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弘带着些儒生特有的端庄自持,对吃食并不挑剔,反而多加赞赏,三人聊过几轮之后,郦遂成才终于觉得气氛到了,以茶代酒的举杯开口道:“一直都没找到机会正式的恭喜公孙先生升任丞相,还能得封平津侯,不止打破了贵族为相的惯例,还是第一个以丞相封侯的,可见您在陛下心中的分量是举足轻重的!未来还请丞相多多关照!”
“哎!恭维的话就不必多说了,我也只是侥幸得蒙圣宠,能有些参详国事的机会罢了。真正给天下士子一个方向的是陛下!”公孙弘偏头过去,微微点头道:“武人归军,士人归儒,我虽不喜欢董仲舒阿谀奉承的天命那一套,儒家公羊学怎么就出了一个他!但却也不得不承认他机缘巧合的给了天下士子一条活路啊!”
审卿跟两人都关系匪浅,言语间更是随意些,就在一旁幸灾乐祸的说:“江都王荒淫残暴,他被贬到那里去做官,也够他受的了。看他那个曲从媚上的性格就气得慌,实在给胡先生丢脸,如今就让他好好享受教化众人的权力吧!”
郦遂成陪着干笑两声,并不发表任何意见,只小心的开口试探着问:“我怎么听说最近廷尉张汤张大人要查江都呢?以张廷尉的手段,江都王那些“好”事迟早会被陛下知道的。到时候董国相怕是回京有望啊!毕竟任期都已经满十年了,也是时候可以动一动了。”
“哼!”须发皆白的公孙弘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大气性,脱口就想鄙夷董仲舒两句的,眼风扫到了郦遂成,想到他是侯爵,还是慎了又慎,道:“张廷尉正直果决,就是想要做什么,也是不会轻易违背陛下的意思。当初董仲舒因为妄言天意差点被砍头,只因才学得了陛下青眼才侥幸获赦出长安,虽手段浅显、修养低劣,但还是能安一方诸侯的,张廷尉和陛下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的。”
“是,丞相慧眼如炬,朝堂之上人才济济,丞相都未有走眼的,想来这件事和最后结果相比也不会有大的出入。不过您竟对董国相有这么高的评价,说他能安一方诸侯?如此公正坦荡,令在下佩服!如今能有此公正之心的,除了您,也就是一个卫大将军了。”郦遂成明知是因为刘彻要立一个儒生的典型,鼓励天下臣民尊儒重君,如今已经起来一个儒丞相,其他的也就没必要了。
“嗯…”公孙弘端正的点头表示赞同。
但见他言语有所顾忌,自己也很识趣的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聊些他认同的人,不过…他认同的人也太少了,还好他提前都想好了思路,知道该提起谁,如今才能继续说下去:“听闻前段时间,陛下下旨要众人见大将军需下车行礼,只有右内史汲黯仍待之以平级拱手作揖,大将军竟也不在意,反而越加尊重汲黯大人,一时传为佳话!想来如今朝中风气更像是儒家口中的“仁”了吧?”
大概能随意拿出来百夸百是,百比百像的,满朝文武也就只有一个卫大将军了。哪怕是在最迂腐挑剔的公孙弘嘴下,对方恐怕也不得不说一句“可敬”吧!
果然,公孙弘终于神色和缓,说:“长平侯能想君主所想,急君主所急,居于高位依然不卑不亢,实在是难得,也就是出身…可惜,私生…”
“咳…”审卿有些不愿意了,打断道:“丞相,陛下不在意出身的,你又何必总是一提到长平侯就盯着他的出身不放?长平侯已经很完美了!”
两人至交好友多年,交流之间本就随意了些,脾气一上来,也就顾不得许多,公孙弘吹着胡子说:“我哪有一直提?而且也不是我一个人说吧,外面那些尊重他的人,包括他的门客,难道就没有一个私下里议论他的出身么?况且汲黯做了多年的主爵都尉,连如今现任赵食其也要给他几分面子,常常去请教,后又为右内史,如此宽容他,焉知长平侯就没有讨好他的意思?”
审卿也有些急了:“丞相这话小人之心了,莫说长平侯行得正坐得端,就说他这个侯爵,即便没有皇后姐姐,单凭军功也是稳稳当当的!有陛下在,一个主爵都尉还真不必去讨好!”
公孙弘面色不虞的看了他一眼,语气不好的说:“你这话说的太过偏颇,就是明显是向着长平侯了,他出身马奴也就罢了,别忘了他还是个私生子!看人脸色长大,本能讨好的性子也是可能的,况且侍奉的是君主,察君主之意,也没什么好丢人的,你这么激动干什么?”
“你!”审卿激动得都坐直了身子,对着公孙弘说:“你这是妄自揣测!长平侯何等君子,光明磊落宽容大度!你为何非要揪着他的出身,实在是待人偏颇!”
“我待人偏颇?!”公孙弘也被吵急了,两人虽为挚友,但他毕竟比审卿大了十岁,被人这么说还是有些下不来台的,开口呛道:“我说的不是事实么?一字一句哪里瞎编乱造了?事实还怕人说?”
郦遂成见状有些尴尬,好好的随口闲聊,怎么俩人还吵上了,□□还是百试百灵的卫大将军,本来只要提起他,不管在座是谁,起码都会暂时达成共识,话题也可以顺利的推下去。
自己本意是想打探一下公孙弘和汲黯的关系,怕这个看着中直实则滑头的丞相警觉,还特意绕了一圈,结果…这叫什么事啊!
审卿那边还在继续吵,声音也越来越大,拍着桌子说:“你!别的不说,汲黯是什么人?啊?那是敢在朝会上给陛下落面子的人!都把陛下都给气得罢朝过,却如今还能在九卿上占有一席之地的人!田蚡当年为丞相,他也没有像别人一样行礼讨好过,这样的人,你去讨好他,可能吗?你觉得长平侯傻呀,去捂一块捂不热的臭石头?”
“我什么时候说长平侯傻了?还有…我什么时候讨好汲黯了?你不要瞎说!是他嫉妒我被陛下重用在前吧?一个道家出身,在当今陛下的手下做九卿,已经是天大的恩典了!我还推荐他做右内史呢!结果怎么样,他还不是看不起儒生和法家学者,处处跟我和张廷尉做对,仗着自己曾为太子洗马就排斥异己!”
“你…你为什么推他做右内史,你自己清楚!那右内史是好当的?前任郑当时忙着黄河的事情,分身乏术,你分明…”
郦遂成毕竟还没跟他们两个熟悉到一定地步,见这事态越发不可收拾,言语中涉及的官员也多,生怕自己听多了之后就被疏远了,一直想插嘴。可他们两个估计是吵上头根本就把自己给忘了,说话也越来越不顾忌现场还有自己这个侯爷在。
如今见审卿马上要开始抖落公孙弘的私心,赶紧插嘴说:“随口闲聊,两位怎么还吵起来了,朝中职位不同,自然立场不同,各有各的考量,也都是可以理解的。儒家不是说君子和而不同么?众人想法不同,却都是为了我大汉基业好的,百花齐放才能辅我大汉昌盛兴旺啊!”
“……”审卿撇了郦遂成一眼,知道自己差点失言,但心中还是愤愤不平,却顾忌着场合不对,强行压了下去,筷子在眼前的盘子搅了搅,随手夹了一些放在了盘子里,又重重地放下了筷子。
“……哼……”公孙弘刚刚舀的一碗汤都凉,却因为觉得心中燥热,也顾不得养生养气,一口闷了下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呃…那个大家尝尝这个烩牛肉,里面加的东西还是博望侯从西域带回来的,跟白萝卜差不多,颜色却更好看些,叫什么胡萝卜。大家尝尝,都尝尝。”郦遂成悄悄送了口气,还好,最近家里的酒没有开封,公孙弘又年纪大了不喜饮酒,这顿饭就没有安排,不然这两位若是再喝点助兴,恐怕就劝不住了。
好好的宴席就这么不欢而散了,郦遂成心有顾忌不敢再提官场之事,又从言语中猜到公孙弘其实跟汲黯不仅没什么交情,还有些不对付,也算勉强完成他这个宴请的目的,就没再提的别,而是随口聊些太学的事情。不过尚“仁”的儒生倒是跟廷尉张汤那等酷吏交情不错,倒是令他意外,儒家和法家,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送走了两位的车架,妻子把怀里咿咿呀呀的孙子交给儿媳,示意她别着急先退下,随即走上前来询问郦遂成,说:“侯爷,这次可有什么收获吗?能跟主爵都尉搭上关系吗?”
郦遂成摇摇头,随手扶了她下台阶,叹道:“恐怕不行,本来以为儒生都是些心胸宽阔,尚仁义的,可是还逃不过名利之争啊!尤其这位,别说满朝文武了,就九卿里他就没看上几个,多亏他是才华出众得陛下赏识,不然哪有他的丞相之位?看着他如今年龄大了,气性竟也越大,刚刚差点吵起来!唉…这要是换了十年前……”
微风拂过苍翠松柏,惊动满池的凋零荷花,回想往事的主人不愿再多沉溺,转而换了个话题:“总之莫要着急,他能当几年还不知道呢!右内史汲黯…嗯…我们不如想办法跟郑当时去走动一下,只是他远出长安,贸然插手爵位…风险会很大。”
“要不…”郦夫人想起了什么,犹豫着开口,神情有些瑟瑟,生怕对方恼了。
“不行!”郦遂成坚决地否定了,表情也越发严肃冷硬,说:“答应的事不能反悔!况且你最好记清楚上次已经是最后一次了,如今我们就是陌生人!既然她不把家族仇恨放在心里,又脱家多年,我们就要当普通…人一般遵守约定,卫家,不可以!”
“妾身,知道了。”
见妻子早已两鬓斑白,却还要跟着他担惊受怕,心中也不好受,开口安稳道:“好了,也没有到火烧眉毛的时候,陛下虽有心收权削侯,但我们毕竟奉守的还是宗祠,只要不犯大错,传给世宗是没问题的。”郦遂成念着妻子毕竟是跟自己从当初低潮期过来的,也不想太强硬了,放柔了声音说:“一切有我,不会再出现当年的风雨飘摇了,其他的也莫要再提。”
妻子没有怪他,当年那么难都过来了,也不会再差了,能走到今天很大的原因就是因为夫妻信任,如今也该继续才是,于是她柔柔地应道:“好”Χiυmъ.cοΜ
初秋凉风萧瑟,眼瞅着就要到年关底下,有人要得封赏,有人已被问斩,正是一个该有决断有收获的季节。朱红大门上“缪侯府”三个描金大字历经风霜雨雪,已略显老旧,年华衰退鬓发已白,喊上一声“侯爷”,却不知是当年的少年扬鞭马蹄疾还是今朝的少年忐忑踏征程~~
想想当年的风光无二和子孙满堂,如今也就剩了这飘摇的一支,如履薄冰的传承香火,不知道谁会再重新给它描彩上漆,让这些高门子弟再荣光一世!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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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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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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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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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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