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广猝不及防,变不出个面有惭愧的表情来,只能继续面无表情的颔首,表示赞同公孙敬声的话,目光不经意扫过,就见远处的张坐站在廊下冲自己摆手。
卫广确定了一下确实叫的自己,不是张矜,才嘱咐了公孙敬声几句,快步上前,行礼道,“父亲,有何吩咐?”
张坐看着张矜和公孙敬声走远,才意味深长的看着他,“之前送你和小衿走,你在城外答我的话,竟然不全是真的。”
卫广眉间一跳,却转瞬即掩,不动声色的道,“父亲说笑了,阿广此心赤诚,不敢不真。”
“心是真的,话不是真的。”张坐抬眼看了看卫府的大门口,暗示含义不言而喻。
就是很小的一个动作,跟前的人都没有发现的,张坐站这么远竟然都捕捉到了!卫广不知道是该忧心日后在长安要多么谨小慎微的做事,还是该担心眼前要先怎么遮掩过去。
不过张坐也没有逼他给个解释,而是转头就说起了别的事,当刚刚的一切不存在一样,“你抽空去一下陈掌府上吧!你大姐在卫府抽不开身,皇后去了好几次都没有把你二姐叫过来,更别提给卫大司马上几柱香了。越是人多眼杂,越是有人挑礼,她终究是霍大司马的母亲,还是有很多人盯着她的。”
卫广无奈,“又是谁在乱说话?”
“李夫人的姐妹。”张坐也没有瞒他的意思。
前几天卫大司马的丧礼刚刚平稳,李夫人就抱着孩子哭哭啼啼的找上了皇后,非说医官属无人尽心,弃皇子高烧于不顾。
闹得渐有风言风语说医官属尽被长平侯府所用,以致宫内贵人无人照料,皇后不得不少来了长平侯府,回椒房殿坐镇。
不过最后五位医官医女尽数回宫,皇子刘髆也没迅速好转,言笑听闻,领着颜八子和出嫁的言慧前去探望,在刘彻面前哄睡了一直哭闹的刘髆。
李夫人这才得了刘彻拂袖而去的一句呵斥,‘不会照顾孩子,还生什么生!折腾事也不看看什么时候!’
言笑什么都没说,领着言慧就坐在外厅,听颜八子‘细细’指导犹带泪痕的李夫人半天,才命人调换了一直服侍皇子还挨骂的医官,“既然李夫人看不上你们,你们就继续去长平侯府待命吧!毕竟那边哭晕需要诊治的人,醒来不会骂你们。”
隔天,刘据又拨过去许多药材和人手,有太子和卫长公主撑腰,哪怕刘彻没有什么特别的动作,其他人谁也不敢再在暗处多言长平侯府祭礼的待遇。
但是......卫广坦白讲,虚情假意来祭拜的也不少,李夫人姐妹的议论甚至都不够他给个眼神的,但,卫少儿的丈夫——陈掌,毕竟在太子府做詹事。
这事放在当下,说敏感也敏感得很,卫广不得不走上一趟。
可在陈府门口,就碰上言思扶着卫子夫走出来,卫广上前,见眼底青黑的卫子夫摇摇欲坠,难免心疼,“三姐等我,我去试试。”
反正也无计可施了,让卫广试试又何妨?卫子夫见距离宫门关闭,还有一个时辰,就找了个石桌坐下等。
等......等啊等......
宫灯在昏暗的夜色中渐渐明晰,卫子夫再一次放弃了希望,在言思的搀扶下,费力起身,“罢了,我们回吧。”
“母后,我们改日再来。”言思急忙安慰道,“总有一天...”
哪还有总有一天呢?言思猛然住了口,双眼微红的去看卫子夫,这是她头一次意识到,原来长辈没有那么多时间能等了。
就在将要登车的时候,卫广急促的声音传了过来,“三姐!皇后!!”
卫子夫猛然回头,只见手脚慌乱的卫广拽着一身素色衣衫的卫少儿,远远冲她喊,“皇后,等等二姐!”
“二...二姐......”卫子夫连眼睛都不敢眨,慌乱的摔下脚凳,跌跌撞撞冲卫少儿走过去,生怕这一切都是假的。
言思一开始没扶住卫子夫,就不好贸然出手去够她的衣角,生怕再拽倒了母后,只能在后面紧跟着。
卫少儿在卫子夫泪眼婆娑的奔过来时,就突然停住了脚步,冷漠的看着她一路磕磕绊绊,委屈难过。
“二姐...二姐,你...”喉头哽咽,卫子夫仓皇又无措的站在卫少儿面前,双手欲伸却放,喃喃半天,才鼓起勇气,“二姐跟我一起去送送青儿吧...日后,日后去祭拜父母,就再也没有他了。”
卫少儿原本冷漠的脸,骤然变得更有些狠戾,“你拿父母威胁我?”
“我...没有...”卫子夫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就是...青儿走之前,提起二十年快到了...”
卫广赶忙插嘴,“二姐,你答应了我的。”
“答应了也可以反悔。”卫少儿毫不留情的怼了回去,直直的看着卫子夫,出口的话语越发如寒潭般冷冽,“还有人答应会照顾好我儿子的,没做到也没有什么惩罚!”
卫广:“......二姐,去病的事也不怪...”
“二姐!”卫子夫努力把眼泪收回去,打断了卫广的说情,“二姐既然出来了,又何妨走一趟?如果有什么要求,可以尽管提!”
“好!”卫少儿也很干脆,“几个问题而已,答不出来,莫再请我!”
这个二姐,稀奇古怪的东西最多了,要是想故意为难人,哪里有说不出来的?卫广着急:“二姐...”
言思也在一旁求情,“二姨母...”
“行不行?”卫少儿不为所动,一眼不错的看着卫子夫。
总归是个机会,哪有不试的道理,若是错过,他们姐弟此生就再也没有相聚的机会了,卫子夫压了压情绪,“行!”
“仆多哪年死的,你可记得?”
言思和卫广双双皱眉,仆多是谁?平民小卒什么时候死的,问卫子夫,这不是存心为难人么?
卫子夫却一愣,大脑却本能的脱口而出,“元鼎...三年,阿襄走的那年。”
卫少儿眼中这才有了些不一样的情绪,“司马破奴如今在哪?”
“武威郡。”卫子夫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回答得也认真了许多,“任郡尉。”
“高不识呢?”
“去了西南,跟路博德在一起。”
或许没有料到卫子夫答得这样快,卫少儿的声音不自觉少了些许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田千城呢?”
听到这个名字,言思整个人差点跳起来,生怕一张口心就从嗓子眼蹦出来,手指瞬间拽紧了衣袖强行把几乎要喊出来的尖叫咽了回去。
卫子夫却在一旁毫无所查的回答,“在八校尉中任长水校尉。”
........
.............
紧接着,就没有问题再出口了,只有卫少儿一双美目,渐渐微红的打量着卫子夫,眼里如有风暴掩藏在沉默与平静之下几寸处,似要稍有缝隙,就会以山崩地裂之势吞噬一切!
“行...”半天,卫少儿才从牙缝挤出来一句,“算你还有点良心!”
“我...”
没等卫子夫再说些什么,卫少儿也不用人扶,绕过她,大踏步的往门外走去,“我这样一身素服多年,也不用换装了吧。”
这是要去长平侯府了?卫广顿时反应过来了,喜不自胜的跑着跟上去,“不用!”
卫子夫却像骤然失了力气一般,靠在言思怀里,僵硬转身。
“母后...”
“无事,我们赶紧去,也好按时回宫。”
“好...”
姐弟五人,终是齐齐的聚在了卫青的灵堂,大概也算是在霍去病走后,头一次的无人缺席的团聚吧!
陈掌和张坐很有眼色的阻止了再来祭拜的人,只留了他们五个在。
殿内静得吓人,也不知最终站了多久。
卫子夫第一个走的,要赶在宫门关闭前回去;卫步第二个走的,他必须连夜回西南;然后是被叫走的卫君孺、卫广...
不过很快,卫广又折了回来,悄悄问还在守着的言思,指着前面仍然站在卫青灵前的卫少儿,问,“你知道刚刚二姐问的人,都是谁么?”
言思白皙的脸庞在烛光下,明暗不一,难得看出来几分沉静,“都曾是霍表哥麾下的人。”
霍去病原来的部下......
“只剩这么几个了?”卫广皱眉,他还记得有吴渊、赵破奴...
“这几个...”言思声音很轻,“大概只有这些人,未曾去看望过姨母吧......”
“哦...”常去看望卫少儿的,陈掌见了,自然会在太子和皇后面前安排,就算不能建功立业,也不会让这些将军晚景萧疏。
至于没来的,不是忘了霍去病,就是不想攀附卫家,卫广想,不管那些人因为什么,卫少儿都不想霍去病曾经的手下,经历人走茶凉的场面。
又有人来喊卫广去处理事情,之后忙得团团转的卫广再也想不起来,还有个问题想问言思的。
那,言思,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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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鼎五年夏,赶在卫大司马入茂陵之前,刘彻利用短短的三十六天,把置刺史部十三州的诏谕传遍了天下!
刺史以秋分行部,御史为驾四封乘传。到所部,郡国各遣一吏迎之界上,所察六条。
然而只有刘据知道,有关于刺史及其部下的责权建议,他和舅舅写的,刘彻一字未改。
唯一动了的,就是那天刘彻反复问他的事情,刘据最后没有想出来解决办法,刘彻却做了一个破天荒的设计。
自古俸禄与官职高低都是同步的,千石、百石、十石,官职也从高到低。
但刺史,却改设其位于郡守之上,俸禄却低于两千石,为六百石,也就相当于郡守之下的一个丞的俸禄。
总的来说,位高权重俸低,刺史如果想要俸高,只能努力检察郡守职责以求升迁。
刘据看着抄录的最新奏报,陷入了沉思,他跟舅舅一直想的都是如何在现有情况中,协调官职权限,却没想过,也可以这样新设官职。
舅舅说,让自己一定要看父皇是怎么改刺史制度的,就是听这种敢破陈规的思路么?
原来,文治官制,也是可以如此新奇有趣,让人觉得豁然开朗、焕然一新的!?
舅舅,我想我明白了,什么叫你说的万事可为!
在接下来的求才诏下达之后,刘据精神抖擞的开始了忙碌,连回答刘彻问题都音量大了许多。
刘彻望着脚步轻快的太子,突然有些迷茫,是不是自己的真的折腾太过了,怎么都无人可用?“仲卿,你有没有合适的人选推荐?”
“.........”无人回答。
孔立在旁欲言又止。
刘彻才突然回神,揉了揉眉心,疲惫道,“卫大司马入藏茂陵的时候,记得提醒朕出席。”
“诺。”
“皇后怎么样了?”
孔立不知该怎么掩饰,只好坦白说,“自从邢夫人帮忙处理宫务后,几乎隔一天就去长平侯府,每次...都不太好。”
去长平侯府.......
刘彻想象了一下,他大概没有卫子夫那样坚强,敢经常去见那样哭嚎阵阵的长平侯府。
但是她现在状态不好,那最后下葬那天怎么办?
换了个更为舒服的姿势,刘彻吩咐,“告诉椒房殿,等卫大司马下葬那天,朕陪皇后去。”
“诺...”
就在孔立以为刘彻快睡着了,又看到他豁然睁眼,“那天长平侯府席上应该会有不少人吧?”
“这……”孔立摸不清他的心意,“略有些身份的都会去长平侯府吧。”
刘彻欲言又止,如今刺史正在选人,也不知道卫伉有没有关注到这事给丧礼带来的影响?若众人知道他会去,恐怕藏着不知道多少龌龊心思去吃席!没得脏了他的卫大司马的府邸!
“卫伉这小子也不知道把名单拿来给朕看看……”
孔立……这怎么合礼数?还有平阳公主和公孙贺在,卫伉问谁都不会问您啊!
刘彻气鼓鼓的自己嘟囔,“当初他老子娶月皎,还是朕帮着拟的宾客名单!到他就把朕看外了……”wWW.ΧìǔΜЬ.CǒΜ
孔立没敢说话,只当刘彻在耍小孩子脾气,适当附和两句也就哄睡了他。
然后才去椒房殿传话。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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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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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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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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