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不眠,那头能震住驻仙山五境长老不敢轻举妄动的黑虎,此刻就温驯地趴在瀑布后面清静的青砖瓦房门前,懒洋洋在月光下面闭着眼微微打鼾,看着倒有些憨态可掬,林霜凝轻手轻脚走到近处,咬着嘴唇紧张而小心地蹲下身,犹豫着要不要伸手去摸摸这只浑身不见一根杂毛的大猫,抬头看了眼正屈尊陪着贺安澜跟两个少年喝酒的苏慕仙不以为意,还是忍不住把手放在黑虎头上轻轻抚摸,这凶焰灼灼的凶兽似乎是真的睡着了,或许是感受到小丫头没有恶意,略一偏头连眼皮都没撩。
酒是贺安澜从孤舟岛上带出来的,他本也是个生性洒脱且好酒的,本来对在白马禅寺公然饮酒这件事心里还有些过意不去,恍然想到自己教了十年的徒弟都敢在清心阁当着空相神僧等人的面拿出酒囊仰头就灌,再者瞧见苏慕仙看着他饶有深意地似笑非笑,索性聊发少年狂,喝酒就是喝酒,兴致到了谁还有心去管地方合不合适。
沈辞云就着两碗散着浓郁果子香气的酒水,跟白衣少年细细叙说了一遍在岳阳楼外被彩衣就走之后的发生的事情,一直说到苏慕仙现身积堰山降龙寺,驻仙山王振声万般无奈之下低头赔礼,陈无双轻声冷笑,晃着酒碗里一轮弯月,“驻仙山的人啊,真配不上数千年积攒下的偌大名头。”
贺安澜虽然是刚认识陈无双不久,却早听采剑之后回孤舟岛的许悠跟林霜凝等人多次提到过司天监这位嫡传弟子的事迹,也算神交已久颇有了解,双手捧着酒碗放低碗沿跟苏慕仙轻轻碰了下,孤舟岛所酿造的这种果子酒入口少了几分辛辣,反倒酸酸甜甜,要是夏天烈日当头,坠在冰凉的井水里镇一镇再拿出来喝才最是惬意爽口,犹豫了片刻,出声道:“眼下大周乱成这样,但凡是个有名有号的门派势力就都各自有打算,驻仙山看起来像是沉不住气了,但那位常年闭关静修的掌门真人却还一直不显山不露水,其意难测啊。”
所谓人老成精,虽然苏慕仙给外人的印象要么是喜怒无常亦正亦邪,要么是生性倨傲目中无人,但各门派老一辈的修士都知道,这位在数十年悠长岁月中以天下唯一十二品修为睥睨群雄的当世剑仙最是护短,放下酒碗瞥见沈辞云欲言又止,当即心有领会,转头看向正心满意足抚摸着黑虎头颈处平滑如锦缎般毛发的林霜凝,问道:“孤舟岛作何打算?”
现在的局面已经再明确不过,抛开司天监陈家满门死忠想要鞠躬尽瘁扶保大周江山暂且不提,弄清楚身世还是准备回京接任观星楼主之位的陈无双以及得了却邪剑的沈辞云,都要找黑铁山崖报仇雪恨,而且两个少年或多或少都与驻仙山产生过误会或者矛盾,司天监现在自顾不暇,想帮也帮不上,白马禅寺说要送给陈无双的那场机缘还遥遥无期,再加上越秀剑阁任平生的威胁,二人想要凭自己的力量报仇无异于痴人说梦。
所以孤舟岛的态度至关重要,若是林秋堂还打算置身事外不插手大周境内的事,虽然于理能讲得通,但总归有些不近人情了。贺安澜看两个少年脸上都带着期冀神色,轻声一笑,没有明着回答苏慕仙的问话,而是顺着老者目光看向天真可爱的林霜凝,“苏前辈知道的,孤舟岛一向与司天监交好,而且,我掌门师兄的爱女已经拜了常继先前辈为师,得传卦师一脉玄门正法。”
越是半遮半掩的话,陈无双听着心里反倒越觉得踏实,就像流香江花船上深谙此道的姑娘们,脱得一丝不挂哪有身披薄纱若隐若现更让人瞧着蠢蠢欲动?苏慕仙对他这句回答很是满意,伸手虚扶着酒碗让沈辞云倒满,笑道:“无双以后不可再说自己是个苦命人了,老夫瞧着墨莉那丫头对你而言实属良配,倒还没来得及问,辞云说的彩衣姑娘,又是谁家的闺女?”
青衫少年叹息一声放下酒坛,彩衣出身于黑铁山崖已然是毋庸置疑的,以前只以为黑铁山崖是自己的杀父仇人,还可以横下心既要报仇又要抱得美人归,可现在事涉陈无双跟苏慕仙,几度到了嘴边的话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了。
陈无双当然能理解他心中所想,辞云看起来心性醇厚不善言辞,其实骨子里透着一股倔劲,认准了的事情八匹马都未必拦得住,心下暗自叹了一声,替他答道:“彩衣是黑铁山崖的人。”话音刚刚落下,苏慕仙跟贺安澜二人的脸色就同时有了变化,沈辞云低着头死死攥着衣角一言不发。
“去剑山采剑之前,我跟辞云商量着重建百花山庄,彩衣就是那时候找上门来的···”
陈无双耐着性子把跟彩衣相识的经过详细说了一遍,直说到岳阳楼外沈辞云重伤被她救走,贺安澜这才明白为何驻仙山那位王振声追着自家徒儿不放,口口声声说他勾结邪修妖女,眉头渐渐皱起来,先不说百花山庄跟沈廷越都惨死在黑铁山崖手中,单说正邪不两立,天下正道就容不得跟彩衣两情相悦的沈辞云。
在说这些的时候,陈无双有意识强调了彩衣跟十余年前百花山庄覆灭一事无关,也隐瞒了沈辞云在剑山主峰中采却邪剑时那姑娘曾试探着出过手,尽管如此,苏慕仙也听出些蹊跷来,不过他护短的性子发作,在贺安澜开口说话之前就先张嘴定下了调子,傲然笑道:“孙儿,正邪之分不过是些臭不可闻的陈词滥调,世人背地里还说老夫亦正亦邪,可当面谁敢稍有不敬?至于那姑娘出身黑铁山崖,你也不必太过挂怀,冤有头债有主,出手灭了百花山庄的是谁就找谁报仇,当年跟这件事无关的人现在也还是无关,真要喜欢抢回来就是,不用计较旁人说好道歹,老夫活着一天,看谁敢乱嚼舌头。”
沈辞云这才心里好受了些,还是抬头去看贺安澜脸色,“师父···”
苏慕仙冷哼一声,斜睨贺安澜端起酒碗,“怎么,老夫教孙儿,你们孤舟岛有意见?”
贺安澜苦笑着摇头,照他自己的意思当然是不愿意让沈辞云伤心,怕的就是天下悠悠众口能压垮整座孤舟岛,这个代价不是他们师徒能扛得下来的,正斟酌着怎么开口,一间瓦房的房门突然被吱呀推开,眉目间依稀能看出年轻时娇艳容貌的曲瑶琴快步走上前,伸手屈指在沈辞云额头上重重敲了一下,冷声道:“觉得师娘不会替你做主?”
而后劈手夺过贺安澜的酒碗一饮而尽,毫不顾忌苏慕仙在场,伸手拧着沈辞云耳朵就骂:“小王八蛋,小时候在岛上让许悠撺掇着去膳房偷点心,被你李师叔抓了个现行,罚去小玉山面壁是谁给你送的饭食吃?闯祸毁了创派祖师亲笔墨宝,是谁挡在你陆师叔祖面前给你求情?弟子大比时被清池那小子剑气所伤,是谁衣不解带守了你两天两夜?”
当着苏慕仙跟陈无双的面连连厉声喝问,面带尴尬的贺安澜忙站起身来想要劝阻,曲瑶琴冷哼一声伸手指着自家夫君怒道:“给我坐回去!你就是个木头,我等了你多少年才等来洞房花烛?上行下效,教出来的这个小王八蛋也是个木头,男女感情的事情你问你师父,指望着他能指点你还是怎么着?要娶谁当媳妇是你自己的事,跟天下正道有半个铜板的关系?”琇書蛧
陈无双楞在当场,心里既惊讶又羡慕,沈辞云是没有娘,可他有这么一个师娘啊,真好。
青衫少年耳朵被揪得通红,却一点都感觉不到疼,心中浓浓感动化作眼里泪光和脸上笑意,真好。
苏慕仙放声大笑,索性手腕一翻虚空摄过酒坛痛饮几口,只觉胸中畅快之意再喝十几二十坛子酒都压不住,生平极少夸赞旁人的他毫不掩饰欣赏之意,竟一反常态地出言揶揄道:“安澜呐,依老夫看,你不如瑶琴有见识,她必然比你先踏进五境。”
曲瑶琴骂完,拽着沈辞云去一旁僻静处细细询问彩衣的容貌心性不提,贺安澜苦笑着摇头不语,苏慕仙笑了一阵,转而问向陈无双道:“你是要学陈伯庸扶保大周李家江山?”
陈无双怅然一笑,举杯邀明月,“我要先杀顾知恒。”
苏慕仙越看眼前少年越像当年收归门下悉心教导的花千川,竟然做了一个先前从来没有想过的决定,点头道:“好,老夫明日就动身北上。一来查访黑铁山崖究竟是在漠北何处,二来兴许能牵制住漠北妖族,让陈伯庸能有喘息之机。在此之前,得看看你跟辞云二人的剑十七修到了什么地步才好放心离去。”
陈无双心中一动,喝尽碗中酒,涩声道:“前辈,我的剑十七好像···走了歪路。”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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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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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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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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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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