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婴快步迎出来,心道奇怪,灌夫怎么在这个时候来了,大晚上的,都点灯了,不会又是叫他去喝酒吧?
灌夫带着一群拉着车的仆从,浩浩荡荡的见礼,如同他们第一次“带刀的详谈”一般,甚是…壮观,不过,今天灌夫却是有事相求,见礼过后,照例开门见山的说:“侯爷,灌夫今日不是来找你喝酒的,之前我跟你提过的那个女子,不是得你善心,放籍为民了吗?如今她已经十三岁了,还有几年便要嫁人,我这个人不太会挑女婿,就来求你帮忙。”
窦婴客气的拱手:“好说,不知灌兄有何要求?”
“哎~没什么要求,平平淡淡就行,最好是姻亲里有军伍之人,官职别太低了,这样她既不用担心家人上战场,也不用怕被人欺负了!然后,别太显贵了,她配不上,平白受气;但也别太低了,毕竟我想让她从灌家出嫁,太低不配。人嘛,你看着挑,起码要你赞一声不错的!哈哈哈,怎么样?没什么要求的。”
窦婴听得一愣一愣的,这叫没什么要求?灌夫见他愣了,一掌拍在他肩膀上哈哈大笑:“怎么?太简单,都不敢相信吧!”
窦婴艰难的咽下一口口水,“是太简单了…”简单得他嫁女儿都没这么简单过……
灌夫大手一挥,朗声道:“没事,反正还早,我只是在今天跟你提一提,我知道太皇太后病重,你定然是心中忧虑,特来给你送些珍贵药材,你看有什么用的上的,尽管拿去,剩下的就留着自己用!”
窦婴面上有些尴尬,说到太皇太后的身体,他本人还真不知是忧虑多,还是开心多,但还是对灌夫的关心客气的道谢,吩咐仆从好生收检,本来想请他留下喝一杯的。
但灌夫知道他心中有事,并没留下,而是又风风火火的走了,窦婴站在夜凉如水的庭院里,背影孤寂萧索,他的夫人走上前来,给他披上披风,关切的说:“侯爷再担心,也要注意身子啊!况且,容妾说声不敬的,若是长信殿那边…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啊,毕竟您如今赋闲在家,不就是因为那位吗?”
窦婴并没有介意她的话,夫妻多年,都是大风大浪一起过来的,没什么不能说的。他虽好儒,却也不是迂腐之人,随手拢了拢妻子衣服,开口道:“你是觉得我曾心向陛下,若是他重掌大权,我便能有所作为了吗?”
妻子半靠在他身上,安慰道:“难道不是吗?我看陛下不像是那种会一棒子打死一群人的作风,咱们虽然是姓窦,但是并没有一味的偏帮太皇太后,陛下心中肯定有数的。”
此话听着倒是甚有道理,窦婴心绪稍平,长叹道:“我是担心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而陛下这几年不会只是平白的等着,若是有了新人,那武安侯田蚡再是个可栽培的,怕是没有我立足之地了……”
妻子压低声音,仰头问道:“侯爷是担心,陛下这几年模仿孝文帝相教武安侯或是卫家?”
窦婴担心的点点头,他正是这个意思,虽然当初正是灌家那些人防着吕氏外戚重现朝堂,提出来要教化窦太后的两兄弟,不过也确实正中孝文帝下怀,想到了培养外戚来培植自己的人手,从而一点点掌控朝堂,熟悉政务。
可妻子却笑了:“不是妾心有偏见,就算手段重演,那武安侯可比不上当初咱们窦家的两位兄长,扶起来可太难了。这一点,侯爷就占着优势呢,大可不必如此担忧。至于卫家,如今新贵,就说是适应,怕是也要等上几年,这中间的空档,还是大有可为的。”
窦婴笑笑,自己妻子这双慧眼啊,真是厉害,怪不得两位堂兄都赞过她可为得力幕僚,如今更是英雄所见略同啊!郁闷之气顿散,心情好了很多的他,转而换了个话题,说起了灌夫提的事,本来想着妻子也会一样皱眉,却没料到她神色轻松:“这也值得侯爷忧心?尽管把事交给妾身吧,哪天我走一趟灌府,去看看那姑娘如今被教养得如何了,再找一户像样的人家,不成问题的。”
窦婴有些不敢相信:“真的?这么简单?你不知道我听到他说了一堆,我头都大了!”
“侯爷放宽心,明日安心的去拜见太皇太后,这个事妾身自有计较,只是有句准话要侯爷示下。”
“什么?”
妻子语调平缓的解释道:“如今时局动荡,侯爷觉得是找个忠正的,不管咱们怎么变,都能好好待她的,还是说,借着两家威势能求个地位更尊荣的?”
窦婴有些感慨:“唉…灌夫此人就够意气用事了,起起落落没个定性,难为还能记得照拂那人的后代,实在是有情有义。而那女子的父亲本就是七国之乱的无辜之人,有功有勇,如今他的子女却落到这步田地,也是令人扼腕。听说他兄弟就不是个可靠的,赌徒一个,你还是给她挑个稳重可靠的吧!”ωωω.χΙυΜЬ.Cǒm
妻子点点头:“好,那妾身知道了,更深露重的,侯爷早些歇着吧。”
窦婴长叹一声,握了妻子的手,稳健的迈开步子:“行,咱们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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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宫里的太皇太后是真的快大限已至了,这次病情来势汹汹,以至于她一个人躺在床上的时候,已经开始梦见她这辈子漫长的过往生活了。
她这一辈子真的没什么太多私心,一心想着,窦家也好,刘彻也好,最好都能继承丈夫和儿子的遗志,可惜,哪有那么完美的事情呢?
窦家之人一向是天资聪颖,可惜两个哥哥的后代都没有起来,反而是个堂兄的子侄甚有能力,她也恼过,就这么一个成器的堂侄子,却不向着她。
但是她也高兴,不一味向着她,向着陛下,是真正为江山着想的人,这种人,是她的子孙,她该骄傲才是,而且这样做,她去世之后,窦家还是有希望代代绵延的。
所以那天窦婴来的时候,她很开心,絮絮叨叨的说了很多话,把能想到的都说了,还提起了她的两个兄弟,两个人最后都眼泪汪汪的,最后还是郦苍上前,三个人才换了个过往继续聊,走的时候并没有把气氛弄得低迷凄凉,反而多了些温馨。
太皇太后心中稍安,相比她第一次再见郦苍,冷硬疏离的气质已经软了不少,谈笑间多了很多自在和烟火气,还贴心的跟她讲故事、讲见闻,变化真的不小,这一切真是多亏了那个卫夫人吧?
有一天太皇太后不知想起了什么,特意把所有人都支开,只留卫子夫一个,她眼睛虽然看不见,但是心里还算明白,十分真诚的道谢说:“子夫,除了彻儿他们,哀家的亲近之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就剩一个郦苍还能在跟前儿,既然她选了你,我也不拦着,我把她交给你,你可要好好护着她,就当是我这几年没少帮你挡皇后暗箭的回报吧,行吗?”
卫子夫心中一震,怪不得陈阿娇每次都是跟她斗斗嘴,并没什么实际的动作,她曾经奇怪过,难道这样就把永巷的人都收拾得服服帖帖的?
那时郦苍还要她感谢陛下,说是陛下有心护着她,才让皇后无处下手的。可是她怎么就那么幸运,是唯一的一个让刘彻护着的后宫女人吗?原来是太皇太后!
这一切都是郦苍的手笔吧?卫子夫起身郑重的说:“太皇太后,子夫自然能做到,我视她为友,自然会待她好。”
太皇太后轻咳了几声,动作迟缓的转过身来跟她说话:“你放心,哀家相信她,她的那个秘密不会拖累你的,该走的人都走了,于你无碍,这个定心丸,哀家还是能给你的。”
卫子夫的手放在床沿上,往前挪了挪,一字一句的说:“子夫知道,我也信她。”
“还有”太皇太后摸索着去握她的手,“这未央宫不是谁都住得的,所以有些话我想要提前跟你说。”
卫子夫伸过手去:“太皇太后请吩咐。”
“我丈夫,我儿子都是性格温和之人,可陛下不一样,且不说他的手段心肠,单说后宫这些事,他未来会是一个心怀忧惧的帝王,哀家压了他五年,还不知道她母后会压他多少年,外戚啊,成也是他,败也是他,陛下肯定是要动一动的。”
卫子夫心中一跳,面上不显:“太皇太后何出此言?窦家一直都是陛下的臂膀,以后…”
“好了,哀家不喜欢听这些虚的,你不必拿这些没用的好话来说,总之都是我闭眼之后的事情了,我眼不见心不烦。哀家要说的,是你!”
卫子夫的笑容挂不住了:“我?您是什么意思?”
“哀家也不知道你能不能懂,但是就先跟你念叨念叨吧,将来若是能明白,也算是你的造化了。”
卫子夫的手有些僵,转了转手腕,往前坐了坐:“您请说。”
太皇太后闭了闭眼,灵魂似乎转瞬回到了她年轻的那个时候,语气变得柔和许多,却带出些莫名的凄凉来:“当年七王之乱祸起,其实罪在阿恒,当时我们来到长安,并不熟悉朝中大臣和诸侯,只能一味忍让、探索、包容,可惜刚等我们意识到这点,解决办法才刚刚实施,他就走了...&"
太皇太后几不可闻的叹道:&"等到了先帝的时候,才真正拥有自己的人手,窦家慢慢的起来了,虽然不一定真有外臣那么能干,但是又稳又可靠,一切都可以学,可以教嘛。但是彻儿不一样,他骄傲自信得很,诸侯宗室、外戚老臣都吓不住他,他迟早是要收拾这群人的,我们尚能余荫家人,可你呢?”
卫子夫有些紧张,她和自己说这些干什么?这些话不是应该说给皇后听吗?不过也是,窦太主是她亲女儿,刘彻的亲姑姑,有什么不能余荫的,连想杀自己家人的事情都能被压下来。卫子夫将不甘慢慢压下去,想起了自己对卫青的承诺,淡淡的回答道:“妾身,只想好好过日子。”
太皇太后也不着急,一直等着她的回答,却在听到的时候有些意外:“过日子?哀家就是活得比较长,读的史书比较多,这自古以来的帝王啊,像彻儿这样被外戚压过的,最后都会变成疑心深重的人,我们尚能得个好结果,你将来难免不会被他疑心啊?”
“我…”
太皇太后的语调有些肃杀:“我怕你将来没有一个好结果,被…”
卫子夫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柔弱且坚定,仿佛丝毫不惧太皇太后的冷意,像是冰雪天中的梅花,虽悄悄地开,却容不得被冷劲的北方忽视:“我不会…”
太皇太后有些没明白:“你说什么?”
卫子夫长出一口气,语速有些快:“我不会,陛下也不会,太皇太后,子夫知道你什么意思,你怕我将来会取皇后而代之,你明知道外戚之害,却不忍心对自己家人下手,反而怕我家人...曾经被窦家人威胁过的家人,未来会贻害江山。“
卫子夫不知道为什么,她现在竟然还笑得出来,可既然太皇太后如此拐弯抹角的说她之忧,忧一个如今本本份份规规矩矩的卫子夫,而不是刁蛮骄横穷奢极欲的陈阿娇,她也不愿意再隐忍退缩了,太皇太后不是不喜欢听幌子吗?又何必再扯着为她卫子夫好的名义来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呢?
卫子夫继续说:“既然太皇太后今天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却还没要我的命,冲着之前几年的回护之恩,妾身也想说些真心话。我卫子夫不懂什么大道理,只懂些家长里短的粗浅本事,可我依然想说如今这未央宫家不成家,王不成王,所以未来不管陛下要做何事,我都会努力的给他一个温馨情切、毫无顾及的帝王家,这个家会是他的后盾,绝不是他的隐患。这些我能做到,可陈阿娇做不到,这就是我卫子夫的本钱,而我们两个谁输谁赢,时间长了,陛下心里自有决定!”
太皇太后听愣了,半晌只从嘴边露出一句话来:“如此有自信啊?”太皇太后觉得自己虽然看不见她,但是能猜到此刻的她绝对是气势如虹的,呵!倒真的像极了那个花匠......
卫子夫挑挑眉,便是怎么收都收不住刚刚释放出来的如万千潋滟光华的自信,那么便干脆不收了,语调有些激昂的说:“是,别的子夫不懂,可是一个家,卫子夫还是给得起的,帝王家也是家,不是吗?”
太皇太后也很干脆:“好,那…哀家把冉信留给你,让她帮你做你想做的事情,我等着看你的家。”
冉信?!监视还是后手?呵,她敢说就敢做,更不怕看,来就来吧!卫子夫眼里飞快的闪过些暗芒,语气平稳的道谢:“谢太皇太后。”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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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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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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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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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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