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几天,有个名唤含羞的琴女前来跟郦苍讨教一二,人如其名,是个害羞内向的小姑娘。
当然卫子夫也不是自来熟,并没问过年龄,也不知道自己是比人家小还是大。但是她喜欢照顾人的感觉,在侯府里也勉勉强强算是老人儿了,习惯性的托大当姐姐,看着人家可爱懵懂的样子,就喊人家小姑娘。
卫子夫猜也许是之前郦苍和含羞有过什么交集吧,有时卫子夫手头也没什么忙碌的活计,就一边在一旁洒扫,跟着旁听,可以看出来郦苍是很认真负责的在教。
可叹郦苍并不是个耐心温柔的好老师,含羞本就紧张,被她三两句喝得更加瑟缩,卫子夫虽然心疼这个含羞,但也不好插嘴说什么,教习老师严厉在她们的学艺生涯中并不少见。
今日你被训两句就承受不了,他日上了台,即使是在天潢贵胄的上层圈子里,也难保不会遇见那些尴尬的场合和放浪形骸的听众,到时又该如何从容应对呢?
结果,没想到第五天课上到一半,含羞实在是受不了了,转身哭着跑了出去。
卫子夫看着郦苍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无奈的摇摇头,她原来在平阳侯府□□新歌姬的时候,还觉得那群小姑娘夸她是最温柔、教得最好的姐姐,是在恭维她。
现在看来,原来她真的很温柔,而且教人这个活计,还真不是谁都能当的。
卫子夫本来以为只是个日常的小插曲,却没想到这么个胆小温柔的琴女竟然有个厉害的姐姐,没出一个时辰,就在休息的当口打上门来。
至于怎么开始的?卫子夫出去打水并没赶上开头,等回来的时候,门口已经惹了一堆人围着看热闹了。
听见人说,这个美艳张扬的舞女叫带笑,跟含羞是亲姐妹,陛下登基那年一起被送进宫的。
卫子夫听着前面吵吵闹闹的,以为打起来了,赶紧上前想调和,好不容易挤到前面却愣在原地。
郦苍根本就没理带笑,而那个来找麻烦的带笑也没准备不依不饶的动手,只是站在一旁,跟另一个女子在一唱一和的指桑骂槐,至于说的谁?不用猜,肯定是郦苍了!
“有些人得意什么啊?不就是琴弹得好么,也不看看是什么地方,在这里呆了这么久竟然养出她的傲气来?就算她清高吧,之前太乐丞多器重她啊,还把太皇太后的词赋交给她单独谱曲,两个人惺惺相惜跟什么似的,咱们还真以为来了个琴修大家呢!”
站在带笑旁边的姑娘,倒是有一副好嗓子,可惜此刻听起来确实有些刺耳:“什么大家呀?一点风范都没有,不给咱们这些俗人面子就算了,太乐丞的面子,她竟然也敢下!还有两个月的寿宴,眼瞅着完成就能一步登天了,人家却耍小脾气不干了,听说要独演!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带笑居高不下的撇着郦苍,嘴上不饶人:“毕竟是曾经得人青眼的红人,如今来做这些案牍之类的事,可不就是大材小用吗?”
“大材小用又如何?还不是没有登台表演的机会,也不知是哪给的胆色,人家好声好气诚心诚意的来求教,她却把自己的憋闷发泄在人家身上!真不像话!”
卫子夫看另一边的郦苍并不搭话,依然慢悠悠的喝茶,更激起带笑和旁边女子的怒气,出口的言辞越来越激烈,被吸引来围观的人也越来越多。
卫子夫心中不安极了,想着万一再惊动管事的,本就得罪了太乐丞的郦苍,估计更没有好下场,所以也顾不得这番话带给她多大的震撼和信息量了,上前插嘴道:“天气这么热,说了这许多了,两位姐妹赶紧喝口水歇歇吧。”
说话间奉上两杯茶水,笑眯眯的劝和:“本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当时也在,郦苍也是为了含羞好,说话间才有些着急了,这学艺哪有不挨训的时候呢?”
“你是谁?”
卫子夫淡淡一礼,自报家门:“卫子夫,刚来没多久的歌女,和郦苍一同办差,也是一个屋子里的。”
带笑冷哼一声:“那你是要向着她了?你家中就没有姐妹吗?若是被她这么劈头盖脸的一顿训,你就不着急的打上门去?”
卫子夫也不着急,缓缓的劝道:“这话说的,我并没说你生气生错了呀!只是现在你上门来说的也够多了,是出气了。但是郦苍的好心指点,你还没替你妹妹谢过呢!”
带笑柳眉倒竖,差点气笑出来:“我还要谢她?”
卫子夫看了一眼门外,上前小声道:“这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你的目的也达到了。如今都在筹备寿宴,你若是在表演之列,再闹下去万一惊动了管事的,才是得不偿失。”
带笑脸色变了变,心里有些犹豫,刚才确实没控制住情绪,本来只想讽刺两句替妹妹出头就算了,结果越说越生气!
她确实在表演之列,而且准备好久了,等着赏钱送出宫给家人,如今被卫子夫点破,一时有些心虚。
卫子夫见她气势已弱,心中也是一松,转头看看郦苍,依然是八风不动的坐在那儿看竹简,心里了然的扬声说道:姐妹之间切磋也是常有的事,日后上台还是要打配合的。今日之事就当姐姐只是来喝杯茶讲了讲故事,如何?”
站在带笑旁边的姑娘拽了拽带笑的衣袖,示意她见好就收。
而真正的当事人——在屋子里哭的含羞,也终于知道了这件事,正好跑过进来,带着几分怯懦,讨好地说:“姐姐,是我错了,我也是太娇气了些,你别这样好不好?故事讲完了咱们就回去吧?”
卫子夫此刻倒是有些羡慕这个含羞,虽然性格内向不善言辞,但是有个护着她的姐姐,而且在自己把事情处理好了,台阶给够了之后,正好赶来收尾结束,如此的幸运有福,不知道是戏剧化的结果呢?还真是老天有眼,让各人有短有长呢?ωωω.χΙυΜЬ.Cǒm
众人知道郦苍来历不凡,并且也都顾念着令丞嘱咐的在寿宴之前不生事的训诫,没有多停留,随着含羞和带笑三个人的离去,也渐渐散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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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剩郦苍和卫子夫两个人的时候,屋子里却弥漫着些许似尴尬般的静默,卫子夫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些郦苍的过往,她一直都好奇,但是却一直没开口问过,就像是郦苍也没打听过她的来历一样。
一个多月了,自己都被她带得有些老气横秋了,两个人彼此间不了解就不了解吧!
但本来花季少女但凡遇见个陌生人,总是本能的想去亲近,就像跟月皎、梦知和锦枫三个人一样,住在一起就忍不住互相交换彼此的信息和秘密,很快就能热络起来。
而和郦苍两个却一直都保持着相敬如宾的平衡,就像是书里说的君子之交淡如水一般,互相尊重而守礼。
今天却突然被意外打破了,这让一向随和的卫子夫此刻有点不知所措,也不敢看郦苍的表情,慌忙装作忙碌整理屋子的样子,走到书架后面去。
郦苍一直也没有开口谢她,只用一双顾盼生辉的双眼,带着三分打量,五分审视和一点看好戏的笑意看着卫子夫,半晌之后看到卫子夫躲到书架后面去了,才语气平静无波的说道:“不明哲保身了?不随遇而安了?”
卫子夫身形一顿,感觉不知哪儿来的无名火,“腾”的一下涌上来,探出身来没好气的扬声道:“就你通透?你就明白?你倒是别给自己惹这么多麻烦啊!谁愿意帮你收拾?”
郦苍看着她炸毛的样子,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面上有些愣愣的,心里却有些逗猫似的满足。随即走到书架的另一侧,语气软和的开口说道:“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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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没有人回答她,郦苍自嘲般的笑了笑,转身走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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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两个人躺在床上,都有些辗转难眠,卫子夫望向窗外,盯着弯弯的新月,不住地劝自己别再想白天的事了,随便想些别的都好。
但想着想着,就想起家中兄弟姐妹,那思家的情绪忽然间就涌了上来,眼泪也就跟着那莫名的委屈不自觉的流下来。
郦苍躺在旁边,知道她哭了,长叹一声,心里开始检讨自己,从自己被发配到这里遇见卫子夫到今天,一个多月了,满腔的执拗和伤心真的也有过满了,还伤害了身边无辜的人,她怎么能把日子过成这样呢?
郦苍转头望向卫子夫,心中一松,主动开口道:“我不是因为要独演,才下了太乐丞的面子,被贬到这里来的。”
卫子夫吸了吸鼻子,没有理她,郦苍也不介意,继续说道:“我也不是孤高清高之人,只是有些伤心和执拗放不下。我和太乐丞勉强算是琴艺上的半个知己,就在紧锣密鼓的准备太皇太后的曲谱的时候,我发现了他贪墨抄袭的事实,盛怒之下撕破了脸,才会有如今这个场面。”
郦苍也不知道这算不算交浅言深,可是卫子夫身上仿佛就有那种亲切的、给人安全感的魔力,今日晚上的气氛也到了,她就控制不住的讲出来了。
卫子夫哽咽着说道:“谁愿意知道这些,也不知你说的是真是假。我只是想家了才有些控制不住,跟你无关。”
“那…那你跟我讲讲你家人的事吧,我只知道你是平阳侯府来的,你是想念侯府里的姐妹吗?”
卫子夫闻言,想起之前四个人嬉笑打闹的生活,情绪又上来了,泪水流得更凶。
郦苍见她还是不理自己,只好继续说:“那你不说,我继续说了啊!我来到这儿之前,其实跟太乐丞还有个赌注。”
“哎?”郦苍伸手拍了她一下,问道:“你应该听过她们排练了吧?觉得如何?”
卫子夫扭了扭身子,躲开她的手,不说话,郦苍干脆撑起身子,凑过去摇着她问:“觉得怎么样啊?说下呗!”
卫子夫负气的蹦出两个字来:“还好…”
“那就是一般了呗!”郦苍躺下来冷笑了一声,悠悠的说道:“看来我要输了。我跟他赌的是:若是他用自己的能力谱出好的一曲,让太皇太后夸奖,我就心甘情愿让他打我出宫去,还送上我之前没公布的作品作为谢礼。可若是他没谱出好的,我就把我知道的证据散得人尽皆知,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卫子夫内心一惊:“你就不怕他先下手为强,让你开不了口?”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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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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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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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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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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