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死的,内斗的,按律自杀的,无论是真该杀还是不该杀,他手上的人命从未少过,也都渐渐习惯了痛失臂膀后,总会有新的替代品。
多年的习惯总是帮他在瞬时的珍惜和舍不得后,下意识的去冷静的寻找其他‘肱骨之臣’。
可是,刘彻忘记了,有些人,真的是千古难求,若是勉强,不止要承担勉强的后果,还要接受不同的反对意见。
比如,他对出征大宛的一系列将领的封赏。
封侯......其实不用大臣们议论,刘彻自己也知道,封多了也是丢人。
目前的列侯们,经过起起落落,不是实打实的厚重战绩,就是功绩之下,背景深厚。他硬抬一个李广利起来,已经很费力了,再多几个,大臣们怕是要吵死他。
专横,不代表蛮横,大多情况下,刘彻还是讲道理的。
可是其他人也有他们的道理。
列侯里面容不下虚假的有功之人,官员中,也容不下这些人。
因为所谓封侯拜相的梦想,在封侯一途上,不止堵死了这群稍显虚假的武将,还堵死了为官之人封侯的路。
官员的竞争也越来越......大!
不可避免,卫子夫的少府和间接相关的水衡都尉,都被卷进去了。
以至于刘彻白天在前面吵完之后,还要避着卫子夫找他吵,即使经常跑去邢夫人和尹夫人的殿宇喘口气,他也依然无比怀念出游的日子。
孔立已经彻底怕了刘彻,告老求恩后,彻底缩在长乐宫万事不理,任凭常融和王弼等人在刘彻跟前寸步不离的服侍,无论好与坏都半分不打听。
“您这是把长乐宫当养老的地方了?”元睿看着长胖不少的孔立,打趣道。
“哎哎哎,可不敢说,这是当初太皇太后养老理政的地方,我一个奴婢,是来打扫宫室的,怎么敢说养老!”孔立照旧还是谨慎得很,只是卸下重担,多了几分恣意,“不过得了皇后的恩典,在此跟姜中尉做一对酒友,你就不要告我的状了嘛!”
“他还要值勤呢,您老可手下留情,回头犯了错,可得不偿失!尤其是现在!”
“不碍事不碍事,大不了让他去皇后宫里替江校尉嘛!”
元睿本能要跟他啰嗦几句皇后现在的焦头烂额,可想着他是来躲事的,到底是没能说出口,一转身就借口离开了。可孔立是什么人,对方一个眼神,他就知道,隔壁的未央怕是个个俗务缠身,能留长乐宫一方清净之地,已然是万幸了。
所以等姜叹再来的时候,孔立没再拉着他东扯西扯,反而催他走。
弄得姜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您这是怎么了?往常恨不得我住在长乐宫,今天倒是赶我走。”
“哎呀!你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少来蹭酒,别最后不知适时抽身,职位丢了,家养不起,命也没了!”孔立板起脸,一副不愿意搭理他的样子。
“命没了?”姜叹想起他被罚的原因,有几分明白了,撩袍附身,轻声道,“您又想起咸宣大人了?要不我明日去他家中帮您看看?”
“莫看了!”孔立晃着酒杯道,“我这一生忠义两全,又从最高处安安稳稳退下来,就应该到此为止,担心这些身后事做什么呢?倒是你,在长乐宫混了这么久,不上不下的,保护好自己吧!别最后皇后都保不了你。”
姜叹笑了,“原来陛下身边的大红人,还会替别人担心结局?”
“谁担心你了,我是怕你死了,长乐宫无人把手,有人来偷我的钱!”孔立强词夺理几句,酒气上头,又忍不住多说,“尽沙,你现在连调去椒房殿都没希望吗?”
孔立并不知道是,姜叹早已在多年前跟了刘据,只是心有挂记,才一直守在长乐宫,所以当孔立真诚的替姜叹担忧时,姜叹心中总是有些不安。
“怎么突然这么说?我若去了椒房殿,江校尉去哪?”姜叹低头掩饰,状作无意道,“江校尉虽然没有儿子,但他的手下可有得是人想顶替他的位置,我调过去算什么。”
安全啊!孔立差一点就脱口而出了,现在前朝这么乱,唯一安全的地方就是椒房殿了,你在长乐宫守个什么劲啊?万一出点事,刘彻旨意下来,犹豫都没有的。
“皇后,是个好皇后啊!”孔立只能暗示,“跟着她,你不会吃亏的。”
姜叹摇摇头,递过去一壶新酒,“皇后最近事多得很,我不该去打扰的。”
孔立心中‘咯噔’一下,难道元睿回来重管长乐,是因为皇后有麻烦事了,“出什么事了?”
长叹一声,姜叹道,“听人说,呴犁湖单于病死的消息入宫时,皇后也收到了郦苍去世的消息,大受打击,已三天未见人了。”
“郦苍没了?!”孔立也觉心中闷闷的,一口酒就这么呛在了肺中,剧烈的咳嗽起来,好半天缓过来,才呆呆的问,“可有人祭?我也......”
话说到一半,孔立才反应过来,怎么可能有人祭,郦苍已经不是宫中人了,就算皇后愿意安排,也不会大张旗鼓。
“昨儿放河灯的时候,见到了不少熟人。”姜叹坐下来,撑肘靠在桌上,眼中闪过沉痛,“听攸宁说,郦苍是为了保护几株草药去世的。”
“就......就为了几株草药?!”
“一村人的男丁都战死了,仅剩的小男孩......”为了救一个劳壮力,为了整村人活下去的希望,几株草药就是全部的希望了。
郦苍,传说中琴声打动太皇太后的琴女,风范不输世家女的女官,跟着大汉第一女医官出去游历的,何至于此?何至于因为几株草药,断送性命?
姜叹忽然有些不敢想下去了,酒气上头,总是有无穷无尽的情绪被牵扯出来。当初他跟着卫青上战场的时候,不是没见过焦土遍野血流成河,但就是接受不了自己保护的子民受一点苦,尤其是生活在这样悲惨的日子中,姜叹突然对陛下充满了怨气。
日子本是越过越好的,怎么会弄成这样呢?
孔立也有些不是滋味,他虽然挨了杖刑,但是补药吃到现在,从未断过,偶尔还挑嘴,偷偷倒掉喂猫。
郦苍和义姁都是有些份量的人物,按理,就是有些困难,也不至于此。
除非......是这种艰难的境况太多了!
孔立本能的想,这要是陛下知道了,得多心疼难过,只怕立马就要问责当地官员。可再一清醒,不由苦笑起来,如今的陛下,早已不是当初踩了秧苗稻田,就回来彻夜挑灯认全五谷的陛下了。
随心、任性、求仙、巡游,刘彻越是着急扫平一切,一切的决定越是频频出错。
如果说让一头拼命奔跑的头狼停下来,是一件极难做到的事,需要勇敢智慧的人!
那么让一头马上就捕到猎物的疾速奔跑狼停下来,就是不可能办到的事!
头狼疾奔,不见血痕,不收利爪!
所以,孔立害怕了,放弃了,没有卫青在旁的刘彻,谁都不能亲近他,也不敢劝动他!老年的帝王,不是在享受,在休息,而是任性的孤独并狂欢着,营造着他手下仍是人才济济的虚假繁荣。琇書網
可连孔立都看得出来,自从李息临终之前把徐自为要走后,朝中目前的九卿,也就是十几年前能爬到太守就是命好的人才,这样的差距,实实在在说明了刘彻能力的衰退。
而数来数去唯一还算有希望拯救刘彻,拯救朝局的太子和皇后......
孔立和姜叹都不约而同的叹气......
想想皇后那个被动的性子和喜欢刘彻的样子,孔立不敢赌。太子那个身份,孔立没办法沾。除了缩起来,似乎也别无选择。
“我叹气就算了,你叹什么气?”
姜叹自斟自饮道,“我叹......如今呴犁湖单于去世,匈奴接连去世两位单于,本来应大大造势,趁机出兵扫平匈奴!可大战造成的损耗,让我们得先想办法和谈了。可怜细君公主远在他乡,撑了一年的病体,就换来了一个大宛之战的胜利。”
“李延年死了,《黄鹄歌》如今也没人再能唱出那悲戚哀婉的味道。”孔立倒是真的可惜李延年的音乐。
毕竟再也蹭不到椒房殿里郦苍和皇后的歌舞,乐府就只有李延年的能听听。
死了才活该,姜叹不愿意谈这个人,“南宫公主这次竟然举荐了一位听说是亲手养大的罪臣之女。”
“谁呀?”孔立问。
这事,不止孔立好奇,病怏怏的卫子夫也很好奇,她以为就南宫公主的性子,不拖上个一两年,根本不会找到人,结果这才半年,竟然选到合适的人了?
椒房殿上下为了让皇后开心,竟纷纷压后了其他事,派出去好多人打听南宫公主到底选了谁?又为什么选?
“其实说起来,这门亲戚也不远,一向跟言笑公主交好的红懿侯刘辟强,就是她的堂祖父。”瑕心一遍给卫子夫捋头发,一边津津有味的说道,“皇后您还记得嘛?红懿侯的儿子刘德曾经跟平阳侯一同审理过淮南的案子,最后刘德的次子请缨去造黄金啦!虽然现在还没结果,但当初言笑公主还说,若生个女儿,就嫁刘德的长孙呢!”
难为瑕心把多年前的事都给挖出来了,卫子夫也没多少笑容,只是略略有了兴趣,“我记得二姐治丧时,他家是第一批去凭吊的。”
“是。”虽然卫子夫主动提起卫少儿,瑕心却不敢多提,飞快的转换话题,“他家也算显赫多代了,太常石德跟我们说,祖上楚王的陵寝可是修得气势恢宏!说不定有灵气福泽子孙!”
“你们都打听到太常那里去了......”卫子夫轻甩她一脸水,宠溺道,“一群爱玩的小丫头,就打听这些起劲!”
“那可不是!”瑕心很是骄傲,“我们这次能发动的人都发动了,就算不能给皇后解闷儿,也能记点人,总是不会白做的。”
“好吧,那你接着说,还打听到什么?”
瑕心收拾好洗漱用品,端了碗鸡汤看着卫子夫喝,继续道,“奴婢还打听到,楚王的后代,也就是红懿侯这支留在了长安,子弟出息,在宗亲中很有威望。但就是因为不参与闹事,一直到平阳公主把人脉给了言笑公主后,他们才渐渐与外戚走动。这次选定了人后,就是他们代为照顾,连随嫁侍女,都是他们同言笑公主选的。”
言笑甚少这么出力,难道是因为曹宗定了亲事,明年成亲,所以她才振作起来了?卫子夫觉得这样也说得通,就没有深问,只道,“这些过往,我都知道,只是说了半天,你还没说选的女孩子,叫什么呢?”
“单名岑,封号解忧,夏末出发前往乌孙。”瑕心又道,“皇后,她虽然是个罪臣之女,可落落大方,别有一番豪爽之态!您见了一定会喜欢的!我们就是没想到,南宫公主那样的人,竟然可以教出来这样的女子。”
“这句话,你们私下说说就算了,可别让张坐听到。”
“为什么?她们都分开这么多年了,应该不会介意吧。”瑕心刚刚说完,就见卫子夫严厉的看过来,顿时收话,“奴婢记住了,回头就去叮嘱他们。”
卫子夫这才缓和了脸色,她自己跟南宫公主关系不好,不代表能允许手下人对她不敬,那毕竟是大汉的公主。
不说张坐跟了她这么年尽心尽力,就是看在张矜的面上,也轮不到手下人这么编排南宫公主,“如今内外形势紧张,都互相揪着错误不肯放过,总想把别人拉下来,自己上去,咱们还是小心些好。”
瑕心自然知道厉害,只是忍不住问,“皇后,咱们真的不能帮王伟保住少府的位置了么?”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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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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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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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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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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