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要了一壶茶,原想着是陪孩子过完满月再回去临时的住处,但大约因她正好站得高了些,竟瞧见几队银甲军从西华门一路而出。
……这不是去寻她的吧?
衡月下意识缩了缩脖子,但又很快站直,努力真的端出一派大家闺秀的风范。
她之前便想过,上次逃的时候,她是努力隐藏痕迹,想融与人群中不被发现。
所以一直打扮朴素,布衣布裙,努力装作是个普通百姓。
这次衡月出来后便换了一身华丽的衣裙,还租了个很大的马车,假装是南方来京投奔亲戚的大家小姐。
这般身份,便是惹人注目一些,也无人会怀疑她竟敢这般大张旗鼓。
其实衡月还挺好奇谢琅怎么看出来是自己的,她自觉伪装已经到位。
不过谢琅不肯答,她便也无法真的追根究底。
这会儿瞧见那些银甲军,说不慌是不可能的,但低头看看自己手里的茶盏,衡月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再瞧一眼皇宫的方向,她在心中默默道:知柏,康宁,娘会一直陪着你们,你们要好好长大呀。
西城不大,但衡月手中银钱颇丰,很快便也买下了一个院子,之后又在南城租了个小铺面。
她没有再卖包子,却也还是经营食肆——一家小小的面馆,足以维持营生。
面馆名字也简单,念亲面馆。
衡月想念她的亲人,她原本活着就是为了能出宫与母亲和妹妹团聚。
但世事弄人,她如今已经出宫,甚至有了不少银子傍身,却实在没办法去看母亲一眼。
不过活着,就有希望;活着,就会有改变。
衡月期待着不知会不会到来的一天,不肯让自己陷入绝望中。
在西城,她是南边来的世家闺秀;在南城,她被人称呼一声“念亲嫂子”,是个煮面的妇人。
这样的生活似乎有些莫名其妙,但衡月过得还算舒心。
在宫中良好的规矩让她装起世家闺秀来很是得心应手,在回到南城做面,也犹如从前在膳房的生活。
最好最好的,便是不管从西城到南城,还是南城回西城,衡月路上都能看到皇宫。
她的家人、儿女,住的地方。
哪怕见不到人,但只要一想到,两个孩子就在这偌大的皇城里,衡月便觉得心安。
规律又忙碌的生活过起来很快,不知不觉间,衡月这日刚到面馆,才打开门,便迎来了京城的第一场雪。
“下雪了……”衡月伸手接住雪花,面上还有些怔怔。
路上走过的行人顺口接了一句:“都腊月二十了,早该下雪了。”
腊月二十?
那岂不是,马上就要过年了。
去岁这个时候,衡月满心惦记的都是年底与家人见面的那一日。
今年,怕是见不到了。
过了腊八节,路上的行人便越来越少,衡月面馆的客人也少了起来。
天气实在冷,连下几日大雪的路上也不好走。
衡月便提前关了门,贴上告示休了年假,回了西城的宅子准备过年。
西城的宅子是个三进的院子,面积不算大,衡月也只聘请了一家三口帮忙料理宅子。
不过这三人都很是勤快,看门、打扫卫生、厨娘、洗衣都包了。
他们名叫雨点的女儿,与活泼的青寻有些相似,衡月瞧着亲切,平日里便对她也更和煦了些。
不过衡月在他们面前,还是自称姓杨,是个新寡的妇人。
雨点的母亲是个很憨厚的妇人,对衡月的遭遇还有些同情。
她手脚勤快的很,衡月回来这边,几乎什么活计都不必做。
她便算了算账。
这一年的面馆经营不错,收入勉强算得上能看,但距离填平买院子和租铺面的钱还是有些距离。
暂时没办法还给谢琅银子,衡月叹了口气,收起账本,就见雨点兴奋的从廊下跑过来。
“娘子!外面在发铜钱,好多的钱!”
雨点喘一口气,比手画脚的喊道,“据说是皇上老爷开恩,给百姓发过年银子了!”
“每个人都可以去领?”衡月有些惊讶。
从前宫中没有这般规矩呀?
“是呢,听说是皇上的两个孩子快要满百日了,加上这就要过年,要好好庆祝一番呢!”
雨点高兴地说着便上来拖衡月的手,“娘子快随我一起去领铜板呀!每个人只能领一次,不能代领,那可是三个铜板呢!”
衡月却长睫轻轻一眨,打心底里不愿意去。
这件事情实在诡异,她早就算过,知柏和康宁生在十月里,百日应该是在年后了。
还有这般,谁去都可以领铜板的规矩……
或许是她想多了,但衡月总疑心,是不是,皇上也开始着手排查皇城的众人了……
“你们去吧,我有些不舒服,就不去了。”衡月笑着摆摆手,好容易才挣脱了雨点的手。
那边雨点蹦蹦跳跳地去了,又很快攥着几枚铜钱高高兴兴的回来。
她与衡月说起外面的盛况:“……好多人一起发钱,所以领的速度好快!真的是去了就有,只要登记住处和家中有些什么人就可以!”
“还要登记这些?”衡月心中一惊,连忙问雨点,“你怎么说的?”
“我就说,家中有四个人,除了我和爹娘,还有一个新寡的姐姐,最近受了风寒,所以不出来领钱了。”
雨点眨巴着眼睛,话却说得非常真诚,任谁来听,也只会觉得小丫头说的全是真的。
衡月微微松了口气,再加上雨点报的是他家的姓名,若楚今安此举真的是为了找她,应该也……不会找上门吧?
第二日,衡月便听说,是皇上要趁着过年,给京中百姓做一个摸底记档。
她闻言,怔愣片刻,又笑了一声。
她真是好笑……
还以为,楚今安拿出这么多银钱,费这么大力气,是为了找她呢。
她,配吗?
真的是,她还以为,自己多重要呢。
衡月笑笑,掩饰住心中不知为何升起的失落,又觉得自己实在可笑至极。ωωω.χΙυΜЬ.Cǒm
三个月了,或许,皇上已经忘了她呢。
低头继续手中的活计,衡月不再去想其他。
她能放下的,总归的,慢慢的,会将那个人忘掉。
三年,五年,十年,二十年。
等她放下,再不挂念,便能真的抽身离开。
*
紫宸殿。
楚今安坐在上首,面若寒霜地看着下面来回禀的众人。
“皇上……这京中,每门每户,奴才们都去了,实在是,没有衡月姑娘的踪迹……”
李得胜叹着气,将一本厚厚的册子奉上,“每条巷子,每户院子,住了几人,姓谁名谁,都在这里了。”
楚今安接过那册子,却未打开。
他闭了闭眼睛,也实在没有办法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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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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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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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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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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