,“他们其实都有些像你。他们比一般人高瞻远瞩,下手更是狠绝,不给自己,也不给对手留余地。在大多数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时候,他们已经开始深耕布局,等一切尘埃落定,成定局之后,大势已成,想要再与他们对抗,就如同蚍蜉撼大树,只能被嘲笑不自量力了。”
文湛,“你拿我同他们相比?”
“呃,……”赵毓连忙说,“陛下自然不同。他们是猛兽,陛下是,……”
文湛,“猎人?”
赵毓极其认真的想了想,“不是。”
文湛,“为什么不是?”
如果皇帝是猎人的话,为了吃一口肉活下去,他需要进入猎场,也要同野兽搏杀,并且杀死野兽才能吃到他们的肉,成为活下去的那一个人。可是,其实文湛完全不需要做这些事。
在西北,赵毓总是说一句话,——反复交易才能夯实价格。
按照这句话的走向,文湛掌权的价格就是用无数人头反复拼杀夯实的。这里面既包括开国平天下时的万里枯骨,也包括历代没有登基的皇子们的血肉,还有这一千多年来,被极致权力碾压到血肉横飞的死魂们。
想要撼动帝位,除非乱世降临,群雄并起,天下重启一场问鼎逐鹿的游戏。这些重臣仅仅凭借手中这些精致的权柄就想更进一步,无异于在流沙上建雕梁画栋的宫殿。这点道理,赵毓觉得自己不够聪明都能看得到,那些大人们不可能不懂得。
那些大人们不是想要皇权,他们像要的是尽可能把皇帝当成一个挂在庙堂上被人顶礼膜拜的圣像,在名贵的烟雾缭绕后,慈悲的看着他们。
——他们可以是为国为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还可以刻苦读书,先天下之忧而忧;更加可以享尽人间富贵荣华,诗酒趁年华。
总之,他们做什么都可以,但是,必须确保做这些事情的人,必须是“读书人”,而不是别人。
……
赵毓终于感觉到自己筋脉通透了,他伸了伸腰,“陛下不是猎人,因为,……,陛下是运河码头啊!”
文湛,“……”
西北道的水盆羊肉非常有名,羊肉用大锅炖煮,大盆盛满,羊汤金黄纯粹,即使是赵毓这么不爱羊肉膻味的人,见了这样的羊汤也能连喝三大碗,就着白面馍馍吃一整块羊肉。
可惜,他今天是彻底没有口福。赵毓回家换衣服,刚进门,就看见章春秋在他们家吃炒肝包子。——赵大妈做的。
“章先生,您还在雍京城?”
自从十三行摘了招牌,据说雍京江湖上已经接到很多条“追杀令”,有一些人花“重金”要杀章春秋。所谓重金,也只是相对的,因为与十三行拒绝兑付的债务比较起来,这些买命的钱不过是沧海一粟,九牛一毛。
“马上走。”章春秋也瘦了,脸颊塌了下去,比之前更干瘪,“赵先生,我这次来,有生意要同您谈。”
赵毓听着都想乐,“呃,……你们欠了我几十万两白银以八千两银子抵了债,我们之间还有什么生意能谈?”
章春秋,“绮镇的地契。”
赵毓听着一挑眉。
章春秋,“十二万两,您拿走。”
十三行这次宁可摘招牌也拒绝兑付自己的债,实在丧心病狂。而且,更丧心病狂的事情是,他们手中有硬货,大量的土地和债票,这些都是好东西,他们宁可把这些再卖一遍也不用来抵债。
说完,他伸出胳膊,手却隐藏在袖子中。
这是江湖上的规矩,在袖筒中以手指相对,来进行掩人耳目的讨价还价。
赵毓也伸出手。
赵毓,两万。
章春秋,十万。
赵毓,四万。
袖筒中已经比划好了手指,赵毓忽然开口,“五万,我现在给你银票。”
章春秋,“哪家票号?”
十三行的银票已经彻底废了,江湖上没有人再承认它们,再愿意使用它们,再愿意储存它们,它们从“宣纸做的白银”成为了一张一张的草纸。
其他那些小的钱庄票号朝不保夕。更糟糕的是,这些小的钱庄票号现在手中并没有白银,所以他们发的银票都是无根浮萍。
他们的白银全部抵押进了雍京西城的赌局用来押宝银价狂升。目前,雍京银价高昂,他们还没有彻底死透,全靠了这些虚幻的账簿上富贵。
赵毓,“西北道的汇票。”
章春秋点头,“成交。”
两人松开手指。
赵毓忽然问,“你们手中还有什么?”
章春秋,“一些地契,都是雍京周围的地,几乎都连在一起,位置不错。”
赵毓点头,“好,我都要。”
章春秋,“除此之外,还有三百位生员的借据。我不骗你,其中一些已经是呆账了。这里面,有些人不要说进士,就是举人都没有考中,至今还是白身;有些考中了,但是没有放实缺,也很难说以后有什么前途;还有一些仕途倒是走的不错,就是折了。他们丢官倒是小事,这山不转水转,以后不定遇到什么机遇就能起复,但是遇到抄家灭族的大祸,这就麻烦了。这份名单上有几位大人就是重罪,已经死了,家人该灭的灭,该流放的流放,咱们就算有借据也不能再去找人家后人要债吧。”
十三行做生员的借贷生意。
家境清贫的读书人,一旦考中了秀才就有了功名,但是不能做官,如果想要再进一步,家中穷苦实在难以为继,此时,十三行就会看此位读书人的资质进行资助,等以后这位生员金榜题名,再继续追加资助。如果这位生员熬成大人,再平步青云,成为封疆大吏,十三行与他分账,得到的回报就会异常丰厚。
只是,任何生意都有风险,这个也是。
就像章春秋说的,有些生员看着不错,就是时运不济,根本考不出来;还有些考中倒是考中了,就是怎么也放不了实缺;最后,就算一切顺利,也做了疆臣,可是刮地皮实在太狠,最后落了个折戟沉沙的下场,十三行秉承“人死债消”的原则,也不能再向人家好不容易活下来的苗裔逼债。
章春秋,“这些借据有呆账就有好账,所以我裹在一起卖,不拆。其中有几位大人已经红了,都是上好的肥缺,我们划定的是十年的分账,你拿着他们亲手写的借据,不会亏。”
赵毓点头,“好,我要。还有吗?”
这次换章春秋惊讶了,“赵先生,我说句不该说的话,您押宝银价狂泻可能真的要输。现在银价一天一个价的狂涨,您正在跟整个雍京城所有钱庄票号打对盘,您自己都已经是泥菩萨了,再吞这么多的货,不怕噎死?”
赵毓,“饱死鬼总好过饿死鬼。”
章春秋的目光像钩子一样在赵毓脸上刮,最后,他说,“吉王抵了一个庄子,风水极佳,这是他的旧封地。那里因为与雍王在北城的猎场挨着,雍王想要这封债票,我还没有最后答应他,如果你敢要,我就给你。”
赵毓,“吉王抵封地做什么?”
章春秋,“还能为什么,兑了白银去押宝。封地虽然好,可是佃户们老老实实的种地产粮,一年能有多大的收获都是有数的,这个雍京赌局不一样。银价一天一个价,早一些把土地抵押兑出白银,去西城下注,不过十几天的光景,钱财就能翻倍。所以我说,赵先生如今是在同整个雍京城为敌,即使赵先生是铜皮铁骨,一个不慎,就会被这大势碾的粉身碎骨。”
赵毓,“多谢章先生。您出雍京,我就不送了,以后如果有缘,我定会南下找您喝酒。”
敦煌会馆。
一张又长又直大木桌摆放在讲武堂上,坐在这张木桌上吃饭的人们异常安静,并且他们的座位排次可以使他们的地位立刻显出差异,上下尊卑异常分明。
萧呈自然坐最中|央,他左边空着一个位子。众人埋头,十分珍惜食物,将自己面前大瓷碗中的羊汤、羊肉和面馍吃的干干净净。只有萧呈左手的碗一直是满的,没有人吃。现在已经是初冬了,这碗羊肉汤冷的很快,不一会儿,一层羊肉结成为白色的凝脂,逐渐飘到汤水的顶部。
众人用过早饭,仆从收拾干净,只是,那碗没有人动过的羊肉汤依旧放在那里。
腥膻的味道隐隐升起。
就像是在座人的心。
“西城的赌场已经开市了,赵毓已经追加了订金,依旧押银价跌。他用的是西北道云中分号的汇票,出自尹家。”
“十三行章春秋已经出雍京城了,向南走,他们十三行手中的东西出了不少。”
“赵毓暗自接盘了一些银庄票号的硬货。”
……
众人坐在这里,西北道的这些账房、伙计接连不断的送回消息。
萧呈一言不发,只是在听到他们说‘赵毓接盘了一些硬货’之后,忽然问了一句,“赵毓手中有多少咱们云中分号的汇票?”
“这次,他用的不是云中的汇票,而是,……”
“是什么?”老八昌渡陡然喝叫一声,吓得报事的伙计有些懵。
萧呈看了一眼昌渡,以端正的声音问那个伙计,“他不用云中汇票,那他用什么?”
“西北道赵字头的汇票,七天为期,到期兑现银。”
“胡闹!”
这一次,萧呈也忍不住。他们手边已经没有多少现银了,就算有,现在这个关头也不能再兑了。如今十三行宁可摘招牌也要自绝江湖,就是觉得这趟水实在太深,他们顶不住了。
西北道如今也是一日一日的煎熬,他们比别人日子好多一些,一是他们毕竟有些家底,二则是外人手中很少有他们的汇票,所以,他们被挤兑的风险就很小。如今赵毓擅自动用西北道的名号写汇票,虽然是赵字头,是他自己的名字,可是这些汇票归根结底,都要算到西北道的头上,最后,西北道怎么也要兜底,这是所有人都不愿意承受的“死亡兑付”!
昌渡此时痛心疾首,他扶着自己的心口说,“老大,我觉得老赵最近有些魔怔了,他定是被人下了降头。”
萧呈亲自走到薛宣平面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子,把他胖大的身躯从大号木椅上揪起来,“去找赵毓,如果他不来,我砍断你的腿。”
薛宣平原本还是笑滋滋的,听到萧呈这样一说,脸陡然僵住。
萧呈生气了。
他异常识时务,连忙从萧呈铁一样的手指下把自己的衣领子拉出来,随后,像一只被猎狗追逐的三百斤的兔子,一下子蹿出敦煌会馆的大门,奔向赵毓的兰叶巷。结果,赵毓不在。
“我们老爷在南城的留园。”赵大妈昂着一张硕大的饼子脸,“薛老爷,你饿不,我给你盛碗炒肝?”
“拉倒吧。我都快成炒肝了。大姐,我得赶紧去南城,您自己吃啊。”
坐落在雍京南城的留园此时完全封闭,薛宣平倚仗自己的脸被守门人认出而被准许进入。
这里是赵毓的私产。
此时,空无一位客人。
偌大的花园前面的空地上是几排巨大的长桌,几十个账房正在全神贯注拨弄着桌面上的算盘珠子,而另外一只手的旁边则是厚厚的账簿。
这些都是赵毓的人,事实上,薛宣平一直不知道赵毓究竟有多少账房。
此时,他看到赵毓。
赵毓就坐在一丛蔷薇前面,喝着茶,正在核账。
“老赵啊,你这是要做什么?”阴冷的天,薛宣平居然冒汗了,他坐下,赵毓让人给他端了酸梅汤过来,用双耳瓦罐装的,他牛饮一罐,用袖子擦了擦汗,说,“萧老大已经快被你逼疯了。我看老八乐的嘴巴子都笑裂了。”
“是吗?”赵毓核的不是细账,那些账房核细账,赵毓只管核对最后总账就好。
黄枞菖过来,“十三行那部分已经核对好了,没有问题。”
薛宣平认得黄枞菖,当时在敦煌会馆,这位半男不女的说自己是赵毓的家臣。——家臣,奇怪的说法,诸侯王公的下人才是家臣,一般老百姓的下人就是下人吧。
“好,那就好。”赵毓,“给十三行的汇票准备好,一会儿给他们送过去。还有徽商和晋商的几家票号,他们要是有什么好东西想要抵给咱们,咱们也接着。都说同行是冤家,其实不对,同舟共济才是正事。”
薛宣平听完,笑的鼻涕泡都出来了,“还同舟共济,老赵你把自己这趁火打劫说的也太清新脱俗了。”
“不然你以为财是怎么发的?”赵毓安静的喝茶,等待最后一本账簿,“想发财,就是要绝对不公平的交易,成本就是维护这种不公平所付出的代价。现在,雍京城的白银不是深埋地下,就是抵在西城赌局了。十三行的银票成了草纸,其他几家小的钱庄票号承受着挤兑,他们签发的银票信用不够,现在雍京城除了认现银,就是认咱们西北道的汇票。咱们维护这个优势,就是发大财需要付出的成本。现在满地黄金,不捡起来,岂不是暴殄天物?”
薛宣平,“咱们也没现银了。你发这么多汇票,七天之后都是要兑现银的!要是咱们兑不了,西北道就得跟十三行一样摘招牌,今后十年、甚至二十年都翻不了身!你这哪里是捡黄金,你这是自己给自己脖子上吊根绳!”
赵毓低头喝茶。此时,黄枞菖将最后一本账簿拿过来,“齐了,一切都好,没有问题。”
薛宣平赶忙起来,“成了,你这里完事儿了,赶紧跟我去一趟敦煌会馆,不然,萧老大要把我剁了下酒。”
赵毓摇头,“那不能够。”
薛宣平,“怎么不能够?萧老大皈依佛门,进入西北道之前做过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赶紧跟我回去,省的他找你麻烦。”
赵毓也起身,“好。”
敦煌会馆中气氛凝重,赵毓回来也是安安静静的,他对着上座的萧呈微微点头,随后,就安静的坐在属于自己的空位上。
萧呈,“方才老八说你被人下降头了,你不解释解释?”
“老八见识真广博。”赵毓低头笑了笑,“这有什么可解释的?咱们西北道短短十年崛起成可以同十三行分庭抗礼,倚靠的可不是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学着那些走街串巷的货郎,一根针一堆丝线的赚一些零鸡狗碎。咱们也不是江南那些小财主,置办几台织机,雇佣几个工人来织绸,然后一匹丝绸一匹丝绸的卖出去,积攒下一轮买蚕丝的本钱。西北道的崛起建立在大笔下注和逆向而为之上。眼前我就做了这两件事,大家有什么不明白的?”
萧呈感觉自己一口气没上来,他居然被自己给呛住了,开始剧烈的咳嗽,最后,仆从给他倒水,又是捶背,终于让他把这口气顺了过来。
“赵毓!逆向而为可不是逆势而为!”萧呈,“你现在做的事情是将我们西北道彻底掏空。我说过,我们不怕输,甚至不怕死,但是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把大家都拖下水,一脚踏进明明白白的深渊,最后因为你的任性让所有人万劫不复。你可以去死,但是不拉着弟兄们陪葬!”
闻言,赵毓不再说话,安静的坐在那里,像一个汝窑出的梅瓶。
周围也无人开口,安静的掉一根针都能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还是赵毓开口了,“您是老大,您说怎么办?”
“老规矩!”老八昌渡忽然开口,“签生死约!”
——生死约,这是西北道解决纷争和敌人性命的传统。
昌渡,“老赵你和我们对赌。咱们以七天为限,如果,这里出现了我们认为会出现的挤兑,老赵,你的一切家当,还有你在西北道所持有的所有份子都要拿来填这个坑,填不上,你就偿命。”
赵毓点头,“好。如果没有出现没有挤兑,没有风波,咱们一切安稳,并且稳稳赚钱,昌渡,还有今天与我对赌的人,你们的全部身家,西北道所有的份子就抵给我。”
萧呈瞬间有一丝犹豫,“赵毓,已经没有什么东西了吧。”
昌渡咄咄逼人,“他有份子,有留园,在南方还有庄子,就是目前看来远水不解近渴。挤兑要是发生,弟兄们给他填坑,最后,他的一切拿来填弟兄们的坑。怎么样,老赵?”
“好。”赵毓非常安静的点头。
账房文书捧着一个木盘子,里面是写好的对赌契约,赵毓左手拿过狼毫,很认真的写下自己的名字。
“谁要与我赌生死约?”
在场的众人依次,写下自己的名字。——赵毓的身家,谁不想分一杯羹?
昌渡写完,双手拿过来,放在萧呈面前。
萧呈的确有些犹豫了,他抬眼,看着赵毓。——他似乎永远不知道这个人到底在想什么。
现在的雍京城已经成了致命的漩涡,他们眼前是明明白白的深渊,赵毓并不是一脚踏进去,他是全无顾忌,直接蹦下去。
他为什么这么笃定自己会赢?
萧呈又看了看薛宣平,这个大胖子十分专注的吃着自己眼前的桃子蜜饯,似乎周围发生的任何事情充耳不闻。只是当对赌生死约传到他面前的时候,他让账房把他的名字写在赵毓旁边,随后,举起大拇指,沾了朱砂印泥,直接在“薛宣平”三个字上印上一个大拇指手印。
几天前,薛宣平的声音言犹在耳。
……
“如今的雍京城就是那座神山,咱们身处其中,只能看到眼前这点东西,有大树,有白雪,有雾气,周围肯定也有豺狼虎豹,有陷阱,甚至有我们自己人背后的冷箭。我们想要走出去,只能拿着脑袋在探路,探一步,走一步,只是,要是行差踏错一步,都有死无葬身之地的危险,赵毓却不会。”
“老赵就站在最高山的山顶,已经接近天边了,他从那儿向下看。”薛宣平说着,还抬手指了指敦煌会馆的楠木大梁,“我觉得他能看清楚雍京全境。”
……
雍京全境。
他赵毓何德何能,可以让薛宣平笃信,他能看到“雍京全境”?
“老大。”
此时昌渡忽然到他身边,以极低的声音说,“赵毓即使是能越过珊瑚海的大宝船,也是将要沉没的大宝船。我得到消息,他还有巨债,如果此时持有这封债票的主人得到他大厦将倾的消息,而出山兑银,他就真正的万劫不复了。”
“什么巨债?”
“鸾。”
一听这个字,萧呈后背冷汗都出来了。
他知道这个鸾字头的债票,那的确是赵毓的巨债。七年前,赵毓从雍京回西北,萧呈隐隐约约听到有这个东西,但是具体是什么,他也不清楚,他只是知道这封债票封印的白银更多,比永镇山川还要多,多得多,……
昌渡,“老大,当断则断,不然,……,反受其乱。”
萧呈下定决心,把自己的名字,写在赵毓对面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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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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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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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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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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