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书网>都市小说>温云裳秦刈>第 25 章 春雨
  祖央/文

  今年的第一场春雨落在营地密集的帐篷外,篝火堆被淋的渐渐熄灭,冒出几缕淡白潮湿的烟气。

  这一夜,伴随着淅沥的雨声,太子刈做梦了。

  他很少做梦,也讨厌这种无法掌控的感觉。一个人再怎么稳重、威严、铁石心肠,也要不可避免的在梦里看见那些糟糕和血腥的回忆。

  残尸,被打碎的珍宝,妃嫔们头上掉下来的钗环。亭台边、玉池旁……那些昔日美丽的面孔沾染上血痕,开始失去生气。

  二十年前逐渐势强的楚国只是个靶子。

  周王的忌惮,蠢蠢欲动的诸国,一拍即合的联手围剿,就连背叛楚国的楚王氏旁支也不过是被哄骗的替罪羊。

  那些富硕丰裕的土地,荆楚大地下的矿石,楚地风情的美人,让诸王们燃起炽盛的欲望,迫不及待地想要打破日渐衰弱的周王室统治天下的局面。

  楚人当然败了,贵族们的佩剑被缴走,俘虏一般被绑缚在楚王殿前的高台上,他们俯下头颅,可那些金缕银绣的华衣挡不住锋利的箭矢。

  楚王唯一的嫡子,年仅五岁的公子毓被忠王的属臣秘密带走,留下一具相似年纪孩童的烧焦尸体。

  他们在连续多日的逃亡中遇上遣送秦国质子前往大周的车马。

  真是简陋啊,一个年老体弱的奶娘,一个爱财的女婢,还有寥寥几人的秦国兵士。

  于是,在靠近大周都城的郊外,这队车马遇上劫匪,年轻的女婢被掳走,不知所踪,士兵惨死,拼死带着秦质子逃出的“奶娘”将其送到了大周。

  周人当然不在意一个质子的性命,真假不辨地将其随意扔到深深的禁宫中去。

  于是,多年后,当周王室被日渐强横的诸侯们所迫迁都时,这个名叫“公子刈”的质子带着证明身份的玉牌逃回了秦国。

  十五年,当年的“奶娘”会因为衰老而自然死亡,而随意去寻一个在周国见过公子刈的人,也不会有人能够说公子刈是假的。

  楚国的嫡子楚毓就这样被保住性命,在周国的禁宫中一待就是十五个春秋,直到在加冠之年逃回秦国王宫。

  陷入梦里的秦刈,或者说楚毓,从来不否认自己的野心。

  秦国前太子州在战场上的落马失踪也并不是意外,成为太子刈的这些年,他带领着秦人从雍都出发,一路杀伐征战,赵、魏、吴……

  那些在刀剑下喷涌而出的鲜血,失去生机的面孔,国破后失散流落的孩童,也和当年楚国被围时的自己差不多大。

  一个侩子手,一个永远失去姓名的人,一个,一个窃国者……

  梦境一转,是躲在屏风后听到实情的温姬,惶惑恐惧的眼,秦刈在梦里又想起自己低头捡剑时,那一霎那的狼狈。

  一个窃国者,他与那些攻占楚国的人有什么不同呢?

  床榻上,秦刈被那种自厌的情绪惊醒了。

  下雨了啊。

  身侧,温姬还睡着,蜷缩着身体,离他远远的。m.xiumb.com

  秦刈伸出手去,轻轻触碰了一下温姬的眼尾,心里有些病态地想:温姬此刻闭着眼睛,自己不必担心会因为她的眼泪而心软。

  于是,慢慢的,秦刈的手再一次触碰上温姬的脖颈。

  伤已经好了,白皙细腻。

  真脆弱啊。只要用点力气,她就会像从前那些死在自己手里的人一样,不再动弹,腐烂会从内里开始,逐渐将美人的皮肉驳满青黑的斑点。

  “殿下?”温云裳近来睡意浅,在漂浮不定的梦里被脸上痒人的触碰弄醒了。

  她睁开眼就看到太子刈带着犹疑之色的黑瞳,温云裳咽咽口水,这种神情不久前才出现过,是太子刈想杀自己的那一夜。

  温云裳装作不经意地离太子刈远了一些,轻轻问道,“殿下,要起身了吗?”

  秦刈已经收回了手,几乎是平静地想,温姬,肯定更害怕自己了吧。

  可自己不会杀她的。

  从前他身上背负了那么多,不常做噩梦,却总是在半夜里惊醒,后来和温姬同榻,才渐渐不药而愈。

  所以,不管怎么样,自己也会留温姬一命的。

  “滴答,滴答……”外面在下雨,太子刈却在漆黑的夜里走出了帐篷。

  温云裳拥着锦被呆呆地坐在床榻上,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怀疑刚刚所察觉到的,在太子刈脸上所展现出的少见的脆弱。

  她轻微地晃晃脑袋,止住这样不合实际的念头。

  不管太子刈脆不脆弱,他肯定还在斟酌怎么弄死自己比较好,不然为什么半夜摸自己脖子?

  温云裳干涩地咽一下口水,再这样下去,自己迟早会疯的。

  在没有睡意的苦熬中,天亮了。

  这场春雨下的不算大,却给第二日北上的大军增添了难度。山地的道路有些泥泞,水坑也积了不少,负责辎重行李的兵士们一不留神就会把车马陷进去。

  就连晚间扎营时都得花费更多时间去寻找干燥的柴火,才能点起锅灶下的火堆。

  随军的司天监官员算了天象,这雨水恐怕要连绵好些时日。

  幸好,江夏城就要到了。

  这座城池比涿郡可要大多了,江夏城原本是周王朝尚且独大时,一位宗室的封邑。

  在规模上按照周朝规格仪制,不过方圆几里地。后来,周王连自己的国都都无法守住,这规矩自然也无人再遵循。

  地处中原腹地的正中心,来往者甚多,贩夫走卒,豪绅大贾,从小县的规模逐渐扩大,直到现在,可轻易容纳二十多万人。

  江夏城内多是普通百姓,手无寸铁。

  秦郑两军依旧驻扎在了城外,太子刈等王侯将领则被江夏城城主奉为上宾,亲自来接引入城。

  城墙修建粗犷的城门外。

  城主姓周,人看起来很是豪爽,不拘小节,朗声道,“两位太子殿下,能途经鄙人这小小城邑,真是,真是……”

  他说到这儿,突然卡住了,旁边身量矮小的军师凑过头去,“蓬荜生辉。”

  周城主哈哈大笑,“对对,可不是嘛,蓬荜生辉!”一副大老粗很是好客的样子。

  周王氏旁支大多没落,要么就是在繁华中醉生梦死,不通文墨的人也大大有之。众人就也都随他笑起来,让二十万大军驻扎江夏城外的僵硬气氛和缓不少。

  城主府修的阔气,黑石外墙,内里却又有着精巧的亭台楼阁,细瞧着与周城主的气质不甚相符。

  温云裳被太子刈随身带着,也进了城主府。

  这几日,温云裳隐隐觉得有些不太对,太子刈连这样的场合都带着她,或许是他并不放心让自己远离其片刻视线。

  可又有些牵强,自己在城外被人看守着,又不会飞走。

  温云裳心下疑惑不已,这种怪异之感,若要细说,又说不出什么不对劲来。

  夜晚,城主府大摆宴席,招待客人。

  周城主看到有女眷片刻不离太子刈左右,识眼色的没有再给他送美人消受,郑国太子身边倒是被塞了不少。

  郑纬嬉笑着喝酒,谁也看不出他什么心思。

  而温云裳跟着太子刈,一路上都避免与郑纬对上眼神,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酒水已经上了好几轮,将领们宴上正酣时。

  变故陡然发生了。

  谁也没想到周城主有这样的胆子。

  大军虽然不进城,只是驻扎着歇息几日,避过连绵的几日雨水,却仍有几百精兵跟着两国太子守在城主府外。

  可城主府内一霎间就冒出了不知多少高手,装备精良。

  这些人穿着普通,伪装成来往的仆役,不止是兵士,更多的是专门派来刺杀两国将领的刺客。

  “是齐国派来的人!”眼前的桌子突然被掀了,太子刈拉着处于惊吓中的温云裳躲开一只远射过来的箭羽。

  郑纬在对面和他对了一个眼神,温云裳从他们的眉眼中知晓了严重性。

  江夏城内,城主府坐落于深处,离城门最远,仿造各国都城的格局修建。城外大军要想赶过来,怎么也得超过一刻钟。

  倘若,倘若城门被封……

  “快撤!”

  “从西边突围!”宴席上的将领们吓得酒也醒了不少。

  箭雨从墙头上不断射下,周城主撕破了脸,也露出本来的面目,“两位太子,今日你们就将葬身在我这城主府了哈哈!”

  “可别怪我,齐国国君的千邑封地等着我呢!”

  局势已然不同,强秦蛮郑虽兵力强横,可齐卫联盟不一定赢不了一路北上,兵困马乏的秦郑大军。

  以逸待劳,焉能说齐卫两国必败?

  周城主是个粗人,乱世发财,要干就干大的!

  城门已封,等大军杀进来的时间足以将两国太子的命留在这儿,还要搭上不少将领,为齐国除掉主要大患。

  周城主不欲多缠斗,他管不了满城百姓,江夏城地处中原腹地,贸易达通,这些年来早已有不少人盯着这块肥肉。

  娘的,他势单力薄,守了这么些年,早就腻烦了这提心吊胆的日子,不若去齐国当个有更大封邑的虚官!

  密道直通城外山林,精兵良将守着,千里马也早已备好,一出去便是天高任鸟飞!

  太子刈一手持剑厮杀,一手拉着温云裳的手臂。

  温云裳被他攥得生疼,也不敢吭声。

  敌人实在太多了,城主府的门也被封上了,黑石筑成的墙难以攻破,密密麻麻的箭矢还在往庭内‖射来。

  也幸好,撑了半刻钟,城主府外的兵士冲了进来,局面混乱不堪。

  他们边打边退,走到了前院,与兵士们汇合到一处。

  雨还在下,带着冷意,细如针丝。

  秦刈眉间紧皱,只要再撑半刻,大军怎么也该进来了。

  温云裳担忧问道,“殿下,城门万一被封……”

  秦刈低声快速回道,“别怕,陈渚在外驻守,一旦发现不对就会闯进来的。”

  顾不上再说话,敌人都在围着他和郑纬两人猛攻,秦刈脱不开手,臂膀上冷不丁挨了一刀。

  他闷哼一声,鲜血溢出来,殷湿了黑色的布料,在夜色下看不太清。

  这时,暗处一只冷箭陡然放过来,带着凛冽的锋芒。

  太子刈在与身侧的敌人缠斗。温云裳素来不算急智,却在电光火石间察觉到,那机会到了。

  让太子刈对她放下杀心的机会!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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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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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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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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