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寄本就胆小,惊惧之下卧病在床,刘彻听人回报说病情严重,恐怕命不久矣,内心有些歉疚,珍贵的药材和补品送了不少,不仅遣了医官,还让主爵都尉和宗正都派人去胶东,主动让他上报太子人选,以示信任恩宠。
平阳公主应诏进宫,叶葵有些担忧她会被刘彻埋怨,本来按计划刘彻的反应都在她们计划之中,但是意外的是卫青竟然真的听皇后的没有出去,若是还照计划对卫子夫出手,有他干预的话,实在是很棘手。叶葵也是不明白皇后,她就不想卫青和霍去病多立军功,相应地位也能水涨船高吗?这在富贵之位上的人,哪有嫌弃自己钱财和地位已经足够了的?
看着平阳公主端坐在马车上闭目养神,并无惊慌,叶葵忍不住出口小声问道:“公主,卫大将军并没有出去,我们要收手吗?”
“若是等卫青和霍去病两人同出,没个两三年等不到,我没有耐心了。”平阳公主缓缓睁开眼睛,满脸肃杀之气,计划变动又如何?她本就没想过一切都能顺利的完成,“大不了,拉他下水就是了!”
叶葵的惊讶已经被平阳公主都消耗完了,一步步的安排筹谋,哪个不是心思深沉才构想出来的?盯上的各路人马,哪个不是位高权重?稍有不慎就粉身碎骨,就为了那个目标,这一切值得吗?叶葵现在只是有些犹豫,“大将军跟皇后虽然有争执,但是毕竟是亲姐弟,遇上这样的大事,您有把握说服他吗?”
是啊,平阳公主也隐隐犯难,这姐弟两个,小时候就形影不离,打架不管占不占理,永远都是一伙的。如今长大了,两人就算有争执,端看接自己回来的时候月皎那一串的令牌,就知道卫青对卫子夫肯定是极不设防的,自己想让其中一人倒戈,实在是难上加难。
不过平阳公主到底是看着两人长大的,她就不信一点办法都没有,逆着不行,顺着还不行吗?脑子飞快的转着,不多时在宫门口马车换肩舆的时候,她已经构画出了大概的计划,嘴角微微翘起,突然整个人都神采奕奕,低声吩咐了叶葵几句,就踏进了宣室殿。
刘彻没有留人在殿里侍候,事情已出,后悔无用,只是刘寄毕竟跟他关系匪浅。姨母早夭,剩下的四个儿子,薨逝了两个,如今就剩了常山王刘舜和胶东王刘寄。刘舜是最小的弟弟,当初被父皇宠爱娇惯,因为多犯律法,自己桌上奏报没少出现他的名字,刘寄则是相对比较老实的一个,就好比养了两只心爱的猫,有一只常常闯祸惹人心烦,有一只虽然乖巧温顺,如今却想咬主人一口肉,弃之不忍,留下糟心。
但谋反之事罪不可恕,虽然刘彻觉得刘寄并没有淮南王那般灵活的脑子,顶多是学学样子,被人撺掇的几率更大。更重要的是,相比刘寄,刘彻还是更相信平阳公主,毕竟她也没有理由冤枉胶东王,只是如今这个样子,刘寄到底是被吓病的,还是因为心虚,他需要再斟酌一下。
“刘寄的病是真的,所以姐姐觉得,他是心虚还是被这个罪名吓的呢?”
平阳公主把他手中的九连环接过来,随手拆着,淡淡道:“这些不重要,关键是查一查他的采买,就像长平侯夫人说的,购那么多铜铁总不能都是拿去造日常摆件吧?不知道的还以为铜铁像玉石一般养人精气呢!”
刘彻点点头,随手翻了几卷东方朔写的文赋,赞道:“她倒是跟着卫青长了不少见识。”
平阳公主笑了笑:“这话虽然有道理,但是恐怕不是简单一句话吧?”
“姐姐什么意思?”
“这话是她接我的时候,在汝阴说的,她跟皇后走得那么近,有样学样,到底是谁教她的还不知道呢!”
刘彻心中一凛,抬头看向平阳公主,笑容渐收,“姐姐话里有话啊?不如直说吧!”
平阳公主看手中的九连环还是一团麻,干脆撂到了一边,站在刘彻面前一本正经道:“卫子夫身为皇后,不思如何尽心服侍陛下,倒是对诸侯之事关注甚多,这铜铁制造是各地诸侯的权力,也是财政来源的最大一笔收入,如今军权也在她弟弟手里,陛下不觉得皇后的手未免伸得有点长了吗?”
这话说得大义凛然,颇有几分御史的风范,若不是所言皆是针对卫子夫,刘彻甚至都觉得她是在劝谏自己什么劳民伤财的政策不要推行。
“......”
刘彻目光瞬间变得深幽如潭,似乎在掂量平阳公主的真实意图,这应该不是什么玩笑话吧?如果自己没有理解错,她应该就是在数落卫子夫不对的地方吧?可没听说她跟子夫吵架了呀?到底因为什么事她又冲着卫子夫去了?还是这样严重的罪名!
殿内陡然间变得悄无声息,平阳公主并不愿意多加解释,她的意思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何须多加解释。
此时,孔立在门口禀报道:“陛下,宗正和御史大夫杜周求见。”
面如寒霜的刘彻,盯着平阳公主看了许久,见她分毫没有要改口和玩笑的意思,才确信了她对卫子夫不满的态度。可是为什么呢?之前那次她迫不得已,本就应对子夫心怀歉疚,这次回来还是子夫排除万难,一力坚持她与汝阴侯和离,并接她回长安的!
为什么呢?
刘彻把桌上的九连环拿起来,冷冷的下了逐客令,“你先回去吧,朕有其他事情要忙。”
平阳公主脚步没动,只是怡怡然道:“陛下不如先让叶葵进来,她是我公主府家令,没少跟宗正打交道,说不定知道宗正和御史大夫为何而来。”
白璧九连环被刘彻狠狠扔在桌上,碎了两个玉环,怒气瞬间涌上心头,“是你让他们两个来的?”
“是,皇后罪一,冤枉诸侯有谋反之心,以日常铜铁采买揣测其多建武器战车,有为军权谋私之嫌;罪二,飞扬跋扈,以皇后之尊强压宗正迫其与我和离,不止如此,还要强占开国重臣宅邸——‘近我’;罪三,”
“你敢拖卫青下水?!”
“没敢!我知道陛下看重大将军,只是这次大将军没有出征,听说是皇后的主意,又有兵器战车建造之事牵扯,其中深意,不得不让人想皇后会不会有私心,以姐弟之情蒙蔽大将军。”平阳公主看透了他如狮子般要暴起的样子,淡淡的补道:“陛下放心,我不会影响你的国政,但皇后的名声,恐怕免不了被波及了。”
连说辞都替卫青想好了,刘彻这下明白了,她就是单冲着卫子夫去的,可是为什么呢?卫子夫对她不好吗?掏心掏肺的把她当亲姐姐,为什么要给她设这样进退两难的局?包括什么‘近我’,什么和离,都是跟平阳公主有关,他甚至怀疑这两个罪名是她在一开始就想好了的。去病军功传回来的那一日,除了门外的两人,还有韩千秋和太常,也是她的安排吧...
可刘彻也不是能被几句话唬住的,冷笑道:“子虚乌有的罪名,皇后不认!况且宗正要查,也要证据,没做过的事情休想安在皇后身上!”
“只要查就可以了。”平阳公主淡笑道:“你不是重视她的名声吗?比如淮南受伤,你半个风声都没透,不就是怕她受人指摘吗?陛下自己的名声倒是不怕人家说一句残忍嗜杀,倒是怕卫子夫名声有问题。江都的事情,也是一样吧!陛下若不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就把所有的事情都牵扯上皇后,一个低贱奴隶出身的皇后,自卑是天生的,得志张扬的小人行径实在是意料之中!”
奴隶出身就是天生自卑!还得志张扬的小人行径?刘彻不可置信的看向平阳公主,她怎么能这么说子夫,她怎么能如那些被油糊了脑袋的龌龊之人一般,踩地捧高,以出身论人品?高贵和低贱怎能以出身而论!!她在汝阴不过几年竟都染这些龃龉思想,汝阴侯跟他说的吧!哪里是应该让汝阴侯夏侯颇和她和离,汝阴侯应该被判夺爵弃市才对!
刘彻咬牙道:“去病是子夫的外甥,如今出征在外,战功赫赫!朕对将军家亲属更应多宽恕才是,这个道理平阳公主该明白的。”
平阳公主笑了,怎么都没想到刘彻会拿这个理由来为子夫开脱,看样子他还不如自己了解皇后,开口半讽道:“正因为是去病出征,所以才要在这个时候,那些朝政俗人可能以为亲人在外征战,军眷是最安全的,可是卫家都不是这样的俗人,反而身边无人才最好下手,只要问罪理由正当,椒房殿才不会以这种理由拒绝宗正盘问。”
“你这是正当理由吗!”刘彻冲门外喊道:“让平阳公主家令给朕滚进来!”
叶葵可没平阳公主那么好的心态,只是勉力保持自己不要露出心虚胆怯的行为,进殿下拜道:“陛下容禀,汝阴侯夏侯颇‘近我’宅邸一事,其子来长安宗□□提诉,特此请见。”
“你们挺好啊,一步一步安排得井井有条,朕真是小瞧了你们!”刘彻咬牙道:“刘寄的采买清单,如果朕没猜错的话,应该在你们身上吧?”
平阳公主听出了刘彻话里的杀意,上前站在了叶葵的前面,一副相护不让步的样子。见此情景,刘彻有些替卫子夫不值,一个家令不过帮平阳公主做了些事情,就让她这么重视,卫子夫为了她四处奔波,在自己面前好话说尽,在外也四处走动。就是生怕她回来有什么不舒服的,连汲黯那愚直的人都想了各种办法去讨人情,但她诬陷起人来,居然丝毫不手软。
“你就不怕朕杀了你?”
”陛下不会的,因为皇后,诸侯被诬谋反,公主被开罪,旧臣之后被欺辱,陛下可以不在乎自己的名声,也不在乎皇后的吗?”平阳公主步步紧逼,棋局已开,自己胜券在握,还怕他的性命威胁吗?自己可攥着他最在乎的事情呢!就是陛下,也要投鼠忌器,何况是他这么突然的接受这一切,根本来不及应对,只能按照她的引导来走。
“陛下不是重视她的名声吗?比如淮南受伤,你半个风声都没透,不就是怕她受人指摘吗?江都的事情,也是一样,陛下若不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就把所有的事情都牵扯上皇后,一个奴隶出身的皇后,竟然敢搅动诸侯,薄待开国旧臣的后代!陛下猜一猜会不会是主父偃的下场?亦或是是当年皇权更替祖父入长安失子的下场?”
若是主父偃,刘彻还能勉强回话过去,但是一提到当年的吕氏之乱,他就心有余悸了,时移势易,就算性命无忧,眼皮子底下,卫子夫的声名若是受损,自己是万万不许的!
刘彻长出一口气,周身都有些无力,这样心思深远的布局,目前实在是束手无策,低头静默良久才叹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当年你给她下药,可是差点害她在椒房殿一尸两命!”
“是啊...”平阳公主攥紧了衣角,长长指甲嵌入掌心,深深吸气,紧抿红唇,尽力气息平稳的一字一句说道:“所以总觉得在她面前低上一头,如今她能有个把柄在我手上,我才能安心。”
呵!这就是她费尽心机的目的?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刘彻在这一刻突然觉得刘家人真是要没救了,多年养尊处优,都是养出来的这群为一己私利不择手段的人。教化万民...这就是他教化的结果吗?庶民、奴仆、学者、甚至商贾,都知道为国尽心,或呕心沥血清查吏治,或不顾性命战场拼杀,他们这些...却高高在上的做此等无用自私之事!
刘彻看着这个姐姐,突然有些后悔,若是自己没让她去汝阴,是不是一切就不一样了,“你就一点都不顾及曹襄和言笑吗?”
狠话放完了,又来动之以情,平阳公主觉得终于可以转入正题了,心中隐隐激动,连声音都高扬了不少,抬起下巴骄傲道:“襄儿出身高贵,我并不担心他,至于言笑,陛下的卫长公主,我自然会护着她的,皇后恐怕还要感谢我让她脱身局外。”
叶葵跪在平阳公主身后,内心翻江倒海,平阳公主回来之后,曹襄对她并不怎么亲近,是卫长公主两相调和,事事亲近平阳公主。如今刚刚有所缓和,她却利用了卫长公主对她的不设防,打听曹襄的事务,知道他近期抽不开身,才开始收网,现在又这么说卫长公主,这...也太心狠了吧?
平阳公主挡住了叶葵的视线,她看不到刘彻的面容,但是听声音也能感受到刘彻的滔天的怒气,和试探之后,无头绪的憋闷,时间也没过多久,刘彻大概是清醒了不少,从平阳公主所做所言中恢复了理智,只听到刘彻浑厚而沙哑的声音,像天空滚过一阵闷雷般说道:“刚刚的条件呢?直说吧!朕现在相信了你是有所求,不然你应该早就叫宗正和御史一起进来了,司马谈今日也不在,一切还算是留有余地,没有对子夫狠下杀手。”
本以为抓到了平阳公主的目的,但接下来的话,不止刘彻惊在了原地,叶葵也在平阳公主身后瞪大了眼睛,如遭雷击一般愣在原地。
“我要嫁卫青!”
半天,刘彻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问出口的话不可置信的有些抖,“你说什么?!!”
这个事情是平阳公主临时想到的,原来只想用月皎攀扯一下卫子夫,毕竟她连椒房殿的令牌都拿过,实打实的证据。
但是卫青没走,自己就要拉他下水,成亲倒是个好的办法,但出口之后,平阳公主自己都有些信心不足,偏还不能让刘彻看出来,平阳公主又快又急的说道:“何须重复?但你不要现在答应!”
刘彻紧紧的皱起眉头,他甚至觉得平阳公主是不是得了什么疯病?又要拿卫子夫的犯错当把柄,又要嫁卫青?卫青不是她府上的马奴吗?长平侯夫人还是她给卫青牵的线,这?
“我...知道如果你说,卫子夫说不定可以想出什么办法,所以要另一个人提。”
“另一个?”
平阳公主移开了视线,飞快的思索道:“是!另一个...我随便找个人传到她耳朵里,这样子夫也不会怪你,最后这就是我们两个人争执,不会牵连你,你到时候被迫答应就可以了,大局为重,卫子夫不会怪你的。”
有窦太主之事在先,若是卫青无妻,刘彻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但现在...卫子夫对月皎也是护得紧,若是休妻,也不会退让的,这不是让卫子夫两难吗?“子夫不会同意的。”
“那是卫子夫要做出的选择,况且我也没有说非要现在嫁。”平阳公主咬了咬下唇,打定主意一会儿出宫要先悄悄去找一下卫青,这事没有他配合,也是要出问题的,眼前还是要刘彻先决定,遂清清嗓子正色道:“陛下先决定,是保卫子夫名声,还是保她不用为难?”
一个事关朝政,一个事关嫁娶小事,刘彻觉得这样的选择实在是很有暗示性,但心中只觉得悲凉万分,自己的两个姐姐贵为长公主,该是幸福平安、坦荡磊落之人,现在却为了抹平她们的歉疚和后悔,可真是无所不为啊!但嫁给卫青又能如何呢?能让卫家身份再上一层,这样就能让她心虚的情绪缓解不少吗?那就希望她能如愿吧!
只是......可怜了刘寄,刘彻还有最后一个问题需要跟平阳公主确认,“胶东的铜铁采买是在汝阴购置的吧?”
他最重视的,果然还是国事......平阳公主知道刘彻这是选择了嫁娶小事!
目的已达,她暗暗松了口气,却没预料到心底里却涌上了万千难言的酸楚,今日决定已下,日后再无回头路了!日子是苦是甜,结果如何,她都要一个人承担后果,哪怕是众叛亲离,她也不能喊停了!
“陛下是希望臣往宗正处,送胶东的购置清单呢?还是送...”
“你知道该送些什么!皇后身份尊贵,贤良淑德,公主应多仿其行,更该将你所作所为铭记在心,之前几年朕待你不甚关心,且与皇后之缘是公主所牵,这次朕当还你一个人情,可是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刘彻出口的话如射出的冷箭,“若再因此多牵扯诸侯宗族之事,别怪朕不念亲情,按律严办!”
南宫公主说,这样的狠话刘彻不知道跟她说了多少,实在很伤人。平阳公主缓缓而跪,暗道:对不起了,弟弟,我知道你虽然放了狠话,但并没狠下心来对亲人做什么惩罚的事情,心肠实在柔软细腻。我本该与你姐弟情深,希望能解你烦忧,可是...我也有我的私心,这份私心没落在你身上,我只能在此道一声对不起了!
这番话平阳公主永远都说不出口了,她只能沉着又面带微笑的答一声:“诺!”
就在宣室殿里,宗正、御史大夫和平阳公主在刘彻面前皆是‘近我’的纷争时,卫青陪着卫君孺和公孙贺,一起去了翁孙那孩子的家里提亲。
李息夫人任歆兰作为媒人同行,将卫青和卫君孺的意思表达得分外清楚,也给翁孙的母亲极高的颜面,家风规矩,夸得天上有地上没的,双方都很满意。尤其是翁孙那孩子,行为方正,好学求进,公孙贺见了赞不绝口,不住的感谢卫青,没想到他真的选到了这样好的人,自己女儿日后有福了!
卫青一改沉闷的脸色,热情的送了嫂夫人回府,见卫君孺几次张口欲说话,卫青也觉尴尬,可惜这事不能跟卫子夫说,没人从中转圜,只希望过段时间就好了,于是主动下了车,说想自己走走。
卫君孺主动叫住了他,“青儿,这次多谢你,若你...有什么不痛快的,可以跟姐姐聊一下,别一个人憋着。”
聊一下,聊什么呢?聊她为什么不信任自己可以保护大家,聊她为什么不信任三姐可以独占圣心,聊她为什么死活都要那两个孩子隐姓埋名,还是聊...聊她为什么可以如此狠心,断绝了两个孩子天生的富贵荣华之路?
若是放在前几年椒房殿巫蛊出事的时候,他会质问到底的,可是现在,卫青什么都不想问了,没有生气,也没有释然,有的只是平淡而已,就像是吃口饭、练下刀而已,没什么不好的。
当初他被绑,三姐在宫中处境堪忧,事后陛下补偿良多,圣宠愈隆,大家都觉得这事就这么过去了,可没人去安抚母亲,一子一女骤然间都悬命于皇家,她该有多惶然?
事后做出这样的决定...让将来一定要有个人送走孩子,以防不测,保全血脉,卫青觉得这并非不可以理解,他只是有些心疼和无力,他自认为把周围的人都保护得很好,甚至是三姐身为皇后,他也是可以帮扶一二的。
只是...如今看来并不是如此,大姐没有跟任何人透漏过,直接把这事担了下来。
亲子分离,痛彻骨肉,旁人如何能解其中万分之一的血泪?
卫青走近车窗旁,抬头看了卫君孺许久,诚恳道:“母亲高瞻远瞩,姐姐、姐夫深谋远虑,我...没有什么好说的,作为弟弟,听姐姐的就是了。只希望大姐等孩子病好了,常来串门才是。”wWW.ΧìǔΜЬ.CǒΜ
听到他这么说,卫君孺潸然泪下,半个字都说不出来,若不是走投无路,她也不想这样,答应过母亲的就要做到!可是...孩子病了,病得差点就没有了性命!
她开始怀疑自己,当初若是不做,左不过内心日日煎熬着一个‘孝’字,好歹也是她一个人受罪,何必要让孩子承担这些痛苦呢?若不是她照顾不周,去年大雪没有去看他们,又怎么会生病?如今接也接不回来,认也认不清楚,进退两难,她只能去找卫青。
又要护在羽翼之下,又要看上去关系不深,她和公孙贺怎么都想不出办法来,惊动子夫就等于所有人都要惊动,少儿虽然知道这事,却是个没主意的,况且去病还在外征战,她哪里有心思?卫步卫广都小,公孙贺那边的亲戚也都试探过了,并不周全,两人思来想去,只好去找卫青。
卫君孺强忍眼泪,哑声道:“青儿,姐给你添麻烦了,不是姐不信任你,是不...”是没办法在当初信任陛下,这话...她只能说到这里,不然以陛下如今对卫家所做,她这么说实在有些狼心狗肺了。
“姐,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你多来长平侯府帮月皎做几次饭比什么都□□青笑着接话,见她眼泛泪花的不住点头这才放心,又往前面去跟公孙贺说了几句,这才转身离开。
刚刚卫君孺的话虽然没出口,卫青却并不是蠢笨,自然明白她未尽之言是什么,陛下...和自己之间的关系,又知遇之重,也有姻亲之密,所以他才会无比信任陛下,可不代表其他人都能如此。
继父说过,岁月太长,长得把所有的关系都变成了一场赌博,可以转眼由深变浅,也可以由浅变深,其中赔率非人心可量,但人心可尽心。当时他不明白,只记得尚在做月子的母亲抖落了一手的水在继父脸上,气道他不知提前筹谋早做修补,偏要在此故作深沉教坏孩子,继父直冲他做鬼脸,端着洗脸水就一溜烟跑了。
现在...卫青却越发能明白很多故作深沉的话语,所以遇到问题从不觉得孤独自卑,因为并不是只有他一个人遇到这样棘手的麻烦,反倒是有些暗暗的开心,苦难从没偏爱他,自然幸福也不会绕他而去!
兄弟姐妹之间都是为了彼此能开心,都默默牺牲良多,即使他和三姐身份地位更高,承担的责任和事情也多,但是论为家里付出的牺牲,谁都不比谁少!
卫青看着街上快快乐乐逛街的一家人,内心满是暖洋洋、沉甸甸的幸福感,这样彼此惦念互相扶持的感觉,就是血浓于水四个字真正的意义!只是...若还有什么不足,卫青就希望,日后大家可以少些隐瞒,多些沟通......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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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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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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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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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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