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刘彻得意的轻哼,一副终究有人能治得了你的志得意满,转头就跟卫青絮絮叨叨起来,“这次八月考绩就不用你费心了,但你得赶紧好起来,明年朕再带你去海上看看。还有啊,听据儿说乌孙要来使者履行当初的和亲提议了,到时候···”
“咳咳咳咳!”话没说完,就被卫青猛烈的一阵咳嗽给打断了,月皎和卫子夫同时扑了过去给他顺气,”快拿温水!”
紧接着刘彻肩头就挨了一巴掌,平阳公主毫不留情的吼道,“说说说!就知道说你那点破国事!你就不能聊点轻松的话题么?他要休息了,你赶紧走!!!走走走!”
言思趁机拿着水,钻到了最前面,假装没有看到这一幕。
刘彻则心中委屈死了,自己就是顺嘴说的,又不是想让卫青管这些,“朕说的哪里不轻松···哎!朕记得,曾经答应告诉你对匈奴用兵的另一层深意,朕现在说给你听好不好?”
“哎?谁推朕?”
“哎!你们让个地方给朕!”
三个女人齐齐挤在床边,又有一堆孩子递水递帕子的,把刘彻越挤越往外,都快看不见卫青的脸了。
刘彻气结,长长的袖子被甩得老高,就要狠心往前硬挤。
“陛下···”卫青好半天才缓过气来,眼睛都没有完全睁开,就下意识伸手去喊刘彻。
众人这才悻悻让开。
“陛下···”
看到卫青白得几乎透明的脸色,咳得脖子上青筋凸起,刘彻此刻也顾不上有什么炫耀的表情了,紧紧的握上卫青的手,“在,朕在!你现在有没有好一点?”
卫青稍稍借力,才勉强靠在了大枕上,仰起头艰难吞咽了几个呼吸,才瞅着刘彻,缓缓道,“陛下,刺史···”
“不说这个不说这个,你安心养病,万事都不急。”刘彻这下反倒是有点慌了,因为他很明显的感受到此刻的卫青的手在不自觉的颤抖,即使对方已经很努力的在握着自己,却一点力道也无,反而越发抖得厉害。
就像···就像是···就像是父皇离世时,颤抖又虚弱的手指,轻轻拂过面颊的感觉···让人不寒而栗!
卫青却在用尽全身力气的努力吐字,“出去多次,陛下不提,我也能···也能晓意,想···常置刺史以监察郡···郡县,保吏治清明,军力···充盈。可若如秦那般有统兵、监郡、开···渠、甚至治狱之权,则地方太守···难行其法。”
“朕都知道,朕已经在想办法了。”
这件事不光是关系吏治系统,更关乎军权,全国军事皆听卫大司马安排,刘彻并不想架空他,更是真的只信任他在军权之上的安排。
所以刘彻是真的很想听卫青说一说这件事,脑子里像有个人在奋笔疾书的记录卫青的话一般,而实际上,他却想堵了卫青的嘴,“若常置不行,按照管理让丞相吏出刺也是一样的,都不急,今日咱们不说这个。”
卫青却不肯罢休,刚刚咳嗽完,他隐隐有种预感,有些话再不说就没机会了。
“陛下···太子······”
“太子!!”就像是心有灵犀一般,刘彻也有些不好的预感,却始终不敢相信,只本能的去满足他所有的话语,来粉饰慌乱不堪的心,“快叫太子过来!”
卫不疑把托盘递给卫登,嘱咐他好好服侍,就飞跑出了门外,不止该喊太子,该来的人,应该都要来了才是!
平阳公主和卫子夫都觉得两人情绪不太对,对视一眼,卫子夫就立刻附身下去,温柔劝道,“青儿,时候不早了,我和陛下先回,明日再说可好?”
“不···”卫青发白的嘴唇直哆嗦,呼吸也重了许多,执拗的一手拽着月皎,一手拽着刘彻,“等··下···”
死亡,在场的谁都不敢想,月皎却早就做好了心里准备,对卫青每一次醒来都无比的珍惜,这一次更不想让他遗憾,“皇后,就让将军说完吧!他一向这样,今天的事做不完,挑灯夜战也不会放下的。”
“陛下···”卫青甚至能感受到时间的飞快流逝,却又怕泄漏太多的脆弱会让众人把医官喊进来,抢自己仅剩不多的时间。他只能凭多年积累下的强大意志力,让一切表面上看来,毫无波澜。
“好,你说,你简单说说,朕能明白。”刘彻这一次却巴不得早点结束话题。
“太复杂了,太子···能说的明···明白。”卫青直勾勾盯着刘彻,尽力去解释。
“太子?”这事,刘彻并没有打算扔给刚刚独自理政几年的刘据,那为什么太子会知道?
刘彻可以对儿子的前途和发展说一不二,卫青这个当舅舅的却不忍心刘据就这样,完全按照大人的想法去成长,哪怕太子可以做的很好,却不是他最想做的。
所以,卫青找了很多次机会去问,最终刘据没有完全把想做的事告诉卫青,却说了当初最着急在军务上解决的问题,卫青无法形容他当时有多么震撼。
太子刚刚及冠而已,竟然可以看得那样远!那为什么就不让他大胆尝试一下?
或许太子之才,远超想象!
“臣跟太子····一起拟好了关于常置刺史···的···条陈。是我不中用才···去请教太子,求了很多意见···”
卫青不知道该怎么让刘彻开心的接受这件事情,接受太子已可以独自实现很多想法的事实!他自己在官场这么多年,十分清楚这样的能力代表什么,代表着化经验为想法,化被动为主动,更代表着升迁!
太子若升,何处可迁?
刘彻可以接受同龄人的能干,却无法直接接受后辈的能干和超越,因为那会狠狠的戳伤他的骄傲和自尊,感受到无用和挫败。
可是,若此事是他的遗愿呢?刘彻会不会接受得比较容易些。
“陛下,我知道陛下···对我好,我死,你便不用顾忌我的得失,只要是对大汉好,该出兵出兵,该分权···分权。”
“卫青!”卫子夫和平阳公主轻呼出声,一起眼圈红红的蹲下身子劝他别说了。
“你在胡说什么!”刘彻咬牙道,“一点小病,你竟如此不争气!”
“陛下···”卫青一阵恍惚,神志已经很难聚拢了,却想拼命去控制自己的嘴巴,多说点,再多说点!
“陛下,太子···”
“是,太子快来了。”刘彻回答他,转身就冲外面吼,“太子人呢!?”
“陛下···太子他···若有什么不在陛下意料之中的···想法,你多包容···”卫青自觉已经很大声的说话了,可周围的人,但凡站得稍远些,半格字都听不清。
渐渐的,声音越来越小,动作也越来越少,屋内众人也都越来越慌,此起彼伏的叫着,“卫青!”、“舅舅!”、“青儿!!”、“父亲!!”“医官!!!”
“仲卿!!!!”
听到刘彻的声音,卫青似乎本能的激灵了一下,勉强睁开了疲惫不堪的眼皮,见面前人影晃动,“姐姐,公主··”
”陛下···”
卫青喊了几声熟悉的人,依旧重复那句,“陛下,太子···”
“是!”刘彻几乎是嘶吼着回答他,“太子,是朕儿子,朕会包容他的叛逆,会爱他!”
“太子···”
“太子···”
沉默几息,刘彻终究是明白了卫青的担心,心中说不上是难过他对自己的不放心,还是伤心他就要离去更多一点。
刘彻紧紧的握着他右手,郑重又认真的承诺道,“太子,永远只是据儿!”
好!有这句话,卫青就放心多了,脸上也慢慢浮上个笑容来,可笑容未到唇角。
几个模糊不清的音节被支离破碎的挤出来后,人就骤然一松,彻底放弃了在世间保持神思的挣扎!
“青儿?”卫子夫伸出手,也觉得抖得厉害,一寸一寸向前去探卫青的鼻息,眼泪铺天盖地,让她根本找不到方向。
“父亲!三舅舅回来了!!”与此同时,匆匆而来的卫伉,拽着卫广,一脸笑意的跑进来。
然而映入眼帘的,不是卫青虚弱的笑容,而是医官在床前的摇头!和众人瞬间崩塌的悲苦神态!
紧接着就是屋内众人的哭嚎阵阵!声音尖锐高昂,几乎要把卫府头上的天戳个窟窿出来!
“发生了什么?”卫伉嗓子哑得厉害。
“哥!”卫登跪扑过来,抱住卫伉的大腿,哭号道,“父亲没了啊啊!!!!!!!”
父亲?没了···www.xiumb.com
还没等卫伉反应过来,就觉得自己被人提起,又磕跪在了另一处地方,然后一声断喝炸在头顶,卫伉才机械抬头,面前跪的竟然不是卫青,而是一旁的平阳公主!
压着他吼的人,不是别人,是亲生母亲月皎!
见卫伉没有反应,月皎又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跪下!喊母亲!”
什么?平阳公主进府以来,卫伉都是喊她公主的。平阳公主没有计较,卫青也没有要求,现在为什么要喊?
平阳公主犹带泪痕,却结结实实被月皎所为惊呆了,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喊!”月皎狠狠的打了卫伉一拳,“喊!”
“母亲···”喊得心不甘,却终究是喊了。
月皎似是心满意足,毫不犹豫的再次挺身而跪,双目微肿,隐隐带着疯狂,“公主,我最不听话的孩子,都交给你了!求你成全!”
说着,寒光闪过,就是触目惊心的一片猩红!
“月皎!!”平阳公主都来不及反应,就见鲜血如泉水一般的从月皎腹部喷涌而出!
“母亲!!!”床边的卫登和门口的卫不疑连滚带爬的跑过去,哪里来的刀?怎么会有刀?为什么要自杀!!?
卫子夫拽着医官也惊慌失措的摔了过来,“月皎!你这是干!什!么!!!”
血都流了一地,人八成是没希望了,医官哆哆嗦嗦掏东西包扎,却也无能为力,“皇后,臣惶恐,夫人怕是不行了。”
“月皎!”平阳公主又气又悲,“你这是做什么?你让几个孩子怎么办?我甚至毁了你半辈子的心血,你怎么敢放心把这些都交给我?!你给我好起来好起来!!!”
月皎却直勾勾的盯着床榻上的卫青,幸福又满足,“子夫,我不如你的···我心里只有自己的男人···什么都可以做,可以退让。”
“他要你活着啊啊啊”卫子夫哭哑了嗓子,“你这是干什么?”
“母亲!!”卫登似是崩溃到了极点,“你为什么丢下我们!我们三个都比不上父亲一个吗?”
“我···”看着拼命给自己按压伤口的三个儿子,月皎握上了他们血色侵染的手,转头对卫子夫笑道,“子夫,相信平阳公主!”
“我···”卫子夫说不出半个字来。
平阳公主却如遭闷锤,整个人都天旋地转,要不是叶葵撑着,恐怕连瘫坐在地都做不到了,“月皎,我···”
“我···”
随之而起的满府、满街、满城、满天下的痛苦声,让人听不清平阳公主的话语,就如卫青最后几个破碎的音节。
当欲说未说之事在嘴边,传说,只有该听到的人,才能听到那如山颂般的音节。
不是破碎的,是连贯的;不是蚊蝇般的,是龙吼虎啸般的——清晰入耳!
刘彻觉得,只有最后的几个音节,才是最清晰的,是说给自己听的,“荣辱与共!”
一如很久很久很久之前,
“等你有朝一日清扫匈奴,朕就把最深的一层用兵含义告诉你!”
“好!”
然后一辈子过去了,刘彻知道,他早就猜出,却因没有实现清扫匈奴,而难启于齿!
至于为什么是猜出······
刘彻握紧了手掌,,心中低语道,‘卫青,朕谁都没有告诉过,也不应该告诉所有人,能承诺有一天说给你听,已然罕见。’
为什么承诺你?
‘因为,卫大司马,你对朕来说,是特殊啊!’
你能听到吗?
元封五年,夏,卫大司马大将军青薨!!谥号‘烈’,赐陪葬茂陵,墓冢状阴山!
月皎的丧礼同办,葬长安城外梁家酒馆旧址。
她在那里,送过她的将军一百一十三次!
丧事,是个悲苦的活动,丧礼则是个,磨人情绪的活动。常常任你有千般悲苦,万般悲伤,若礼节繁杂,熬人心血,再多的情绪也都可以冲淡了。
西羌、西南、西北等地请求进长安参加丧礼的奏报越来越多,刘彻无心理事,都交给了公孙贺,只要安顿好当地边防和军务,都可以进长安来祭奠卫大司马。
李息等批复的时候,急得满嘴起泡,一把年纪,也不知道是怎么撑着多日未睡,又日夜兼程的进京的。
长平侯府满目皆白,却人影攒动,来往见礼祭奠,抽泣哀嚎,断肠勾魂,日夜不绝······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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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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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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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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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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