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并驾齐驱在马车之前的两人稍显轻松之外,其余分开拱卫在马车左右的六人动作神态几乎完全一样,左手虚握着缰绳控制坐骑行进速度,右手却片刻不离腰间用灰布紧紧缠裹的刀柄,不像寻常商队一进城池就松懈下来的样子,腰板始终挺地笔直,整个身子如同一把拉成满月的硬弓,一旦发觉前面有什么异常,六柄不知锋利不锋利的长刀就会瞬间出鞘。
京都很多人都以为,所谓漠北苦寒之地就是寸草不生黄沙肆虐的大漠,只有真正到过西北的才知道,那般景象所说的,其实是自古贫瘠且地广人稀的凉州,杨柳城满打满算不过十余万人口,城池规模却不逊色于楚州岳阳城,城外便是被千年风沙坚壁清野的荒漠,用四面千疮百孔年久失修的高大城墙,围着这么一座无人问津的孤城。
骑马走在商队最前面的两人气质截然不同,左侧一人目不斜视,右侧那人好像对这座谈不上半点富庶的城池很有兴趣,不时四处张望,见路上偶尔能看见的行人都有些面黄肌瘦的意思,叹了口气道:“沧海桑田白云苍狗,哪还有人记得这杨柳城,曾是一千余年前的兵家必争之地,现在想来连大周兵部衙门的皇舆图上,都不见得能找见这三个字了。争来争去,最后都是一掊黄土。”
左侧那人似乎是笑了,笑声却被座下马匹甩头带动的铜铃声盖住,满是不屑道:“兵家必争?申某是无门无派的江湖修士,侯爷要谈古论今可得另找个人,一进城我就散出神识查探过,这座城中没有三境六品之上的修士,约你来见面的人,可不太守时。”
右侧那人一笑置之,“他会来的。”
凉州自古就最是商队横行的地方,但杨柳城是个例外,路人对突然出现在城里的这支队伍难免好奇,只是忌惮几名明显是修士身份的护卫不敢上前,可马车上的油布盖的不太严实,透过掀起来的随着车辆行走而忽闪的边角缝隙,不难看见车上是用干草隔开的黑瓷坛子,至于里面装的是酒水还是油就不得而知了。
对杨柳城来说,酒和油都是行情紧俏的好东西。
头前说话的两人都是第一次来,在神识指引下想走错路都难,顺着大路拐进另一条大路,领着身后马车朝城东走去,直到看见一家门口挑着个斗大“酒”字幌子的客栈,一行人才停下,其余六名带刀修士赶着马车进了院子之后,竟然连个看守马匹的人都没留下,三人一桌在客栈门外的凉棚下占了位子。
另外两人更是不拿着那五车让人垂涎欲滴的货物当回事,客栈里没有其他落脚歇息的客人,两人在门脸房间找了张干净桌子坐下,各自摘下头上斗笠当扇子摇着,再解下脸上面纱,若是有恰巧路过的雍州客商,定然能一眼就认出,其中一人正是啸聚边军压境凉州的谢逸尘。
姓申的那人看起来要比谢逸尘年长十余岁,狭长双眼中透着一股子摄人心魄的阴鸷,鹰钩鼻子双唇极薄,在相书里是薄情寡义、唯利是图的面相,随手解下腰间佩刀丢在脚下,双手上皮肤松松垮垮颜色晦暗,头也不回扔到柜台上两锭十两重的银子,“马要喂你们店里最好的草料,门外两桌加上这一桌,好酒好菜快些往上端,煮一锅汤面,不要葱花。”
这家客栈往常倒也有偶尔过路的客商落脚打尖,自从凉州成了大周跟谢逸尘两军对峙的所在,生怕一步不慎就将身家性命卷起去的客商们锐减,客栈本来就不温不火的生意更是一落千丈,前些日子连唯一的伙计也熬不住两个月开不出工钱,就剩下柜台后面的掌柜天天守着祖业唉声叹气。m.χIùmЬ.CǒM
想着再过几天实在支撑不下去了,就索性关张大吉另寻出路,没想到老天爷终究不忍心饿死瞎家雀,浑浑噩噩等来这么一笔大生意,掌柜的连声答应着收起那两锭银子,借着转身提茶壶的功夫放在嘴里使劲一咬,看着银锭上的牙印顿时心中大喜,好成色!这可不是掺了锡的杂银。
“哎呀,慢待了贵客,慢待了贵客。几位爷体谅,稍坐片刻,小老儿这就去准备饭菜。”掌柜的嘴上说着客气话,却一溜烟揣着银子跑出门去,店里别说酒菜,连米缸都快要见了底,不过这世道只要有银子就不算难事,大不了出门去赵老四家现买些牛羊肉来,再去街头老李女婿家打十斤劣酒,拢共花不了五两银子。
谢逸尘是何许人,立刻就猜到了那掌柜的打算,摇摇头笑了一声也不说破,自己动手去柜台上拿了茶壶,摸着里面的茶水还温热,涮了两个干净杯子凑合着用,“出门在外,委屈了申前辈。”
姓申的修士脸色确实不怎么好看,谢逸尘先用话头堵住了他的嘴,掌柜的又出了门,一时也不好发作,忍着火气点点头,端起茶杯皱眉看了眼里面沉浮不定的茶叶末子,还是仰头一饮而尽,“侯爷好胆量,不怕这家客栈是郭奉平请君入瓮的陷阱?”
谢逸尘神情中有种不容置疑的自信,笑着摆手道:“他不是傻瓜。何况,即便不说咫尺之遥的门外那六名身具修为的拨云营老卒,有申前辈贴身护着,这世上能取走谢某性命的人就屈指可数。”
不着痕迹的奉承话最容易让人心里欢喜,谢逸尘深谙此道,其实他很清楚,五境九品的申行禹并非像自己所说的那样举世无敌,既是正道深恶痛绝的邪修,又是没有根基的散修,遇上三两个驻仙山或者白马禅寺的四境修士都会变成自身难保的泥菩萨,但这次来杨柳城与人见面,他却很有用处。
早在谢逸尘还未显露狼子野心之前,出身偏远西南肃州高原的申行禹就投靠了当时的安北侯,一直在谢家府上深居简出,好在此人色心不重只重财帛,多年来也逐渐让戒心极重的雍州都督打消了警惕,对他还按以前的规矩称呼自己为侯爷也不太在意,谢逸尘的性子实际上很淡然,没坐上那张至高无上的龙椅之前,亲近之人怎么称呼都无妨,副将柳同昌喝醉了酒还会拉着他胳膊叫大哥,边军中人人皆知。
一壶茶喝尽,掌柜的才满头大汗跑回来,连声告罪进了后厨置办酒菜以及马匹草料,到底是看家吃饭的本事没扔下,一炷香时间就处置的井井有条,还打来井水兑进酒里,十斤劣酒就变成了十五六斤,足够三桌这八个客人喝一场,至于滋味如何就不打紧了。
在杨柳城能顿顿有酒喝,那是神仙都不敢想的日子。
人得知足,才能常乐。
酱牛肉的味道很地道,常年带兵的谢逸尘只尝了一口酒就心知肚明是兑了水的,苦笑一声,刚准备喊门外的人去马车上拿几坛自家带来的酒水,就看见申行禹嚼着牛肉的嘴顿了一顿,而后继续嚼了几口咽下去,“阵仗不小,明里暗里前呼后拥近三十个修士,修为最高的有七品,哼,土鸡瓦狗罢了。”
谢逸尘笑道:“来了就好,郭奉平的胆子还是太小了些,这家店里的酒,对得住他。”
申行禹漫不经心瞥了眼院子里抱着草料喂马的掌柜,杀机一闪,“这个人···”
谢逸尘已经放下筷子,站起身到门外相迎,“或许等会还需要他烧水买酒,不用脏了咱们的手,郭奉平既然选了这里见面,那掌柜早在多日之前就可以看做是个死人了。”
时值盛夏,客栈门外的杨树,悠悠掉落一片叶子。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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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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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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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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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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