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卫子夫才在霍嬗下葬后,头一次亲自领着曹宗和言笑,一同去了霍嬗墓前,直到双膝酸软才起驾回宫。
而少府这边,虚报预算浪费过甚的庖厨、园林等官员,卫子夫跟王温舒说,“少府多有松散不法之事,也是本宫之前太过宽仁,并非你御下之错,年底本宫会在考绩上跟陛下说明的。所以你撤换他们,不用多加犹豫。”
其实这些谎报预算的官员,如今都有现成的把柄被王温舒握着,如今还有倒戈过来的李广利说会帮忙,让阎奉不再盯着他撤换的事,所以,王温舒本想罚些钱财俸禄就算给阎奉个交代了。
但卫子夫这样一说,他顿时不好再开口说,并没有裁撤的打算,只得闻弦而知雅意的感谢着离去。
于是少府与水衡的初次交锋就这样,以‘都认为自己赢了’的结果收尾了。卫子夫和詹事府这边,也算是圆满收手,接下来对待王温舒和阎奉也不再急躁,只在日常的一件件小事中,不懂声色的推动着两人的关系。
元封二年春,卫广和苏氏去了西南,卫步和张衿也没再来信,更不要提郦苍和义姁了,卫子夫还以为刘据的加冠礼,就要这么冷冷清清的过去了。
但没想到刘彻竟然是虚晃一枪,带着卫青等一众近臣官员在当天突然出现,着实给刘据激动坏了,也下了卫子夫一跳。
刘彻得逞得哈哈哈大笑,“到底还是嫩着,朕特意遣太常和宗正等人回来主持仪典,他们跟你确认流程时候,就没有发现他们留了朕的位置,空了不少时间出来么?”
卫子夫激动得不知说什么好了,前段时间两人突然冷下来的关系,让她对现在的状况颇有些无所适从。看到卫青在旁边微微歪头浅笑,才觉心中大定,任凭刘彻拉着她的手,再没躲闪。
“我...”刘据更加惊喜,语无伦次道:“以为父皇是派了两位大人代为宣礼的!我...之前一时冲动惹父皇不开心,还以为...”
“你这孩子!”刘彻笑呵呵的打断了他,略略提高了声音对身后大臣笑道,“朕这个太子,就是小时候最贪玩的时候,也从来没让朕气得跳脚过。没想到长大后第一次父子拌嘴,他就记在心上了,你们啊!就羡慕朕有个这么孝顺聪慧的儿子吧!”
“仲卿?你的三个儿子也是跟据儿一起长大的,如今看着,还是据儿更聪慧帅气些,是不是?”
卫青笑着扫了一眼那边的卫伉和张贺等人,开玩笑道,“大约是臣太笨了些,没有让儿子们继承臣的优点。”
“哈哈哈哈哈哈”刘彻大笑起来。
气氛大好,自然没人会在太子的加冠礼上扫兴,纷纷上前恭祝太子,附和刘彻。
“是,还是陛下有好福气。”
“太子孝顺仁德,是陛下教导有方,更是大汉之福啊!”
“是啊,是啊。”
有父母在上,亲朋百官在侧,良娣儿子在后!
即使有几人不在,刘据的加冠礼,依然办得惊喜非常,隆重异常。长乐宫、未央宫、甚至整个长安城,在刘彻的安排下,都鞭炮锣鼓喧天,从早到晚,不绝于耳。
没有资格出现的李夫人,鼓乐齐鸣自然也是听到了,连李延年都被拉去表演了,她却只能听李广利絮絮叨叨的转述这一切。
心中即使再酸涩难言,却也只能咬牙让朱颜重新准备了更重的礼物送去了太子处,而她自己,也头一次没有了心情去打听刘彻回来呆多久,要不要准备去请见刘彻。
然而若只是典礼惊喜也就罢了。
第二天刘彻不止和刘据呆了一整天,谁都没见,第三天,在刘彻启程前往缑氏——传说西王母修道故地,如今的太子太傅卜式政绩卓然的地方后。
留下了一道圣旨:“太子迁宫后,另择覆盎门外五里佳地,建苑囿,赐名博望,使之通声客从其所好。”
这下,别说外朝的九卿等各层官员了,连中朝的侍中、侍郎等,跟着走的,都各怀心事;留在长安的,都伸长了脖子去打量这位加了冠的太子。
太子不止是卫大司马的外甥,皇后的儿子,更真真是陛下心尖尖上的儿子,这地位,再无可动摇之处!
满朝敢明目张胆大肆招揽宾客的,不是坟头草三尺高,就是集市上三丈血,只有刘彻自己把宾客谋士养成了中朝。
每年都有源源不断的人流入各地要塞、新郡、和国策推行的关键职位上。
如今太子加冠,也有.......
谁都不得不好好想想,丞相更迭的人选、御史大夫更迭的人选,似乎早都与太子太傅这一官职有关。
一外一内,太子陛下,众人都彻底了解了太子和陛下对大汉的布局谋篇。
在卫子夫这边,她从来都没质疑过刘据在刘彻心中的地位,所以只有开心,没有太大的惊讶。反而是叫了言欢进来,叮嘱刚刚生了孩子的她,“据儿如今的情况你也看到了,锋芒正盛时,才该略抬抬手,免遭小人红眼。我主要担心你,要多放些心思在自己身上,我看萧家那孩子对你是真心的,你莫要辜负人家。”
言欢正是自得开心时候,对卫子夫的叮嘱没有太过放在心上,“女儿记下了。到是什么辜负不辜负的,我对他很好了,他该知足,不然若跟丁家的那位一般,被言瑾骗心又骗身,哭都没地方哭。”
“什么???”卫子夫一阵头疼,言瑾是在外面惹了个桃花债么?难道那天计蕊吞吞吐吐的就是想说这个?小言思肯定也参与了!竟然瞒了自己这么久!
“外面都传开了不成?”
言欢无所谓的耸耸肩,也不是什么大事,母后大惊小怪做什么,“也不算传开吧,就是有些人知道了。言思还算有点手段,没白白在父皇面前服侍一遭。”
“算了算了,你走吧。”卫子夫不想听她再平平淡淡的爆出来什么惊天动地的消息了。言思和言瑾,只要还没求救,自己就当不知道好了。
然而真是说嘴打嘴....
元封二年,四月,回来在甘泉宫又准备大兴土木的刘彻,收到了朝鲜的军报。
朝鲜王攻杀辽东都尉,乃募天下死罪击朝鲜。
知道李夫人和李广利关系并不好,卫子夫才跟江校尉打听着,“找个机会试试李广利吧,上蹿下跳的太心烦,若有本事,朝鲜之战,他去试试也未尝不可。”
江校尉年纪也大了,一辈子平安顺遂的过来,让他更对卫子夫的地位分外在乎,“皇后,不应该正好绝了这个机会么?”
“本宫到底是大汉将军的亲人,只有盼着军中人才济济的心,没有盼着独掌大权,狭隘做人的心。”卫子夫总是要提醒自己,别争权稳位到最后,连阎奉都比不上,那将来交给史良娣时,受苦的不还是自己儿子么?
江校尉躬身应诺,可还没等夸上两句,就见言思委委屈屈的进来了,“母后......”
“怎么?是被心上人甩了,还是心上人要去上战场了?”
“母后!!”言思大惊,去看两侧的攸宁和瑕心,她们知道了?告诉母后了?
卫子夫摆手让江校尉下去了,才笑话言思道:“不用看她们,她们谁都没跟我说,只是听了一嘴言瑾的事。你们两个一丘之貉,跟你二姐和三姐一个路子,此刻来找我帮忙,大概也就是与言瑾同样的事了。”
见言思扁扁嘴,颇为挫败,卫子夫又毫不留情的补了一刀,“当然,你可能没有言瑾的本事,说不准根本就没拢住人家的心,摆公主架子把人吓走了吧?我看你闹也闹够了,等我禀了你父皇,找个适龄列侯嫁了就是。”
“我不!他好着呢!”言思叉腰道,“我还没得到手,才不能这么轻易放过他!只是他自作主张要去朝鲜,都没告诉我一声,我才想来找母后帮我阻他的!母后~~你就帮我一次吧,这次不成,我也没脸做这个公主了!”
“去朝鲜不好么?”卫子夫嫌弃道,“李夫人的哥哥都有向上的心,说不准这次已经主动请缨了,你看上的人难道还不如他?”
“哪有?”言思疑惑道,“我刚刚从甘泉给父皇请安回来,主动请缨的人里根本就没李夫人的兄长啊!母后是从哪里听到的?”
哦?原来李广利是个有贼心没贼胆的,还向上尽忠之心,自己真是高看了他,卫子夫轻轻带过这个话题,“随口一说,他想往军中去,我猜的。”
“想的都是打赢的结果,没人想打输了。”言思紧跟了一句,又想起一件事来,“母后,最近言欢姐姐和霍光争执得很厉害,你知道吗?我还是头一次听到太子哥哥跟我抱怨这些事呢!”
“为什么呀?”
“具体的...太子哥哥怕我担心就没说,但...”言思斟酌道,“大约是关于朝鲜用兵之策吧......霍光好像是觉得太子哥哥有事瞒着他,又觉二姐行事过于张扬吧。”
这个言欢,也不知道今天说她之后,会不会收敛些?博望苑马上就要初具规模,宾客盈门的盛况怕是要近了,连张贺和卫伉都知道闭门谢客,她怎么就学不会呢?
言思没有注意卫子夫的沉思,还在喋喋不休的八卦,“没想到霍光长了那么一张惹桃花的脸,却行事谨慎稳重,一点都不像去病哥哥,我开始还以为他会跟言欢姐姐相见恨晚呢!唉,得亏去病哥哥性格没随霍家人,他带出来的兵将...也都是人中翘楚...”
“家人?”卫子夫没有听出言思话语中的暗示,反而很敏感的捕捉到了,“霍家人?你见过了?”
“是啊,霍光接过来的。”
“啊!”言思惊呼道,“母后,你说她们会不会就是因为这件事才吵起来的?二姐这人有时候很小气的,当初也是她跟去病哥哥关系最好,霍家人先不要去病哥哥的,现在又来享福,二姐肯定不乐意!”
卫子夫不知道,这件事没人跟她说过,孩子们大约是不想让自己动气吧。
霍家人来了,呵,那霍光是何心思?霍嬗一走,卫少儿已心如死灰,闭门不见外人,但!她本人还没死呢,薄情寡义郎就敢来上门?
他让如今在太子宫的陈掌怎么办?让卫青要怎么对待他、对待霍家人?谁会笑脸相迎欺骗姐姐和心上人的薄情郎呢?
“母后,我看您还是先别插手,太子哥哥都及冠了,若这点事都处理不好,也太没用了些,您就打理好少府,自己住舒服了就行。“见卫子夫半天没说话,脸色也不好,言思赶紧宽慰道。
“我知道了,那你也别找我了。”卫子夫拧了拧她的小脸,“自己的男人,自己□□,不许牵扯朝政大事!你三姐远嫁西羌是个例外,你可没有那么好的运气。”
“好吧...”言思只低落了一会儿,就又高兴起来,应是想出来什么法子。
卫子夫也没有问,只是吩咐瑕心道,“既然陛下要兴建宫室,来往人员繁杂,事务也多,未央宫怕是要忙上一阵,就戒严吧,非必要人员不得随意进宫。”
这是要帮李夫人挡一挡李广利三天两头的请见了?可人家李夫人能领她的情么?说不准人家甘之如饴呢!吵架也都是装出来的!
可瑕心转头一想,这样也好,让李夫人知道,若皇后想做些什么,有的是无声的手段对付她,这次陛下回来,她也能收敛点。
而且也让少府和后宫的人看看,李家人的贵重,有一半是皇后宽仁,可别收了人家的钱,就忘记了未央宫谁当家。
“诺。”
没多久,李夫人就知道了这件事,倒是真的松口气,李广利等人没机会再来缠着自己了,不过这样一来,她好不容易收买的几个人,就会觉得她圣宠不隆。
王温舒那边,不会送不了钱财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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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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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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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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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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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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