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渐大,卫子夫也有些眼花,看不清前面的两人到底是不是有姜叹,只是觉得熟悉。
她本是想清静清静的,等着瑕心把人支开,就默默过去。但是那两个男子所站的地方,虽然触目所及,却是背风的好所在。
卫子夫实在站得有些冷,又见瑕心在他们身后似乎半天没有挪动,以为她路滑崴了脚,这才心急往前走去。
旁边的侍女担心极了,“皇后,您慢些。”
“那...那你往前去看看,瑕心是不是崴脚了,怎么半天没动呢?”
“那您?皇后,还是奴婢扶着您走吧!要不瑕心姐姐知道了,奴婢要受罚的。”
卫子夫无奈,只好尽量快的往前挪去,不过到底是老了,不如年轻时身体灵活,就在她正着急的时候,瑕心动了,那两位男子也齐齐回头过来。
一人常服,一人披甲。
鹅毛大雪中,率先见身着常服的男子,几乎是在转头的瞬间,就快步奔过来。
十丈、九丈、八丈......
眉目沾霜的姜叹,带着一脸毫不掩饰的错愕和惊喜,一步步的靠近卫子夫。
他一身暗红色常服,束了一顶简单大方的金冠,毫无宝石装点,唯有暗纹熠熠生辉,别有几分岁月沉淀后,如热辣好酒般的风流潇洒。
相比日常穿着铠甲的威严沉阔,这样的日常的风格,就如邻家弟弟般温和可爱,让人忍不住亲近。
卫子夫这才想起,好像这么多年,自己都没有了解过他的夫人,也不知道如他这般沉阔和潇洒并存的男人,是被哪个夫人拿下了。
卫子夫拢了拢披风,柔柔的漾出个笑容来,站在原地等他过来行礼。
姜叹这次没有站得远远的,恭恭敬敬的行礼,反而径直上前,连停顿都没有,大踏步的激荡着雪尘走过来,站在她一步之遥的地方,惊喜道,“皇后来了怎么不提前说一声,臣见雪下得正好,便没有及时打扫,一路上滑得很。”xǐυmь.℃òm
确实滑得很,但姜叹走起来又稳又快,把后面的瑕心甩得好远。姜叹见着卫子夫身后只有一个侍女,笑容愈盛,顺势递了手过去,稳稳的搀住她,道,“皇后,臣来扶您吧!今日不是我当值,所以斗胆煨了鱼汤,过去尝一碗可好?”
卫子夫见远处瑕心两步一滑,也就没有拂了他的好意,一边喊着让瑕心慢点走,一边借着姜叹的力,往前一步步挪去,打趣道:“你和元睿的日子倒是越过越有滋味,冬日的鱼稀罕极了,你不当值还在这里吃独食,小心我罚你!”
姜叹似乎心情极好,跟往常的恭敬截然不同,笑着配合道,“皇后上前一看便知,臣绝不会给皇后机会惩罚臣的。”
“哦?对了,那位是谁呀?”卫子夫好奇,在姜叹的搀扶下加快了脚步,往避风处走去。
远处的瑕心没有迎上来,而是跟那位着甲的男子,并排而站,等着卫子夫走过去。
从他们两个的角度看过去,姜叹和卫子夫,两身红衣,一高一矮,于白茫茫风雪之中互相依靠,像极了相亲相爱的姐弟。
着甲的男子,似乎脸色不好,吐出来一句,“真是失礼。”
瑕心却嗤笑一声,侧头看他,“霍光,你如今活得真是别扭,一边想在皇后面前放松些,一边又不许别人在皇后面前放松,所求过多,小肚鸡肠,真是半点霍公子的风采都没有!”
站着的人,正是霍光,奉刘彻之名前来给孔立上香,却一言不和,同姜叹争执了起来。
两人都没想到,如此大的风雪,皇后竟然来了。
“你刚刚都听到了?呵,听闻你已不管宫室俗务,只给侍女和黄门教导礼仪,没想到竟然培养了听墙角的习惯。”
瑕心淡淡一笑,“听闻奉车都尉谨言慎行,可刚刚跟姜卫尉的争执,大胆得很!若我告诉皇后,奉车都尉对太子怨念颇深,那你真的没了机会踏足椒房殿,更别提听闻椒房殿的消息了。”
“你!”霍光情绪今日极为外放,似是又要动怒。
瑕心却径直堵了他的嘴,“皇后过来了。”
霍光一口气,上不得下不得,憋得难受极了,脸色由红转黑,阴沉得难看。
瑕心却挑衅的看向他,笑得越发放肆。
“霍光,你怎么在?”
身后传来卫子夫的声音,霍光骤然一僵,转身低头行礼,似是又恢复了沉默谨慎的样子。
但只有瑕心看得到,霍光交握得双手,抖得厉害,分明是气炸了。
真是解气!让他跟喂了哑药的白眼狼似的跟卫家划清界限!
在陛下面前摇尾乞怜,对狠辣不平的事,半个字都不敢说;背后却议论心胸开阔,心底仁善的太子。气死他才好!
卫子夫对两人所站的位置好奇的打量。
殿门大敞,门内地上铺了厚厚的动物皮毛,摆了一张茶桌,桌边随意摆放了三个凭几;门前三个烧得旺旺的火炉,一炉煮汤,一炉温酒,还有一炉,只是极其热烈的燃烧着。
两侧均有殿室,挡风不挡雪,实在是个极佳的赏雪的好地方。
“这一炉怎么什么都不煮啊?”
瑕心抢先答道,“皇后,这是他们用来煮雪的,刚刚我过来时,两人便在打雪仗呢!”
卫子夫笑了,“怪不得你停了半天。”
“是。”瑕心主动道,“奉车都尉刚刚还要去铲些雪来,皇后不如就先别拘着他了。”
说罢,也不待卫子夫说什么,拎了簸箕,冲霍光道,“皇后仁善,不想拘着都尉,请!”
霍光抿抿嘴,面上什么情绪都看不出来,一如既往沉默着行礼告退,拿着簸箕往外走去。
这些年,霍光越来越沉默,卫子夫也没觉得哪里不妥,叮嘱了一句小心,便兴致勃勃的俯身去闻鱼汤,赞道,“真是会享受啊!”
鱼香淡淡的,几乎没有,本来以为是姜叹不会做鱼,所以还没煮熟,但打开炉子一看,卫子夫意外极了。
瓦罐里只有一条小得不能再小的鱼,加着普通的香料和野菜,与其说是炖鱼,不如说是炖菜。
“这....”
姜叹似乎很是得意,把炉子拖进了殿门口,坚持让卫子夫坐下,才语调欢快的道,“冬日里,鱼是极为稀罕的,况且臣不当值时,在此开火本是逾矩的。可今日是孔立的祭日,他生前就爱吃我做的鱼,再配一口酒,我怎么都要来尽尽心的,选一条小的,应景!尽心!”
孔立是秋日里离世的,当时特别忙,自己只让倚华在惯例的基础上,丧礼加倍,派归岚料理的后事。当时刘彻还在外面巡幸,使者送生辰礼物到椒房殿时候,自己曾让使者将此消息禀告刘彻,可一直没等来口谕或者其他的消息,自己也就淡忘了。
“若他有后,今日该除丧服了,是不是?”卫子夫跟孔立并无深交,但他在刘彻身边,日积月累下的交集,也让她在听闻丧讯时,十分难过。只是没想到,孔立为刘彻尽心尽力了一辈子,最后想着祭奠他的,竟然是长乐宫的人。
卫子夫心中感动,“你若是想祭奠,应该着人禀报我一声,就不用如此寒酸了,瑕心....”
看卫子夫就要吩咐,姜叹忙打断道,“皇后不必费心了,是孔立的意思,他荣光了一辈子,死了只想清静清静。这几年宫规越发严苛,臣知道,但有额外开恩,除了皇后,还有其他人会盯着,实在烦人。再者您看看这大雪,有心之人不可阻,无心之人不会来,我想,也是孔立在求清净呢!”
卫子夫想笑却笑不出来,姜叹在宽慰自己的心,但实际情况却是,有江充、苏文等人的耳目,宫规越发严苛不容人情,还有很多人等着抓他们的把柄。未免惹是生非,未免给椒房殿带来麻烦,姜叹和元睿一直在苦中作乐。
姜叹见卫子夫脸色不对,主动挑起话题,“皇后还有其他烦心事?”
卫子夫长叹一声,也不端着架子了,闲适的缩在椅子上,道,“你有一句话说得好,这大雪,有心之人不可阻,无心之人不会来,如今椒房殿就被有心之人堵着。”
“少府令上官桀?”
真是满宫皆知啊!
“除了他也没人了,要不是看他年老,我真是想乱棍打出去,让他好几天下不了床!”卫子夫恨得牙痒痒。
姜叹却笑了,“这种理由皇后拿出去应付一下别人就算了,在我这儿就不必了吧?”
哦?卫子夫都有些疑惑,“什么意思?这就是我真心的理由啊!”
姜叹见霍光越走越远,没注意这边,悄悄的不动声色的坐下,笑道,“皇后跟陛下是一样的,真想动手,自然有千种法子,哪有上官桀大吵大闹的机会?就跟李敢并非真心投降匈奴一样,陛下得知了前因后果,勃然大怒痛心疾首,骂了一串人,却什么惩罚都没有。雷声大雨点小,皇后如今,也是在发泄情绪,上官桀来闹,皇后有名正言顺的机会训斥,怎么样?开口吼着训斥人,很爽吧?”
卫子夫一愣,哈哈哈哈哈哈哈的大笑出声,点着姜叹无奈道,“你啊!!!你才该打,看事如此眼光毒辣,便要浪费一生在长乐宫当个卫尉,就该告诉陛下,重重的的罚你!”
弯腰帮卫子夫整理衣裙的瑕心,听到这话,骤然打了个寒颤,“原来......陛下训斥那么多人的失职,只是发泄情绪么?李陵家人,悉数错杀,他,没有半分愧疚和懊恼么?”
这事,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卫子夫也不知道该怎么跟瑕心解释。尤其是瑕心又这么怕在意的人争吵发脾气,卫子夫不想总是掀起她不好的童年记忆,下意识带她回避一些激烈的场面。
姜叹不知道内情,便接话过来,“帝王的痛惜,自然是有的,但......我们做臣子的都知道,帝王的真实态度,要看实际做了什么,结果又是什么,表面上的流言和情绪,都不值一提。”
瑕心还是不懂,“什么意思?”
“李陵为何无援而败?实际该问责的人,陛下暴怒之下也并没有动手收拾,六郡子弟因此蒙受的损失,陛下也没有补偿的意思。”
姜叹挪开炉上的瓦罐,红彤彤的红泥黑炭,火焰明灭兴闪,一捧残雪遮盖,很快的化成水滴,发出‘撕拉’的声音。
“.....有些事,不可回头,不想回头,还不如放手。”
放手?这样的冤枉和委屈,就这么过去了?李陵屈就匈奴,家眷枉死,只换来帝王不能回头的情绪发泄,是啊!为什么该追责的主将、使者,一个都没有追责?!瑕心低头,一滴眼泪静静没入衣袖,无人察觉。
卫子夫听着这话,若有所思,眼中却难掩惊诧,这个姜叹,如此交浅言深,就像是丝毫不怕这番话传出去后,会给他带来杀身之祸。
尤其是他今天也是反常,她自己还未表态,姜叹却如此自来熟的亲近她,如同家人般议论朝政,问什么,说什么。
但平常,这么多年,从未听其他人说过姜叹半句夸赞的话,甚至元睿都没有提过他曾议论朝政,献言建策,只说他武艺高强,办事谨慎。
难道他只是对自己说这些?
“这话,以后不要说了。”卫子夫深深的看了姜叹一眼,警告道。
朝政人心复杂,不是单一的对错就能评价,公孙敖、李广利、甚至路德博,都应该为李陵之事负责,可负责就能让一切回到原点么?
既然不能,帝王根据当下的朝局,做出新的取舍,是凉薄,但不能说错了......
收到卫子夫警告的目光,姜叹没有乖乖的应诺,反而笑着说,“我从来没有说过,只是皇后今日崩得太紧了,我想让皇后偷得半日松心神。”
“这话能要你的命!”卫子夫有些生气,为了讨好她一个人的情绪,就这么不珍惜自己的安危,真是太草率了。
“这里只有皇后,一切取决于皇后是不是想要我的命。”姜叹浑不在意,反而很是认真的看向卫子夫,答道,“皇后,在朝政和宫务上坚持了这么久,心力交瘁,负荷过重,张弛有度才是养生之道,我只是想让皇后今日在长乐宫,放松些,该放手时便放手。”
卫子夫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你在替上官桀说情?”
姜叹直言:“有些任免,不必勉强。”
卫子夫不由自主的挺直了腰板儿,强硬道:“我一生不勉强的事和人,已经够了,这次,我偏要勉强!谁敢在拉回陛下的路上,临阵脱逃,我便要谁死!”
这话已经很不客气了,瑕心都立时站了起来,姜叹却仍然坐着,淡淡回道,“用上官桀立威,皇后已经做到了,若再拖下去,只是消耗,对皇后想要做的事,并无半分助益。”
“呵,如今的消耗和折磨,也不缺我一个了。”卫子夫很执拗。
姜叹还想再说什么,瑕心却及时插嘴道,“皇后莫要动怒,今日还有奉车都尉在。”
有些话,姜叹听听罢了,若是入了霍光的耳朵,谁都不敢保证他什么都不说。
卫子夫这才想起来询问霍光今日来长乐宫的原因。
姜叹回道,“奉陛下口谕,来给孔立上柱香,回长安后琐事繁多,奉车都尉今日才抽出空来,没想到好巧赶上了祭日。”
呵,好巧,要不都想不起来呢,卫子夫脸色有些难看,吩咐瑕心,“你去寻寻他,若无事,让便出宫吧。”
瑕心应诺,打伞下阶,不紧不慢的往刚刚霍光消失的方向走去。
雪地极净,只有一串脚印,孤独、偏执,不知前方对错的往前延伸而去,瑕心不由自主想起刚刚偷听到的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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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多年跟着太子又得了什么好?不过一个没什么权力的长乐卫尉,就因为靠着太子,竟敢给我甩脸色,未免过于狂傲了吧?姜卫尉真是清高,自觉装着大汉天下,便敢目无尊卑,赶我走?”
姜叹也是分毫不让:“朝政这盘棋,咱们都身在其中,谁又比谁清高?就如刚刚奉车都尉说的党争消耗!闭目不言,难道不是消耗大汉百姓对生活的希望?再者别说我与奉车都尉职级相当,就是比眼光,起码在下尊崇的太子,不会放任这种消耗,所以在下自觉已强过中朝的许多人,便是狂傲几分又如何?”
“待在皇后庇佑的长乐宫,你曲意逢迎,倒是越发顺手拈来!”霍光毫不相让。
姜叹大约是很忌讳旁人将他与皇后扯在一起,尤其在乱局的当下,总担心会因为自己的不妥当,给卫子夫带去麻烦。
按理本该好好送客的他,顿时没了息事宁人的态度,激怒道:“奉车都尉难道没听过一个故事,父母两人争子,子哭,先放手的大多是亲生母亲,并非不爱,并非争不过,而是心疼。类比党争,太子心疼百姓,心存仁善,心向大汉,就不会沉缅于党争,徒增消耗。太子这些年做的,从来都不是为了压过谁,而是为了大汉好!可是小人呢?小人为己,为家,为利!从不想所作所为是否有利大汉百姓!所以我择太子,是不要让仁善之人因善而输,因心疼消耗而输。”
“你强词夺理...”
“今日若是我临终之言,也是此番话!”姜叹率先动手揪上了霍光的领子,“若消耗是必须的,牺牲是必须的,那我们就耗下去,牺牲下去!”
姜叹甚少咄咄逼人,也甚少这样鲜明的表达想法,可被踩了底线,字字句句犹如刀斧,锋利无比,不让御史。“哦,对了,我忘记了,奉车都尉没被亲人相争过,也不理解什么是亲人至爱,所以有些道理,不知道也是正常的。”
这话就是暗讽霍光借兄上位,却不念卫霍两家旧情,不仁不义,霍□□极,也顾不得这是在长乐宫,抡起拳头就想揍他。
当时的瑕心生怕卫子夫看到他们打架,慌忙呵斥,但两人似乎都被挑起了怒气,半步不让,无奈之下,瑕心才暴露了卫子夫就在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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瑕心觉得心中乱得很,即使脚下有路,依然看不到方向,一边是心寒至极的痛苦,一边是温软热烈的皇后。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同霍光一样,以观望的态度,任由局面走向难以控制的结果。
瑕心迷路了,等她找回去的时候,霍光没有出宫,而是又同姜叹争执起来了。
“琐事繁多,臣才来迟,陛下并非有意怠慢孔立的祭奠。”
“琐事繁多?”卫子夫目光闪了闪,不客气的问道,“什么事呀?现在少府令整日在椒房殿哀嚎,没有耽误水衡都尉和你办事吧?”
霍光垂下目光,盯了一会儿脚尖,才道,“若是耽误,皇后...”
“放肆!”瑕心上前呵斥,卫子夫却阻止了她,递了个手炉给她,示意她先暖暖。
“那就耗着吧!”卫子夫淡淡的回应,却威压十足。
霍光虽然没跟江充同流合污,却对江充玩弄巫蛊和奸猾狡诈的行为视而不见,一想到他和江充回来,定然要做些见不得人的事,卫子夫心情也不是很好,“反正,奉车都尉厉害得紧,自有办法应对,反正!你们相信,长安经得起你们消耗折腾。”
霍光有些愤懑,他又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刚刚还暗示了卫子夫,他们还有其他的事在做,已经仁至义尽了,为什么这么针对自己?
“太子总跟陛下争执,又对李家百般刁难,不也是折腾么!臣以为,陛下说的对,党争是世上最大的消耗!”
此话一出,周围气氛都变了,虽然朝政事实如此,但直白的挑明,还从未有人敢这样做!
“真好,那你们来挑衅椒房殿,也是陛下的意思了?!”卫子夫握紧了扶手,冷哼道,“霍光,你与其关注党争,却退避三舍,自诩干净通透,还不如实实在在的,少管长乐宫的人说什么、做什么!这里是当年太皇太后待过的地方,姜卫尉和元睿管束多年未出差错,你不要针对错了人,回头还要怪我不够仁善!”
姜叹也冷了脸色,起身拽霍光起来,送客道,“奉车都尉,请吧!在下代孔立领陛下恩典,其余就不必了。”
“瑕心!叫人来!叫所有长乐宫的人来,恭请奉车都尉回去!”见霍光不动,卫子夫又喝道。
霍光见瑕心要出去,怕此事闹大,传到刘彻耳朵里,这才悻悻起身,“皇后,臣知错。”
卫子夫余怒未消,“霍光!有些话,我不想重复第二遍。”
霍光低头,双手握紧,又缓缓松开,起身缓缓穿衣告退,“臣,没有别的意思。”
卫子夫不想再搭理他,只是长长叹气,语调柔和的看向姜叹,“刚刚的话,是你的想法?”
姜叹负手而立,瞥了一眼磨蹭着还没离开的霍光,自顾自道:“这是博望院人的想法。”
卫子夫笑了。
“皇后笑什么?”
卫子夫:“我没有想到,你都已经向着太子,开始在朝政上站队,竟然还会觉得仁善是个优点。”
‘啪’的一声,满簸箕的雪,撒了一地,霍光一脚上去,印了个深深的鞋印,见状,瑕心赶紧上前收拾,“奉车都尉慢走,这里交给奴婢就是了。”
姜叹声音提高了些,“臣一直觉得仁善是个优点,哪怕刀头舔血,哪怕手起刀落,哪怕不得善终,臣依然觉得仁善是个好品质!是,仁善或许不能让你活,却可以让你死得无愧一生!”
好一番大义凌然的话,好像整个大汉就只有他们仁善一样,霍光低着头,嘲讽的笑了。
姜叹好似知道他什么表情,连头都没有回,便道,“奉车都尉不必笑,现在你站得太高,就看不见低微处的挣扎与痛苦了!这几年太子与陛下相争,却没落下国事,越是低微处的官员,太子越是要求严格,这样,哪怕这几年九卿没什么好官,大汉依旧能照常运转,甚至在执行严苛法令时,灵活的轻缓一二。”
霍光无言,他不得不承认,太子监国做的事,很多。
“这是太子所做的,我看在眼里,自有底气说,奉车都尉看到的,是这些么?”
霍光嘴硬,“和陛下相争?是和李家相争吧。”
“李家也配与太子相提并论?奉车都尉,还是....如那些俗人所见的争宠争权的太子?”
“你说我俗?你们不俗,个个不惧皇权之威,不怕死?”
不怕死?
这话,真的很像是刘彻经常说的。
姜叹起身,淡淡的反击回去,“奉车都尉没有武将的血,自然不明白死亡并不是一件可怕的事,也不明白,谁的一生还没个死呢?只要死得值,便是血流成河,也是绝不回头!”
霍光看看姜叹,又看看卫子夫不加掩饰的赞许的目光,只觉不可理喻,曾经将‘活着’看得那么重要的人,竟也因为‘一时冲动’,变成了不顾一切的傻子。
有什么比活着重要呢?
真是愚蠢!
同样的,看着霍光愤愤而去的背影,卫子夫也觉得他傻。
其实霍光不知道的是,他的疑问,卫子夫也曾经自己问过自己,活着,很重要,‘双目失明的活着’,日子也会很安逸,起码不会像现在这样,连刘彻的面,都很少见到。
但郦苍死了,她突然就变得分外清醒,不是因为郦苍死于这自诩变好,实则黑暗如泥沼的‘好日子’,而是想,若是郦苍的死没有给她带来这么大的震动,或许她就浑浑噩噩的活到死了。
可郦苍是她的亲人,她可以感知到巨大的悲伤和失望,也有能力有身份,去改变害死她的局面!
那么其他受苦死去的百姓呢?当他们没有一个贵胄做亲人,绝望和悲伤,是不是连声音都没有?
一个连悲伤和绝望,都不能被听见的大汉,真的是皇后想要的么?真的是卫子夫可以双目失明的活下去的地方吗?
卫子夫真的...能接受那么多忠臣良将骨血堆叠起来的大汉,落成如今这个结果么?
不!卫子夫不接受,所以她反抗了。
一路上,不断有人加入她,也不断有人离开。
卫子夫渐渐体会到,最难过的,不是无人帮衬,而是在你每次想要放弃的时候,有一束光加入你,给你希望,让你坚持!
反反复复,断断续续,这样的坚持,比执拗的坚持,更加折磨人心,摧肝沥胆!却乐在其中,虽死不悔!
这种体会,就像是,见过反常的姜叹和霍光后,她决定,放了上官桀。
倚华听到这个决定,十分不解,看向瑕心,瑕心也摇头,却大约猜到了那天霍光和姜叹在自己离开时候,都跟皇后说了什么。
卫子夫心态出奇的好,“少府令的存在,不是为了对抗水衡都尉江充,仁善没有错,放过他,还有更好的!我现在只是还有一点后悔和失望,因为我曾对他怀有希望,就在他顶替王伟之后,心存不平时,我也曾暗暗期望,他能用实际行动证明是我看错了人。”
“皇后没看错人,他就是...”
“我对了,那还有什么生气的?”卫子夫反问,“做大事者,要目光开阔,等陛下回来,我就以年老的名义,准他请辞。”
倚华看着目光灼灼的卫子夫,突然对计蕊当初形容卫子夫的那句话有了深刻的体会。
“对了,今年刘彭祖进长安朝见,陛下虽然不在,但该有的礼数都不缺,我让张家去接触一下,计蕊可发现了什么?”
“暂时还没有。”
卫子夫摇摇头,江充才是可恨之人,若是能抓住他的把柄,相比之下,上官桀也不算什么。
“还有舂陵侯刘买,跟平舆侯是故交,陈掌说他有事要求见我,若有时间,便见一见吧。过年,陛下不在,我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宗亲愿意来走动的,都来吧!”
“哦,但还是少府令最重要,给你们的名单是我看过许多奏报,才选出来的,实际探查后,再选择合适的作为少府令的人选。先选好,等陛下回来,我去跟陛下提。”
倚华总觉得哪里不妥,却也说不出所以然来,只好应下,根据卫子夫给的名单,自去寻找合适顶替少府令的人选。
征和元年,春正月,还,行幸建章宫。
光禄大夫公孙遗守少府。
三月,赵王彭祖薨,唯一掌握江充背景,可能会动摇他的人也死了,江充彻底没了忌惮,行事越加放肆,因巫蛊构陷牵连的人,死伤数万。
四月,因建章宫刺客逃走,刘彻大怒,越发多疑敏感,一查再查,弄的长安鸡飞狗跳。
这样大好的机会,公孙敬声自己送上去的把柄,自然也不会再被对方视而不见了。
查,公孙敬声擅自挪用北军的钱一千九百万!
公孙敬声被捉拿下狱的那天,卫君孺表现得比谁都沉稳,只是见到卫子夫的时候,才带着哭音,喊了一句,“子...子夫...”
“姐...”卫子夫不知该如何宽慰她,这一场局,纵然百般筹谋,大家保证会尽最大的能力保下公孙敬声的性命,但汉律宣判公孙敬声的罪,就是死刑。
没发生时,她可以下狠心的把自己和所有孩子的生死,压上去赌。
可实际发生了,她要怎么跟自己的亲姐姐交代?要怎么告诉自己的姐姐,这局,以命相抗的局,用的是姐姐儿子的命!赌的却是刘家的天下太平!
喉咙里如同堵了棉花,卫子夫眼泪不争气的流下来。
卫君孺呆愣愣的看了她半天,轻柔的擦去卫子夫的眼泪,“子夫,既然开局了,你答应我,不到你死的那天,不许收手!”
“姐...”
“你最容易妥协了,我不怕敬声牺牲,只怕你们反悔辜负他的性命,所以我要你发誓!不到你死的那天,不许收手!!你发誓!!!”卫君孺激动道,“你答应我,答应我啊!”
卫子夫觉得牙齿都在抖,却一点都不敢移开目光,看着卫君孺的眼睛,口齿清楚的发誓,“我卫子夫发誓,哪怕我死,都不会收手!”
“好...好......好!”卫君孺咬牙说出这段话时,张嘉就站在一旁,震惊又绝望的看着两个人。
从小到大,张嘉一直被逼着走无法选择的路,她并没有多大的野心,也不想嫁什么英雄,只是想要过可以掌控命运的日子。
为什么?公孙敬声这个曾经最不可能卷入军、政两个漩涡里面的人,如今竟然变成了拿命去拼的臣子。
然而,张嘉什么都做不了,她深切的感受到卷入这种漩涡后的身不由己。
为什么?张嘉突然生出了一丝恨意,原来并不理解为什么有刺客敢刺杀刘彻,现在真是恨!恨到极致便是胆大!
不敢想的,统统敢想了,为什么刘彻不早一点死,太子若是早日上位,公孙敬声也不必去拿命赌了!
一连数月,军费的清查、拉锯、归档,让太子府和卫府一直都灯火通明,公孙贺几乎住在了阳陵,一直在追捕朱安世,希望能早日开释公孙敬声。
可事情并没有按照当初铺好的路走,一天天过去,事情却越来越棘手。
陈掌有些坐不住了,同张坐一齐进宫商议此事。
“皇后,有些事,就算您骂臣,臣也想说,”陈掌头发霜白,自从少儿故去,他一心扑在太子府和博望苑,日夜操劳,老得厉害,说话也比原来慢了许多,“事情不受控制,应早备退路。”
张坐却不同意,“哪里不受控制,尚有转圜余地,大家谁都不应松神,你怎么如此胆怯!”
两人你来我往,吵得计蕊和倚华头疼,频频看向卫子夫。
卫子夫却低头看着一摞摞的竹简,时不时抬头‘嗯’两声,未有丝毫不耐,一直到归岚来传膳,才开口打断道,“行了,吃完饭再继续说。”
计蕊和倚华:“......”
张坐和陈掌却毫不在意,都不年轻了,饭比天大,三个人安安稳稳的吃完了饭,又继续说话。
倚华多了个心眼儿,上前去伺候卫子夫的笔墨。
!!!这是什么急事吗?
一边是言欢公主儿子的随笔文章,一边是少府的日常开支账册!
完全不搭,又不怎么重要的东西,卫子夫怎么看得这样入神?
终于,张坐吵累了,一句话都说不出,陈掌也咳嗽不止,这才让卫子夫抬起头,吩咐人准备蜜水,润润嗓子,然后开口道,“我听明白了,如今棘手的是两件事。一、廷尉马常和江充所查,给敬声的定罪皆是挪用军费,而非贪墨,所以清查全国军费一事难得陛下准许。二、公孙贺慌了,太子他们也都尽数参与其中,暴露了不少实力,连言乐也被迫裹挟其中,所以,你们想让预备后路,对吧?”
张坐还要说话,但嗓子直冒烟,也只有沙哑的几声挣扎,“不...不行!”
“嗯,我知道,你的意思是战至正酣,怎能收兵?”卫子夫好心帮他补充,张坐感激不尽。
其实双方说的都对,事情有异,确实应该随机应变,但是要不要撤回一部分人,张弛有度,也需要决定。
但昨天,刘据已经来过了,他跟自己说,不能退!
刘彻曾经不相信过刘据一次,那时,刘据年轻冲动,可现在,刘据沉稳有谋,不管刘彻会不会把这些成长看进心里,但卫子夫,不会再有怀疑。
“朱安世的情况查清楚了吗?”卫子夫目光扫过计蕊,对倚华问道。
......计蕊一瞬间就有些明白了,卫子夫是想...
倚华则认认真真的回答,“阳陵朱安世,除了爱打抱不平,也喜好玩乐,因居住在阳陵,与豪绅贵族多有交集,所以名声甚广,有人称其做‘阳陵大侠’。不过也因其为人简单豪爽,冲动易怒,常口出狂言,仗着武艺不奉律法,所以陛下深恨其人,却久捕未得。”
“嗯,倒真是个‘以武犯禁’的侠士。”卫子夫咬着笔杆,脑中飞快的闪过明卿的身影,不由自主的叹道,“可惜了!”
倚华:“什么可惜?”
卫子夫摇摇头,继续问,“他有什么看重的好友或者家人吗?”
“皇后,真的要这样做么?”计蕊接话道。
......什么意思?哑了的张坐和陈掌、担忧的计蕊、坦然的卫子夫,倚华眼神转了一圈才有些明白。
“皇后,要假戏真做是吗?”倚华急道,“可是朱安世毕竟是有名声的侠士,会不会对太子...”
陈掌哑着嗓子插话了,“皇后,朱安世并不知道太子曾经救过他几次!这次抓捕本意也是做做样子,拖延时间,如果要下手,臣是不是得去暗示他一下?”
暗示他,用自己的命,换公孙敬声的命?
总之,卫子夫想的是,军费调查,绝不能浅尝即止!公孙敬声只有活着,才会让账目一查到底,打破挪用和暴露实力的僵局。
一路上无辜之人死得够多了,卫子夫从来没准备干干净净的赢下这一切,既然逼到这一步了,哪怕做恶人,她也不会退!
计蕊担心,“皇后,现在并不是一个很好的时机谈恩义,尤其是让陈掌去谈,如果不能说服他,反而会弄巧成拙!”
“换个合适的人去谈!博望苑的人,多得是,挑一个不难吧?”卫子夫利落的拍板决定道,“不要提太子,其他的理由随你们找,不管怎样,先抓到朱安世再说!”
“那这事......”张坐犹豫道,“跟丞相商量?太子呢?”
“......”卫子夫沉默良久,还是道,“等你们开始谈,陈掌....再去告诉太子,一切是我的意思。乱局之中,最怕心思各异,我有事不瞒他们,让他们也不要瞒我!”
“诺!”陈掌应下。
张坐还想说点什么,卫子夫却道,“其实退一步,也对,长安的人牵扯太多,我想...让阿步和小衿...”
“皇后!”张坐嘶哑着嗓子喊了一句,吓了在场人一跳。
“......”
张坐有千万句话想说,皇后!不要总是照顾他们一家了,都在冲锋陷阵,大汉人心惶惶,他们怎可退缩?
张衿虽然是他唯一的女儿,却也是大汉的刘氏子孙,没道理卫家的人在拼,刘家的人却明哲保身。
“让卫登走吧!听说卫广的妻子,生病在床,做弟弟的该去探望。”
卫子夫还要再劝,“你...”
“就这么决定吧!”张坐不给卫子夫反驳的机会,“臣告退!”
目光落到陈掌身上,陈掌也怕卫子夫让他走,哑着嗓子哼哼两句,一溜烟也走了。
计蕊和倚华十分有颜色,趁着卫子夫怔愣,便想溜走。
“站住!”
“皇后...”
“皇后!我俩无处可去啊!”
什么啊?卫子夫又感动又无奈,指着桌子的几卷竹简,道,“去把这几篇文章给我的孙儿送过去,就说......他的意思我明白了,但有些关系,看似深裂,实际情浓,让他多些耐心。”
也不知道萧仰是怎么教的孩子,小小年纪,觉得父母感情有所破裂,竟然想到用文章来暗示卫子夫,让她帮忙修复。
可是言欢的性格,自己太了解了,她想要的事情太多,萧仰只是她的一部分,现在对他狠心,甚至提起和离,实则不想连累他,用情...匪浅。
用情再深,奈何岁月荒芜,奈何世事嘈杂....
“诺。”计蕊这才上前接过竹简。
“还有,多谢公孙遗,他身兼双职,却井井有条,江充拿巫蛊之事逼迫恫吓,他都丝毫不让,账目上也无差错,之后若有所求,可先做再奏!”自己挑的人,就是舒心,目前所有事里,就这一件令人放心。卫子夫难得开怀,“不管出什么事,我给他撑腰!”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卫子夫把这种用人风格,发挥到了极致。
同样......其实刘彻,在江充这等小人身上也发挥到了极致。
如今,拼的,就是人的能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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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七月,朱安世落网,入狱十天,上书举报多事!
一称公孙敬声与阳石公主私通;
二称丞相公孙贺一族,皆有骄奢不法,诸如侵田、欺邻等事,不胜枚举;
三称御用驰道埋有木人,乃是诅咒皇帝之用,卫伉、阳石公主、公孙敖皆参与此事;
四称太子府李禹,勾结李陵,意欲投奔匈奴;
五称.......
桩桩件件,没有一个明指太子,却把太子周围的人,全部指认了一遍!
最令人崩溃的是,卫子夫知道的时候,已经是刘彻下令严查后的一个月了!
卫子夫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摔了椒房殿一地的瓷器,“胡说八道!!!是谁让朱安世这么说的,立刻给本宫杀了他!”
“人呢!现在他们人都如何了?”
“说啊!!!”
“刘据!你倒是说话啊!你姐姐现在人呢?小伉呢?敬声和你姨夫呢?陛下怎么说的,都牵连谁了,你告诉我!还有....还有公孙敖...锦枫呢?她怎么都没有来找我!!!你说话啊!”
刘据瘦了一圈,跪在原地,一动不动,任凭被卫子夫摔摔打打。
张贺心疼极了,任凭卫子夫发泄了一阵,才忍不住挡在了刘据前面,“皇后!求皇后开恩!太子已经尽力了!!朱安世入狱之后,曾有人秘密提审过,应该是马常或者江充使了什么手段,或者说了什么话,不然朱安世怎么会知道这么多的私密之事?!”
“皇后细想想!说丞相一族骄奢不法、侵田欺邻便罢了,他或可知晓,但私通之事、巫蛊之事、私通匈奴之事,哪里是他一个躲追捕的阳陵侠士可以知晓的?!分明是有人故意编排罪名,引他说出来!!”
“人呢?”卫子夫喘着粗气,强自压下崩溃,努力的思考,“当初派去说服朱安世的人呢?还有....还有...是谁看守他的?提审记录没有的话,总有进出的记录吧?总有人看到当天都谁出现过吧!一个个查!!!”
刘据沉痛闭眼,这些他自然都查过,努力的挖掘每一个细节!
可是...
张贺替他回答,“皇后....都死了,不是暴病,就是牵连进巫蛊,早被江充诛杀!太子与我几乎不眠不休查了这么久,实在是被毁灭得半点蛛丝马迹都没有了。”
“那你们就不查了?”卫子夫有些抖,江充和李广利到底下了多大的狠心,又准备了多久?“万一有错漏之处呢?你们把查到的东西给我看看!”
张贺摇头,“皇后!我已拜托我兄长继续查探,他心细如发,若有消息绝对会通知我们的!现在重要的是,皇后您千万要稳住!您稳住了,万不能因为惊慌,被人抓住把柄,这样太子才能稳住!不然我们就连一条条反驳这些诬告的机会都没有了!!”
“皇后!!求您了!我母亲说,她此刻不方便来,但要我一定转告您!小不忍,则乱大谋啊!你难道忘了跟您姐姐发过的誓了么?”
发过的誓......
‘哪怕皆死,都不会放手!’
可她当时想的,是一起死!不是眼睁睁看着孩子们去死,自己苟活!
卫子夫只觉得天旋地转,直挺挺的就往地上栽去,瑕心和倚华双双来扶,刘据也吓得半死,一个劲儿的喊,“母后!!母后!!!”
“母后你别吓我!!”
“求你了求你!!别吓我!!!”
“母后!!!”
“来人!!医官医官!!!快叫医官!!!”
几个人围着卫子夫,又是掐又是喊,折腾好半天才让卫子夫缓上来一口气。
刘据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母后,你吓死我了!!”
卫子夫脑子有些空,还有点反应不过来,摸着他的头,本能的轻拍着,“没事....没事....据儿乖啊!”
场面心酸,齐齐落泪,卫子夫却哭不出来,只是盯着刘据瞧,她很想问一句,该怎么办啊?
她想救这些孩子,该怎么办啊?
她要如何才能不放弃,又救这群孩子呢?
“母后!”刘据紧紧抱住卫子夫,就像小时候依偎在母亲怀里一样,哭道,“母后!母后,我求你别放弃!!你这样我真的有些撑不住了!我也怕,我怕救不了他们,怕我的兄弟姐妹良将贤臣冤死其中!我已经在做了,我没有放弃他们!哪怕到临行前最后一刻,我也不会放弃找证据求父皇开恩的!!你也别放弃好不好?”
“据儿.....”卫子夫呆呆的,她脑子里走马灯似的过所有的事,又倏尔空旷无声,让她的灵魂如被剥离出躯壳一般,无措张皇,“不放弃?”
“母后,真的!我求你别放弃,你跟我一起好不好!我怕他们死,可我更怕他们白白牺牲!”刘据泣不成声,一步一步,他做出的每个决定也很艰难,都带着血泪、带着伤心难过,“您自小就告诉我,活着比死难得多!选择活着,选择一时静默偷生,真的是个很难的事,可我若不坚持下去,他们就再无翻身的机会!世人知晓一切,全都是这些污蔑之言!真的不能白白让他们付出,这是我们的约定,也是我要做的事!!”
“您别放弃,也别放弃我好不好?我求您了!”
刘据也是在打击和绝望中,撑着一口气,决定要坚持走下去,如果他最后真的痛失至亲臂膀,若再没了卫子夫,他不敢想自己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来!
‘咚咚咚!!’
刘据一下接一下,实实在在的磕头,磕在卫子夫身边!
声声嘶哑!声声坚持!声声痛苦!
有时候,活着,很残忍,很痛苦,却很重要。
是一种必须,一种命中注定,一种,不得不!
卫子夫难以形容这种将要崩溃又不允许自己崩溃的感受,世间若有脱胎换骨的痛苦,也莫过于此了!
“据儿......”
卫子夫生理上,没有任何疼痛,心理上,却痛如车裂!眼泪,头一次是由心而生,在喷薄而出时,被生理憋住,又被一浪高过一浪的汹涌的情绪,硬生生冲破了生理的防线,涕泗而下!
张了半天的嘴,卫子夫轻轻触摸上他通红渗血的额头,声带才发出了微弱的声音,“让我见你父皇一面吧......”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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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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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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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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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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