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没有赵元,他也许早已饿死在黔州街头。
如果没有赵元,一个沿街乞讨,孤苦无依的小乞丐,不可能成为衣食无忧,文成武就的朝廷命官。
如果没有赵元,根本不会有今时今日的柳寻衣?
因此,很难用一种感情表达赵元对柳寻衣的意义。
虽然他们最后相处的一段日子并不愉快,赵元因为柳寻衣与赵馨的藕断丝连大动肝火,甚至有意弃柳寻衣于不顾,但比起二十年的养育之恩、栽培之情,这些间隙又算什么?
瑕不掩瑜,根本不会影响赵元在柳寻衣心中的地位。
他万万没有料到,一趟漠北送亲,前后短短数月,回来竟与赵元阴阳两界,天人永隔。
突如其来的噩耗,对柳寻衣而言无异于晴天霹雳,令其久久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赵元会毫无预兆地溘然长逝。
颤颤巍巍、战战兢兢地发呆足足一个时辰,心慌意乱的柳寻衣才慢慢接受残酷的现实,承认眼前的一幕……绝非儿戏。
一瞬间,情绪爆发如江河决堤,柳寻衣若崩厥角,如丧考妣,泣不可仰,痛不欲生。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迈过高高的门槛?又是如何跪在赵元的灵前?
泪眼婆娑的他痴痴地望着赵元的灵位,感觉自己的身体仿佛被人用刀一片片地削砍。万箭穿心之痛,烈火焚烧之苦,内心的折磨丝毫不亚于一场凌迟,令他呼吸干涸,心脏颤栗,甚至连流动在体内的血液也渐渐凝固成膏。
追忆往昔,与赵元的一点一滴如雨后春笋般接踵而至,一幕幕跃然于脑海,令情难自已的柳寻衣时而呢喃自语、时而呼天抢地、时而捶胸顿足、时而呆若木鸡……
五内俱焚,如山崩地裂,乾坤颠倒。肝肠寸断,令石人落泪,铁佛伤心。
情到深处,柳寻衣挣扎起身,连滚带爬地依偎在赵元的棺椁旁,哭的声嘶力竭,撕心裂肺……
从始至终,秦卫一直默默地站在他身后,没有阻拦、没有劝解,甚至连一句安慰都没有。只是默默地站着、默默地注视着、默默地眼圈泛红、默默地泪如泉涌。
天近黄昏,踽踽凉凉、凄凄惶惶的柳寻衣仿佛已耗尽全身的力气。啼血哀鸣渐渐止息,涕泪交流的脸上尽显仓惶,红肿的双眼布满悲恸,失魂落魄般直挺挺地跪在赵元灵前,宛若一尊木雕、一杆铁枪、一方石碑。
只有微微摆动,不断将冥纸投入火盆的双手,彰显着他仍是一个有血有肉,有爱有恨的活人。
“唉!”
不知沉默多久,神情凝重的秦卫缓缓迈步上前,将堂中的几盏烛台逐一点燃,令昏黑的灵堂渐渐泛出一抹幽黄。
当柳寻衣那张黯然销魂的惨淡脸庞渐渐映现于烛火之中时,秦卫微微一怔,从而发出一道意味深长的叹息。
“秦兄……”终于,神郁气悴的柳寻衣说出进入灵堂后的第一句话,声音分外嘶哑,“侯爷他……是怎么死的?”
闻言,秦卫眼神一动,下意识地望了一眼庄严肃穆的黑金棺椁,喉头微微蠕动几下,淡淡开口:“暴毙而亡。”
“暴毙而亡?”柳寻衣将手伸入火盆,全然不顾烈火的凶猛,轻轻翻动着盆底几张尚未烧尽的冥纸,心不在焉地问道,“侯爷无病无痛,身体一向康健,为何会暴毙而亡?”
“其实,侯爷去年在洛阳城与洛天瑾大战一场后,内伤一直没有痊愈。”秦卫不急不缓地解释,“你不在临安的这段日子,朝廷又发生一些变故,令侯爷急火攻心,不幸离世……”
“变故?”柳寻衣手里的动作微微一滞,眼中闪过一抹狐疑之色,“什么变故?”
“你刚回来,我日后再向你慢慢解释……”
“不!”柳寻衣打断道,“现在告诉我。”
见柳寻衣态度强硬,秦卫不禁眉头一皱,稍作沉吟,缓缓开口:“简而言之,西府向皇上弹劾东府,侯爷他……遭受池鱼之殃。”
“西府弹劾东府?”细细回忆,柳寻衣的脸色渐渐变的难看之极,声音颤抖地问道,“此事……可否与我有关?”
秦卫的眼中精光涌动,宽慰道:“一切都是天意,你不必太过内疚……”
虽然秦卫没有正面回答柳寻衣的问题,但一句“不必太过内疚”,无疑坐实赵元之死与柳寻衣有莫大的牵连。
果然,当柳寻衣听到秦卫的回答后,本已干涸的双眼再度蒙上一层满含愧疚与悲愤的泪雾。
“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
“东府在洛天瑾身上耗费那么多人力、物力、财力,结果却招安失败,此事令皇上耿耿于怀。”秦卫慢条斯理地说道,“后来临安又冒出一批不知天高地厚的江湖人兴风作浪,归根溯源……此事仍是东府办事不利,引狼入室。再后来,你和公主……屡屡纠缠不清,甚至动用蒙古人要挟皇上,彻底引来龙颜大怒,誓要严查到底,绝不姑息。反观西府,因为与蒙古人谈判成功,为大宋解除兵患,立下不世之功。此消彼长,皇上对西府十分信任,对东府……不满甚巨。”
“这……”
“除此之外,还有云牙镇的事。”秦卫继续道,“朝中谣言四起,一致认为云牙镇的血案是……因你而起。如此算来,东府又闯出一桩祸事,由于此事牵扯到蒙古人,皇上极为重视。”
“后来呢?”
“后来在西府的推波助澜下,百官一起向皇上谏言,以‘荡除奸佞,匡扶朝纲’为名,将东府二品以上官吏……全部弹劾。”
“什么?”
秦卫的惊人消息,令柳寻衣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震撼,难以置信道:“你的意思是……丞相和侯爷也在被弹劾之列?”
“非但在列,而且排在首位。”秦卫苦涩道,“皇上一怒之下将丞相、侯爷及一半以上的东府官吏全部重罚。其中,丞相与侯爷被罢官夺权,囚禁待审。其他人……治罪的治罪、罢官的罢官、降级的降级,总之朝野震荡,东府上下一片哀鸿。”
“这……”
一个又一个骇人听闻的消息纷至沓来,令柳寻衣应接不暇,方寸大乱,久久回不过神。
“谁也没有料到,这次肃清波及的范围如此之广,影响如此之大,甚至连当朝丞相都沦为阶下囚。”秦卫哽咽道,“侯爷在牢中不堪屈辱,一时急火攻心才……”
“原来……侯爷是被我害死的……”羞愧交加的柳寻衣凝望着赵元的灵位,由于情绪激动,以至身体如筛子般颤抖不已,“原来……我才是罪魁祸首……”
“柳兄,这些事不能怪你……”
“不!”柳寻衣心如刀割,连连摇头,“如果不是我对公主执念深重,如果不是我执意要与公主当面诀别,如果我没有答应送亲……丞相和侯爷断不会遭此大难。是我,一切都是我的错!”琇書網
“啪!啪!啪……”
话音未落,柳寻衣骤然扬手,狠狠抽打自己的耳光,瞬间脸颊淤青,口鼻溢血。
“柳兄,逝者已矣,你不要这样!”
秦卫大惊,赶忙上前拽住柳寻衣的胳膊,急声劝阻:“如果侯爷泉下有知,他也不希望看到自己最器重的人如此妄自菲薄,作践自己!至少……至少我们活着,活着就有希望……”
争执中,失声痛哭的柳寻衣扑倒在秦卫怀中,拳头如雨点般一下下砸在地上,直将青石地砖砸的粉碎,仍难解心头之痛。
“人死不能复生!何必再为过去的事而自责?”秦卫紧紧揽着泫然流涕的柳寻衣,含泪而笑,“最重要的是,我没有在这场风波中受到牵连,你也没有在半路遇难,你我兄弟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闻言,后知后觉的柳寻衣缓缓推开秦卫,纠结的目光在他身上上下打量,费解道:“为什么你能全身而退?他们又为什么叫你‘侯爷’……”
“还记得你我分别前,我的处境吗?”回忆过往,秦卫的眼中闪过一抹阴戾之色,“侯爷和贾大人联手害我,他们让我诬告小王爷,让我做东府的替死鬼……”
“是了!”柳寻衣幡然醒悟,猛然拽住秦卫的胳膊,迫不及待地问道,“此事你如何解决?难道真依照他们的意思……”
“当然没有!”秦卫冷笑道,“如果我遵照他们的意思,岂能好端端地活到今天?又岂能取代侯爷的位置,一跃成为天机阁的新主人?”
“新……主人?”柳寻衣怛然失色,哑口无言。
“不错!”秦卫得意道,“当皇上亲自向我垂询事情的来龙去脉时,我并未依照贾大人和侯爷的意思欺君罔上,而是……实话实说。事后,皇上虽雷霆大怒,但并未责怪我,反而称赞我赤胆忠心,勇气可嘉。不久后,东府遭到肃清,而我……竟稀里糊涂地被皇上敕封为‘新天机侯’,接替侯爷执掌天机阁。论官阶,虽比不上昔日的侯爷,但至少是堂堂正正的三品大员。”
……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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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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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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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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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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