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劈头盖脸一番训斥,齐王才终于昂首挺胸拂袖而去。都省的几位宰执垂首聆训,眼见正主离开后却又忍不住眼角抽搐——以诸位重臣的地位权势,本来绝不该在区区一个篡位者面前战战兢兢又忍气吞声。方才听到齐王在上大放厥词,他们也是在心中将近日买的债券反复回忆数遍,才硬生生压下了那股无名火气。可听到齐王最后几句话时,重臣们骤生警惕,却下意识竖起了耳朵——他们经过的大风大浪实在太多,说难听点换过的皇帝都不知道几个,当然不会在意什么里通外国的小小罪名;但大家都是千年的狐狸,当然知道政事中的这点猫腻:齐王以通敌威胁,摆明要不顾脸面,强行将谣言给压制下来!
——这样急躁操切,正说明谣言其来有自,绝非空穴之风!
齐王的身影消失大门以外,几个七老八十的白发老头便依次抬起头来,不动声色的交换了目光。所谓不着一字尽得风流,彼此之间已然默契。m.xiumb.com
于是为首的宰相捶了捶老腰缓缓落座,拈起了几案上的一支毛笔。
既然齐王都吩咐了要清查奸细、扫荡谣言,诸位相公自然奉命唯谨,要尽快地整理出条陈来。
剩下的几位侍中尚书都是平日里合作惯了的,眼见大相公在构思上呈的奏折,便悄没声息地退至政事堂的两侧,取来城中禁军每日上报的呈奏、京兆尹探知的消息,陈列几案供宰相取用。大相公政事娴熟,提笔草草写下框架,却又微微皱眉:
“惟仁殿那边似乎也太急了。”
自宫变之后,北朝的朝廷便陷入了一种相当之尴尬的政\\治局势。因为齐王尚未顺天应人法尧禅舜,因此朝廷名义上还得向小皇帝称臣,那么君臣名分既在,总不能现在就大剌剌给齐王上尊号,热切称呼什么“至尊”、“圣人”——尤其是诸位重臣名高一世,那更是万万不能留下这样逢迎无耻的骂名。但现下改朝换代迫在眉睫,要是重臣们老老实实按着爵位称呼什么“殿下”、“大王”,那大抵便只能给自己构思构思遗表和谥号了……大人们确实想要名声,但大人们脑子也没进水。
在此两难之下,才更显出了重臣数十年案牍文书长袖善舞磨砺出来的文字功力,迥然绝非一般小官可比。宰执们字字推敲,最终择定了“惟仁殿”为齐王的代指——自宫变以后齐王便久居惟仁殿,以此代指恰如其分;而“惟仁是亲”,是姜太公颂赞周武王的美德。武王吊民伐罪诛商纣而得天下,这样巧妙的典故,自然能搔到齐王最深的痒处。
于是两侧翻找卷宗的侍中心领神会,出声禀报:
“除了满城上下的清查谣言以外,也没有什么异样。只是惟仁殿的那位在城外有座庄子,听说最近几月颇有些动作。先前是日日的招揽流民打扫清理,又找了些寡妇孤女和老婆子来浆洗衣服,每日都支给粮米,说是出手很是大方,所以格外惊动人心。这几日又满城的贴告示,要以重金招什么‘被试’,还额外限定了是五十岁往上的人……”
侍中取来笔墨,在纸上写下“被试”两个大字,恭敬奉送给了宰相。
大相公扫了一眼这莫名其妙的怪词,心中却没有什么波澜。宰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在礼绝百僚的位置坐得久了,当然不会在意这么一个小小的庄园,更不会在意依附庄园过活的低贱流民……哪怕那个庄园背靠着整个王朝最有权势的名字,也不值得污秽贵人的耳目。换做平日他大概只会对这样庸俗粗鄙的消息嗤之以鼻,但转念想到最后几句,却微微皱了皱眉:
“这庄子招的是五十以上的人?招来做什么?”
庄子里买下人招家丁也是有规矩的,总得身强力壮能做事才好,请这些五十往上的老翁去,莫不成是养老么?
相当之自然而然的,宰相想到了齐王讳莫如深的皇室丹药。
他拈起了笔,在铺开的黄绵纸上另起了一行。
“既然惟仁殿将清理谣言的事托付给了政事堂,我们几个自然要把担子担起来。”大相公语气温和:“虽说庄子是在城外,但这么着招揽流民来者不拒,难免不会混进什么人来。这样吧,我看可以从南衙抽调几百兵丁,帮着盯一盯城外的消息,如何?”
大相公思虑如此周全,两侧站立的重臣自然是纷纷拱手,唯唯称是。
·
总的来说,穿越团队招募被试的动作算是一帆风顺。因为先前招揽流民寡妇做工时给出的优厚待遇,别院在长安下层倒是有口皆碑。不说无家可归但求一饱的流民,就是城中小有基业的百姓,听闻别院每日油水荤腥配白米饭,暗自也是蠢蠢欲动。因此,告示贴出来后不到半日,下面便人山人海围得水泄不通。但招人的卫士着意一问,却不由大为吃惊——原来这乌泱泱满街满道的老翁老妇,一打听竟没几个上五十的。
消息传到上面去,最后还是王治拨冗指点了几句:“中古时代瘟疫盛行战乱频仍,高门贵族都没几个活过五十的,平均寿命怕是四十都不到。你们还要在底层平民里找这种人物?要我说差不多得了,四十几岁就已经算稀罕了……”
于是卫兵们胡乱点人,挑了几十个看着老得最不成样的流民,送回去交了差。
别院那边一早是预备下的,人一送到后立刻就热水供他们洗漱打理,再送上新衣挨个捯饬干净。这些流民平日里在泥土灰尘中打滚,将他们洗刷干净便足足用了两百桶的热水;然后又有聪明机灵的下人将他们引入备下的食堂,当众宣布了要试药的消息。
为了给被试补充营养,食堂里特意用了上好肥猪肉,另配加足了猪肉白糖炼出来的豆沙,足足预备下了上百碗油汪汪甜滋滋肥美到脂肪打颤的夹沙肉。几十号饥肠辘辘的流民端坐在木凳上一动不敢动,但闻到油润甜香仍然忍不住口角生津大吞口水,自然也顾不得上面是在宣讲什么了。只有几个来历不同又心怀鬼胎的,还勉强能压住口腹之欲,竖起耳朵将讲话一一记下。
流民长期挣扎在饥寒困苦之中,一顿饱饭已经足以出卖性命。前来宣讲的下人还没说完,下面便是一连声的赞同不迭,生怕等久了把肉给等凉了。所幸下人废话不多,讲完之后便令人奉上数百个陶瓷大碗,每一碗都是冒尖尖油滋滋热气腾腾的五层肥肉,下面厚厚卧着五两猪油渣混香肠腊肉的蛋炒饭。于是啥时间临时开设的食堂里一片的狼吞虎咽,饥饿已久的流民也顾不得吃相规矩,索性抢过大碗狼吞虎咽埋头干饭,要不是旁边有人时时巡视呵斥,怕不是要甩开舌头将碗底都舔上一番。
如此吃饱喝足以后,卫兵再将流民们依次带入食堂里侧的房间。为了伪装出返老还童的效果,医疗组的计划是利用医美技术进行简单易容,先以药物麻痹肌肉神经以松弛皱纹,再用生理盐水填充肌肤的凹陷与褶皱,尽量制造出年轻人饱满的面容(原本的计划是自体脂肪填充,但流民显然不太可能有什么多余的脂肪)。为了循序渐进,营造出丹药渐次生效的后果,医生们特意减低了药量,只是用无菌的细针在皱纹处注射了少许的药物,而后一人发了一颗维生素糖丸做安慰剂而已。
流民们都是从刀山火海里滚出来的,对这根细小的无菌注射针毫无畏惧,个别胆大的看着这细针闪闪发亮光泽动人,还想着从医疗垃圾箱里捡几根回去做针线用——而后被医生们厉声呵止,登时吓得瘫软在地,几乎嚎哭昏厥。几位医疗顾问反复劝说不已,最后只能一人抓几颗糖丸塞住嘴巴。这些糖丸是紧急事务小组找儿科医院买的小儿营养补充剂,多吃一点倒是没有任何问题。
所谓不患寡而患不均,既然嚎哭的有了糖吃,那剩下乖乖排队的自然每人都有一把。于是整整一大筐的维生素糖丸顷刻间瓜分干净。干瘦黑枯的流民们抓着五颜六色的糖果巴巴的向前张望,眼看到竹筐空空如也后只能失望摇头,再低头小心将糖丸塞进口袋——这些人从生死里挣扎过来,贮藏食物已经成了本能,如果没有旁边的卫兵反复催促,恐怕等到糖丸融化腐败,都不会舍得尝上一口。
一个多时辰以后注射与观察全部结束,卫兵们将被试分批引到了别院外的空地休息。外面有招募的工人在奔波忙碌,已经搭好了十几架茅草的帐篷,供流民们这几日居住。留在场内的医生仔细清点医疗垃圾,却发现数目无论如何也对不上——原本预备的注射针剂要大大超出被试人数,但现在竟然剩不下几支了!
这个消息被迅速报送给了向亮。向亮听后神色不动,只是让他们重放注射现场的监控,但不必打草惊蛇。
“虽然说早有预料。”他侧头对贝言感叹:“但这上钩上得也忒快了!”
“你要往好处想一想。”贝言微微一笑:“这说明长安城内的达官贵人们行动力实在是强,有着极大的勇气与想象力。从侧面来讲,这是北朝气运旺盛的吉兆……”
向亮面无表情瞥了他一眼,分不清这人是不是在阴阳怪气,于是干脆绕开话题:
“行动力的确很强。从数量判断,他们至少偷走了十五支注射剂。”
贝言喔了一声。本来按习惯他应该嘲讽一下北朝权贵们在小偷小摸这种下滥招数上的惊人造诣,但尚未开口脑中却骤然升起一个念头,猛地从躺椅上坐直了:
“十五支注射剂?我了个去!这些二逼偷去肯定是要试药的——他妈的这么大的量打下去不会出事吧?!”
——贝言当然不会在乎长安重臣们的死活,但这些药物是走了张瑶的路子从私人医院手上取来的高档新品!最近张瑶炼真菌养白鼠已经养到了口吐白沫披发若狂的地步,能抽时间写这么一张条子简直是将同事爱给发挥到了十二分。要是这玩意儿搞出了什么医疗事故伤到了她的脸面,那这个被小白鼠折磨得发狂的生物学家非得把实验室的那一堆死耗子塞他们嘴里不可……
向亮果然也皱了皱眉,但迅速恢复了镇静:
“这个不存在。”他低声说:“现代那边咨询过专家,说这是新型产品非常安全,就算注射的剂量和位置不对,最多也就是个肌肉木僵而已,基本一周内就能自行恢复。”
“再说了,总不会真有人蠢到一口气打十来支吧……”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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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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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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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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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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