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是人体组织。”她低声道:“血管的粗细和缠绕方式都不对……再说活体组织在空气中暴露这么久,早就该有脱水坏死的迹象。不可能这么——鲜活。“
说到“鲜活”两字,张瑶胃里一滚,险些又呕出来。
沐晨惊魂未定,但听见专业人士的保证,也鼓起勇气再次回头,观望众人环绕中那个怪异猎奇,仿佛克苏鲁神话经典复刻的邪典造物。这一次仔细看了几回,却无论如何也分辨不出什么异常来。那几根细长蜿蜒的血管在玉石人俑下缠绕成一团,微风吹过时还有微微抽搐,俨然就像是生长出来的活物。
沐晨深深吸一口气,终究还是转过头去:
“这——这到底是什么?”
押送这件怪物的战士们被恶心得面目扭曲,只能咬着牙以气声说话:
“这是——这是在中军帐蓬药房的箱子里找到的东西,看守得很严密。我们进去的时候,侍卫正忙着要把这东西拖走……“
沐晨眨了眨眼:刚刚枪林弹雨间不容发,情况已经急迫到了这个地步,那只有皇帝的命令才能调动侍卫;但逃难时居然要带上这种累赘……这到底是什么阿物儿?
他转过头来,扣着北朝皇帝的两个战士立刻会意,手下微微用力,那黑衣少年立刻痛叫出声,神色刹那间毫无血色。
沐晨想了一想,觉得在这必将载入史册的场面里,自己还是稍微保持一点风度比较好。于是他努力调动肌肉,勉强露出一个微笑。
“陛下请了。”他尽力保持和颜悦色:“逐鹿中原,势所必然,不能不稍稍委屈陛下。现在尘埃落定,我们也不想横生枝节,只要陛下愿意配合,人身安全总不成问题。尊驾意下如何?”
听到这几句话,被反扣双手牢牢控制的黑衣少年果然有了动静。他开口几次,终于嗫嚅出声:
“朕——朕,我——我——”
但我了半天,也没“我”出个名堂来,吞吐之间语气断续,竟像是开口都极为费力的样子。沐晨听出不对,皱眉望向王治。王顾问同样是颇有疑虑,但思虑片刻之后低声开口:
“如果是口吃的话,那历史原型应该就相当清楚了——无愁天子高纬罢了。玉体横陈那一位。“
寥寥数语交代,沐晨立刻心领神会:穿越之前他接受历史培训,大致就了解过南北朝的背景;两百多年间天下骚动,皇帝更迭好似穿衣,但高纬无疑是昏君榜中保五争三的人物。以这位的嘉言懿行传奇事迹,恐怕只有自己那个以刘子业为原型的奇葩皇兄才能稳压一头。南北双方同时摊上这种皇帝,那才真是卧龙凤雏一时瑜亮,可谓是昏君宇宙的群星闪耀之时……
沐晨在心中默默转念,感慨了一下历史在匹配机制与戏剧性上的伟大构思,顺便抬眼扫了扫这个以著名昏君为原型的北朝皇帝。南北双方的皇室都贪恋美色,数代遗传下来皮囊并不算差。但黑衣少年在灯光下面色惨白神色瑟缩,就全然没有什么风度可言了。
沐晨心中哂笑,不觉微微有些鄙夷。他回忆之前在历史课堂上学的常识,知道高纬算是北齐出了名的脓包皇记帝,在懦弱无能昏庸无耻上也算是首屈一指;以现在的表现看,估计大乱之后对方已经是心胆俱裂,只要稍稍威吓,估计连底裤的颜色都能交代干净……
他正在沉默着琢磨用词,却听到身边王治轻轻一笑,似乎是漫不经心的开口询问:
“草原夜深霜重,格外寒冷。陛下不早早就寝,怎么还穿得这么严整庄重?总不能是迎接我们吧?“
原来王治目光毒辣,早就辨认出北朝皇帝身上的那件黑衣形制独特样式繁复,绝不像是什么就寝的睡衣,倒更近似仪式所需的礼服。枪林弹雨之间,哪里有从容更衣着装的空隙?必然是装束齐备之后熬到了深夜。这位北朝皇帝可绝不是什么勤政为民朝乾夕惕的主,在草原上郑重其事夙兴夜寐,又是在搞什么?
王治一语既出,果然北朝皇帝神色巨变牙齿打颤,灯火下竟然沁出了满头大汗。但也不知是口吃发作还是蓄意拖延,他张口吞吐半晌,终究是没有蹦出几个字来。王治神色不变,却是伸手微微一招,示意身后跟着的战士上前一步,俨然是要以暴力恫吓。
眼见着状况不妙,皇帝呃呃发声,仓皇下还没开口蹦出两句,却听见阴影中喧哗扭打声大作,而后惊呼与惨叫同时响起,奔来一个披头散发满面血痕的长袍男子,直扑北朝皇帝而去。眼见着事态紧急变出突然,一边看守玉石人俑的战士立刻合身扑上,仅仅是反手一个耳光,就将这人扇得仰面栽倒,翻转在地动弹不得。沐晨微微皱眉,刚想叫左右将这男子拖下去关押处置,却见那人仰面一声长叫,竟然从衣服里翻出一把金光灿烂的匕首,一刀就刺进了自己的胳膊!
这一下才叫是始料未及,就连前来抓人的战士都被惊得一呆。长袍男子趁机坐起,却是借势又将匕首拔出,在自己头上深深一划,刹那间便是血如泉涌喷薄而出。而后此人又是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跪倒,却将匕首挥舞晃动鲜血四溅,顶着一头一脸的鲜血两眼圆睁,口中还嘀嘀咕咕不知道在咕哝什么。
这几套招数兔起鹘落一气呵成,显见是早有练习相当娴熟。只不过这一整套狠活实在太猛,围观的十几个现代人被震慑得面面相觑惊愕不已,一时之间竟是怔怔呆立当场。最后还是沐晨抢先反应过来,扯一扯王治的袖子低声发问:
“这是什么套路?”
王治动了动嘴唇,一时间却难以说话。一开始他还以为是北朝的哪位忠臣义士,眼见着主上受辱激起义愤,要当众展示自戕殉国主辱臣死的气节;但这一套动作看下来是越看越不对,对方口中的嘟嚷更是一句也听不清楚。眼见着忠臣义士在地上挥舞匕首的动作越来越狂放不羁,王治摸了摸脑袋,终于低声下令:
“先把这人摁住再说。”
地上的这位虽说动作狂放,但挥舞之间破绽极大,手上又只是一把装饰用的黄金匕首,威胁基本忽略不计。立刻就有战士俯身要执行命令。那男人眼见着要被摁住,竟然也是不躲不闪,反而是大叫一声手舞足蹈,抬手又给自己的胸膛上划拉了一刀。
这个自残式打法的震慑力可更是非比寻常。但也就是在这一眨眼的刺激下,王治脑中灵光一闪,终于记起来了这一套狠活的来路:
“这是萨满诅咒的巫术!”他脱口道:“以鲜血献祭,祈求祖灵摧毁敌人之类的玩意儿—记—北魏和隋朝都有记载,不过……“
如此自言自语,王治脸上却冒出了极为怪异的神色——且抛开什么迷信不迷信不谈,就算是萨满巫术灵验无比,但而今强敌已经犁庭扫穴直逼眼前了,这地上的奇葩人物尚且是癫狂舞蹈施法不休,是不是稍微就有那么一点不合时宜了?
一刹那之间吐槽欲翻滚而上,什么狗血破大炮粪桶灭邪术大力丸金刚不入之类的传统巫术案例腾腾涌上心头,搞得王治无奈中有那么一点蛋疼。他侧过身去扫了一眼,果然见从左到右从张瑶到沐晨都是一副有槽难吐的怪异样子,乃至于面目都有那么一点扭曲。
——说白了,在座诸位现代人都是被义务教育陶冶过来的,一抽猛子遇到这种教科书级别的封建主义愚昧腐朽,那心理必然是相当微妙……
也就是处于这种微妙心态。在站的几个人在这样疯狂的表演前大都保持了沉默,以一种颇为诡异的表情观赏着空地上抽风一样鲜血淋漓的男子。或许是见着四周关注骤升,那男子亢奋之下念咒声大起,起手又往自己身上切了几刀。
看到血液飞溅泼洒,沐晨心下终于有了些不适。他悄悄向后退上几步,以气音向张瑶发问:
“这人都动了这么多刀子了……没有大碍吧?”
张瑶皱一皱眉头,表情有点怪异。
“应该没什么。”她低声道:“搞巫术那一套的大多都有点门道,之前大概都会服点麻醉药止血剂之类的,看着吓人,其实问题不大。”
话虽如此,张瑶的神情却也有点犹疑,她瞥过地上热气腾腾的一大滩鲜血,心想就算伤口无关紧要,这么多血也不是开玩笑的;难道巫术的精神效果这么强烈,竟然能克服大量失血的晕眩?
“不管怎么说,还是把这人先扣住,别让他自残出毛病……”
话音未落,张瑶便觉眼前微微一晃,禁不住伸手扶了扶额头。本来熬夜加晕机,突发之间搞出晕眩算是常事。但她揉捏额头之后,她眼前金星晃动,眨眨眼睛随意一瞥,自己伸出的手掌竟已变成了红紫相间的颜色。
这一惊可非同小可,但张瑶何等人物,仅仅一个愣神之间已经回过味来,张口便发出警告:“小心他的血,里面有致幻成分!”m.χIùmЬ.CǒM
话音未落,俯身按住男子肩膀的士兵便是闷哼出声,踉踉跄跄向后退去,刹那间人群中微有骚动,那男子刷一声从地上蹦起,大声念叨数个咒语之后挥袖点出,不偏不倚对准沐晨,扯开喉咙就是一声大喝:
“倒!”
瞧着张瑶等人各有异象,刹那间沐晨也有那么一点寒意。但他矗立片刻僵立不动,除了觉得夜风嗖嗖稍微有点过冷之外,基本没察觉出任何不同。眼见着沐晨站立原地一动不动,长袍男子眼角抽搐神情僵硬,却下意识再次挥袖骈指,不偏不倚又点向了王治,同样是一声大喝:
“倒!”
王治眨了眨眼,伸手摸摸自己的脸,终于迟疑开口:
“倒……什么?”
眼见着一连两点都不奏效,长袍男人脆弱的神经终于崩溃——他能够在虎狼一样的特种兵环伺中支撑到现在,大半就是依靠着自己掌握的所谓“秘术”。但现在“秘术”已经施展数次,为何在场的就只有这点反应?明明他在皇帝贵戚前多次施展,从来就没有过失手的时记候!
于是惊惶之下恐惧突破理智,长袍男人连连挥手拼命狂点,衣袖挥舞中鲜血乱飞,声音更是几乎变调:
“倒,倒,倒!——他妈的,为什么不倒?!”
但任他如癫如狂神经兮兮,王治沐晨乃至于刘铭却只能一脸懵逼面面相觑,观赏这耍猴一样的人类迷惑行为。倒是张瑶晕眩片刻,从口袋里摸出个风油精瓶子往手心滴了两滴,不耐烦的从鼻孔里出了口气。
“没什么大碍。”她冷哼道:“致、幻剂用多了的疯子而已,靠近他的时候注意屏住呼吸遮挡皮肤,这人的□□里可能也有……致、幻剂。”
她停了一停,暗自却有些纳闷。挥发性的致幻剂不算罕见,但无论是什么致、幻药物,要是能如此大剂量存在于血液当中,那这男人恐怕连直立行走的能力都不太可能保持……难道是外用的强效挥发精油?
不过不用考虑这些了,后面已经有战士取出了防毒面具,预备着戴上后收拾掉这个莫名其妙的奇葩。地上的男人已经是鲜血横流神志昏乱,眼见着有壮汉大踏步逼来,干脆向前猛的一滚,竟然扑到了那玉石人俑的下面。
因为这玉石人俑实在太恶心离奇,护卫着的几个战士都是想方设法调整方位,谁也不愿沾上人俑下那滑溜溜的十几根血管根须。但这留出的空隙恰恰给了男人可趁之机,他窜上去一把薅住地上蜿蜒盘旋的一根触须,张开大口白牙森森,一闭嘴就咬下了极长的一节。而后这人喉头滚动,竟然是硬生生将血管统统咽了下去。
沐晨大惊失色,下意识脱口而出:“怎么——”
他不用问怎么了——被士兵们押在草地上瑟缩不动的北朝皇帝竟然两眼一翻白,张口便交代出了一整天的御膳。
张瑶一跃而出,仅仅是抬眼一扫之间,一切已经完全明白:
“真菌类致、幻剂中毒——妈的,这玩意儿不是什么善茬!
()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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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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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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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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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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