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地,短暂的安乐也催生出了某些怪异的情绪。在每周一次的抽样寻访中,贝言清晰地记录下了居民心态普遍存在的迷狂——或许是过往与现在的对比过于强烈,又或许是战乱之后急于寻求寄托。在亲眼目睹了种种匪夷所思的奇迹之后,一种狂热的崇拜已经在整个城市内部蔓延,甚至渐渐扩散为了成体系的神化与迷信,乃至于传出了诸如“蓬莱仙人临凡”之类的谣言。Χiυmъ.cοΜ
贝言在报告中给出了明确的警告,认为这种趋势必须干预,否则出现的恐怕不只是个人崇拜,更会有活人封圣的怪相了。
这个警告当然很厉害,但穿越者团队也只能稍微表示关注,而后便列入了他们那比裹脚布更长的待办清单,与其他同样很厉害的待办事项一起等待团队不知何时的垂青。原因无他——从三月中旬以来,喊了无数次的南北大决战,终于要来了。
自三月二十六日开始,每日例行的无人机巡查便相继传来了消息:长江北岸陆续出现了大规模的侦察骑兵,几乎是毫不掩饰地在白日来回驱驰,往来络绎不绝。从窃听的消息判断,这些侦骑简直是肆无忌惮的在探查情报,搜罗消息,乃至于公开地讨论南朝的军力布置、防线组织以及齐王世子的下落。
“昭然若揭了!”向亮高举相片,对着众人下了结论:“既然允许手下大肆议论,说明行军动向已经完全不必遮掩。至于所谓齐王世子的下落,不过是一箭双雕而已:自男主被我们俘虏,现下已经十天有余,北军侦骑四出,却始终没有找到什么踪迹。到现在纸包不住火,干脆就搞个大张旗鼓,直接把齐王世子的事安在南朝哪支部队头上,乘战乱糊弄过去。”
“是啊。”王治随之点头:“估计不久就会传出北朝世子为敌所乘,殁于战阵,北军上下痛心的消息……当然他要改口也罢,他要弄假成真也好,这个不用管他。但关键是——齐王位高权重,现在嫡出爱子却莫名栽在了南军手上,北方会有什么反应?”
众人微微色变,立刻意识到了王博士点出的关键——如果北军要渡江为齐王世子“复仇”,那以南北朝时代的军事纪律,以北朝偏军那种血腥残暴的作风,他们会干出什么事来?
沉默片刻以后,舒白举起了手。
“到底是南北大决战,难道南方就没有反应么?”他提出了疑问:“长江也是天堑,只要沿江布置防线预备水军,难道北兵能飞过来?”
王治摇头嘘了一口气,随即露出了苦笑:
“我们也派无人机检查了南岸的军事布置。但从成效来看,简直就是虚应故事……最靠近江陵的军事重镇是荆州,但十几日以来荆州却没有丝毫布置水上防线的意思,反而是在拼命地修筑城墙,打造兵器,乃至于派兵掠夺郊外百姓的粮食物资,将他们尽数驱赶为流民。从思路上看,纯粹走的是坚壁清野的自保路线,甚至没有阻止北兵渡河的意图。”
舒白大为诧异:“——完全不阻止北兵渡河?为什么?”
“荆州太守也是有野心的。”沐晨低声道:“之前侯荣在江陵盘踞了那么久,你看他有过动静么?这种货色就是超低配版的张鲁,坐以观成败那种。反正北兵南下,关键目标也在建康,绝不会在荆州长久对峙。既然如此,那凭什么为朝廷浪费实力?要是南朝胜了,他能当忠臣;要是北朝胜了,他也能拿着将卒待价而沽,换一个好价钱……”
说到这里,沐晨长长吐气,心中不觉大为烦恶:
在半个多月以前,向亮就与他讨论过决战兵力的布置;在起初拟定的规划中,他们执行是旁敲侧击的方案——在南北双方激战正酣时,迅速投放高威力武器,由此而一举摧毁北军的攻势,最大限度地规避人力上的劣势。但现在,但现在——一个愚蠢而疯狂的野心家却破坏了他们所有的计划。
如果荆州不做抵抗,就等于放纵北军长驱直入,从容渡江,到那时……
“不能让北朝的军队过来。”沐晨喃喃道:“如果真的过来……以北军地军纪,江南恐怕就要成人间地狱了。江陵离得如此之近,后果更是不堪设想。哪怕为了多救几个人,哪怕为了江陵不被封锁,我们也得把北军挡在长江边上……”
这个道理大家都明白。但道理背后的重重困难,却也是大家都明白。长江纵横千里,而穿越者手上却只有两三千的人力。就算火力威猛无敌,又怎么能在茫茫长江中堵截北军的攻势?
“从情报上看,北岸调集的军队少说有七八万。”段柯缓缓开口:“即使只有一半成功渡河,也是三四万人。以我们掌握的人力……”
他的话只吐了一半,言下之意却再明显不过:即使穿越者力量无敌,也不可能将这渡江的三四万人尽数歼灭。一旦他们逃逸溃散变为乱兵,靠着穿越团队手上仅有的这点人力,周围治安就将完全无法控制。江陵城外又会是什么一副景象?
这个问题点中了要害,会场有了片刻的沉默。
在相对沉吟许久以后,王治却突然举起了手。
“——我有个主意。”
·
王博士的主意很简单——据郭照先前的交代,现在屯驻北岸直接威胁江陵的不过北朝的偏军,是抽调了北边世家部曲组织的杂兵,主要目的是牵扯南朝军力。北人素来不习舟楫,仓促调来的杂兵更不可能练什么水战。要想让他们在渡江后还有战力,就必须得打造宽阔平稳的巨大战船,而不能调用方便隐蔽的小船——否则晕船就能干掉大半兵力。
因此,长江北岸大概率会有专门建造战船的船场。要防微杜渐,完全可以对船只下手。
在这个指导思路下,沐晨下令调动了穿越团队手下所有的侦察无人机,沿着长江夜以继日的拍照搜查,并重点关注了历史上曾经出产船只的几个州郡。这样连番搜查三日以后,他们终于在巴东郡城外的支流上发现了大批船只的踪迹。
等到段柯展示无人机拍下的照片时,在场众人无不啧啧称奇——原本听闻王治说巨大战船,还以为不过是十几米长的木舟而已。但照片舳舻相连,桅杆如林,木制舟舰雄伟耸立,从头到尾少说有三十来米!
王治接过相片,指了指木船上高挺巍峨,仿佛楼房的木制建筑。
“这是楼船。”他介绍道:“刘禹锡诗云‘王濬楼船下益州’,就是这个东西。”
向亮仔细看了看照片上星散排布,几乎将江水都遮个严实的木船长龙。哪怕见惯了现代工程学奇迹,看到这样纯靠人力打造的壮观武器,他心中也有些惊异。
“这么多的巨大楼船,真不知道预备了多久。北朝国力当真强盛。”他轻声道:“要是我们不干预,大概也是‘金陵王气黯然收”了。“
听到这里,众人都颇有感触。说白了,作为现代人的立场,他们本意绝不排斥大一统。要是北军能够顾念江南百姓,恐怕他们还会乐见其成。
向亮将照片放下,却又微微摇了摇头。
“现在我们找到了第一个船厂。”他缓缓道:“但问题在于,这是否就是北军所有的船只——或者至少是大部分船只?否则贸然动手,只会打草惊蛇。”
王治耸了耸肩:“这个嘛……还得调查。”
·
北朝泰武三年,四月初三。荆襄都督、骠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的建武侯魏萧率仪丛抵达了巴东郡。
与当地主官稍作盘桓以后,魏萧便命车驾直驱城外的船场。北军主将日理万机,此次拨冗巡查巴东,重中之重,便是要在开战之前检视城外督造的三百余艘楼船。
自当日申时三刻,战船清点验视完毕,三百余艘均无异样。都督颇为喜悦,传令赏赐属官工匠,而后又招来了巫者,为船只做完工下水前的祝祷。
这祝祷本是建造船只后的例行公事,丝毫不足为奇。但现下大战当即,魏都督为鼓舞士气,便有意要将仪式搞得庄严隆重。他以重金相邀,请来了北地最有名望的大巫,又令士兵精心布置,务必要郑重其事。
如此仔细筹谋下,仪式果然有了庄严宏大的气氛。百来尺的木台高台上烛火林立,中间的大鼎烟雾缭绕;高台边的四十九名精壮士兵齐齐擂鼓,等着身穿黑衣的大巫者徐徐上台。须发苍白的巫者对高台边的总督躬身行礼,随后点燃火盆高念咒语,开始布设祝祷法事。
自胡马南下以来,北地的胡汉风俗互相影响,就连祝祷仪式都开始流行混搭风,充分吸纳了各个文化的神秘学成果。大巫者在烟雾边手舞足蹈,连蹦带跳,以萨满巫术祈求祖灵下降;但舞蹈跳到中央,他又抖着手往火盆里丢了一个大乌龟壳,俨然是要灼烧龟甲占卜。
顷刻间舞蹈跳到终了,大巫者当空抽搐舞动片刻,便瘫软在地四肢僵直,蚯蚓一样地扭动打滚。老头在地上打几个滚,正抽抽着琢磨该叫哪位北朝皇室的哪位祖先上身,谁知不经意间一抬头,却瞥见了火堆龟甲上横纵六条裂痕。
大巫者面色一僵,登时暗暗叫苦:这卦象是极为险恶的凶兆,往日里占卜百不逢一,怎么今日偏偏叫都督遇上了?
当然,大巫者享名几十年,靠的就是长袖善舞八面玲珑,可绝不会头铁去触这个霉头。他当下又滚了一圈,仿佛浑然不经意地抬腿,悄悄拨动了木炭——这是他烧了上千个乌龟壳练来的独门绝活,只要控制好火候,要什么卦象有什么卦象……
谁知木炭刚一挪动,火堆就砰一声溅出了无数火星——那个灼烧已久的龟甲突然弹起,在半空炸成了两半。
刹那间高台边一片哗然,魏萧猛然抬头,脸色已经变为了铁青。
·
“我们拿到准确情报了。”王治快步走进沐晨的书房,递上来一叠照片:“巴东郡船场里的楼船,就是北军此次南下的主力!”
沐晨脱口而出:“怎么判断的?”
“很简单。”王治解释道:“我们在巴东郡拍到了非常盛大的仪仗。从规制判断,应该是北军主将在巡视战船。以迎接的规模和现场举行的仪式来看,能够这样郑重其事对待的,绝对是北军船只的主力!”
沐晨长舒了口气,伸手接过了照片。这一次派出的无人机更加先进,拍摄到的细节也更为丰富。沐晨仔细打量,还能看到偌大楼船之间用以固定的铁索。
当然,楼船还未正式出动,用铁索固定其实相当正常。但沐晨仔细辨别,却莫名有点想笑:
“铁索连舟?他也想学曹丞相吗?”
王治默了一默,最终还是小声做了提醒:
“铁索连舟,应该只是三国演义的杜撰……”
沐晨喔了一声,却丝毫不以为意。
“既然没有,那就让我给他上一课好咯。”他悠悠道:“铁索连舟,当用火攻……对了,咱们的燃烧-弹还够用吧?”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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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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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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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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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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