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蒂斯的接待员今天聪明了,穿了件大衣到酒店接人,不然早上八点的寒风更够他受的。接待员歉意说明柯蒂斯这边情况有变,希望杨先生能多安排一场会面,是希拉里科尔的导师著名小提琴教授库什尼尔提出来的。
库什尼尔如今已经是七十高龄了吧,曾经还当过柯蒂斯的院长好几年,虽然名师培养出高徒若干,但希拉里科尔应该是迄今最火的。库什尼尔很可能是听说了杨景行对她爱徒的评头论足要理论理论,不过杨主任不带怕的,见就见吧。
双方都准时,八点半在前台握手见面,可是柯蒂斯比昨天更过分,只有院长一个人出来,也没带个助理或者秘书,就连接待员也转头就不见了,这让尤老师有点不知如何是好。
柯蒂斯的院长卢梭刚上任两三年,应该五十岁不到,他曾经在费城交响乐团干了近十来年的大提琴首席,后来自立门户当了几年独奏家也混得不错,虽然比不得秦蒙礼和希拉里科尔这种大明星,但也能勉强并列陈群冠这种级别。如今更不得了,柯蒂斯院长这名头说出来就唬人,演奏会的水准肯定不容置疑票房更没得说。而且卢梭作为院长也没让董事会失望,可以说很善于外交,尤其在名气实力扩张方面取得了不小成绩,虽然学校没扩招,但对拉赞助肯定很有帮助。www.xiumb.com
杨景行跟卢梭亲切友好地交谈了一个钟头,比预定的时间超出一刻多钟,然而两个人并没探讨高雅艺术,聊的基本全是教育和是生意。杨景行清楚地知道自零七零八年以来西方尤其是美国各大乐团过的都是紧巴巴的日子,柯蒂斯这两年在世界各国举办大师班之类的活动虽然看起来业务挺忙,但人气和收入恐怕都不是很乐观,而中国的音乐教育市场这几年则在迅速增长,并且这种增长还只是行业的阶段。
卢梭毕竟是个院长,虽然没去过中国但是也能直言不讳中国目前最需要做的不是培养从业者,这个国家已成长出很多了不起的音乐家。中国最欠缺的是听众,中国的从业者应该着重去培养听众。在卢梭看来培养听众可比培养音乐家的难度大多了,至少要五十年的大力投入才能初步见成效。
杨景行也不客气地指出卢梭先生显然太不了解中国人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为愿意为之付出的其他民族难以想象的辛勤和毅力,而这个美好生活绝不仅仅停留在金钱物质方面,尤其是对二十一世纪出生的人而言。
卢梭虽然没特别关注过但是也有感受的,甚至就局限在柯蒂斯而言中国学生也明显地更渴望成功成名,他们都有十分强烈的竞争意识,可恰恰就是这种过分而又局限的竞争意识让这些学生在柯蒂斯倡导强调的全面发展上遭受了局限,比如对人文课程的忽视。
杨主任承认了己方目前面临的一些初始阶段的局限,但也跟卢院长分析展望了严肃音乐文化未来在中国的发展会必然不同于欧美这种传统模式,因为那是一片极其肥沃广阔的文化土壤,虽然是经历了一段时期的荒废,但是等到了风调雨顺的年代,稍加耕耘灌溉之后那前面几千年扎下的深厚的而且从未断折根基必然会让大地焕发新生,西方音乐在这片土地上也将不仅仅是被模仿移植或者消费。
卢梭也越来越直白:“我想知道在杨先生的美好期待中有什么是我们需要去做的?以及应该这样做的充分理由?”
杨景行几乎翘起二郎腿:“正如卢梭先生所说,对音乐我们都有责任,我想你对这个责任的内容认识要比我宽广的得多。当然跟职责密不可分的还有成就和荣誉,取决于我们履行了多大的职责。很多的人,当然也包括我会认为卢梭先生更加值得尊重,因为你的开明和贡献,我对你尊重将是长久的而不仅仅是今天。”
卢梭点头:“是的,责任……”
杨景行跟柯蒂斯钢琴系的会面晚了几分钟,好在有卢梭送他到格拉夫曼这边并帮忙解释了一下,虽然卢梭并没资格要格拉夫曼给面子。
钢琴系也没给杨主任什么面子,除了格拉夫曼就还有一个台湾出生的老师。台湾人将近四十岁,曾经也是格拉夫曼的天才学生,如果不是命运开玩笑生了一场大病导致肌肉出问题他现在可能也是陈群冠这样的人物,好在留校任教也很受好评,而且十分坚强地又能开一些小型演奏会并且获赞别具一格。
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杨景行跟格拉夫曼已经有过一些渊源,格拉夫曼才的学生对杨景行的钢琴奏鸣曲进行过商业演出,他的以色列钢琴家好友还去过浦音并跟杨景行结下了些友谊。不过格拉夫曼这个看起来和蔼可亲的老头并不跟年轻人扯渊源,急不可耐地进入老熟人状态后就翻出《友谊变奏曲》的谱子开始没有顾忌地说长道短,指着那些密集得几乎印刷困难的音符认为这里奇怪那里反常,这里让人疑惑那里又不明所以,就快用上贬义词了。
姜是老的辣,格拉夫曼根本不给杨主任展开亲切友好交谈的机会,直接就指钢琴:“坐,请坐!”比李迎珍的语气是客气一些,但是现如今古典乐团也没几个人能这么指使杨主任了。
杨景行慢吞吞的:“这架琴一定有辉煌的历史。”
“三十年了。”格拉夫曼说着自己先在对面的钢琴前坐下了:“需要另一份谱子吗?”
杨景行摇头:“我很熟悉。”
台湾人呵呵笑,尤老师也跟着乐一下。
格拉夫曼子在气势上完全压制杨景行:“十二到十六小节。”
十几秒的片段,杨景行抬手就来,琴的音色是真不错。
台湾人的笑容完全消失甚至显出一些凝重,可格拉夫曼很平常的样子,这白发小老头就像教学生一样,稍微品了一下就:“不,不,不完全是这样……”
杨景行笑:“我想听细节,教授。”
当老师的好处,动动嘴皮子就可以了,或者就简单地示范一个琶音后就叫学生精确地弹出四声部,格拉夫曼就是这样干的,简洁熟练地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好像根本不知道对面坐的正是作曲家本人。
杨景行还得拍马屁:“很有趣,我想我可以把这个作为保留节目。”说着就又弹上了。
听完之后,格拉夫曼还是稀松平常的样子,问旁观的:“你们怎么认为?喜欢哪一个?”
尤老师当然不会发表意见,台湾人也是很为难欲言又止的样子。
格拉夫曼不耽误:“二十二小节……”
杨主任吃了个下马威,格拉夫曼不仅不惊叹天才的技艺还毫不掩饰地显摆他对《友谊变奏曲》这首超技作品有着比创作者本人更为细致独到地探究,这老头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对那些没有过往的经验和理论借鉴的东西也自信满满地指手画脚。
杨景行人在屋檐下而且面对的是一代宗师,他也不能说对方错了,只好任人指使,格拉夫曼说要怎么弹他就怎么弹不敢打一点折扣。
不得不承认格拉夫曼对曲子的技法要求是前后连贯自成一体的,并非信口开河故意刁难。面对一首让大部分技巧性钢琴家都只会考虑有不有可能顺利完成的曲子,格拉夫曼还能提出那么多那么细又别出心裁的要求,这就是绝顶高手吧,那怕是纸上谈兵。
好在杨景行没有被自己的创作难住,面对各种要求都没给对面的老头说“不行不好再来一次”的机会,他的样子看起来还挺轻松。
格拉夫曼这种大师当然不会逐句逐句搞手把手教学,六分钟的曲子他才抽了七八十个小节出来进行提点。不过老头的这十几处地方的确挑得很精准,如果把作品中的这些拦路虎稍微修改那怕只降低一成的难度,演奏家们对这首炫技作曲的尝试欲望也会大大提高的。
杨景行好像进入学生角色了,过完最后一个难点后就自觉:“教授,我要弹一遍吗?”
格拉夫曼依然和蔼:“好的,请。”
预定的半个小时会面时间又消磨了六七分钟就没剩多少了,室内暖气很足,杨景行两只手舞得额头都起汗了。弹完后,他就看向教授等待指点。
严肃着听完了全曲的格拉夫曼准备严厉教导的样子盯着学生看,然后突然笑了起来:“我不用看你的护照了,你就是杨景行,我非常确定!”
杨景行呵呵,台湾人和尤老师也呵呵呵。
格拉夫曼近乎叹气:“我不得不同意他们的话了……不能听到你的演奏会是个令人激动和期待的遗憾。”
杨景行有点惊喜:“我第一听到这个说法。”
格拉夫曼还解释:“当你放弃一些事情时一定是有更好的选择,我想知道有什么比你自己的演奏会更能赋予音乐更多价值,作曲?”
杨景行摇头:“关于音乐的价值实现,这就是我为什么这么荣幸见到您……”
柯蒂斯这是车轮战啊,格拉夫曼这里又严重超时近一倍,让杨景行一点休息时间都没有,格拉夫曼还又亲自监视着把人送到作曲系。
就历史教学成果而言,柯蒂斯的作曲系相比演出系真是逊色太多。格拉夫曼有一打比演奏家杨景行出名得多的学生活跃在国际琴坛上,而要跟作曲家杨景行比,尤其是前晚过后,柯蒂斯作曲系现在还真没有拿得出手的,所以作曲系的教授代表面对杨主任也远没有格拉夫曼那么气势汹汹,至少也是平起平坐。事情谈得很顺利,也没怎么超时了。
按照计划杨景行和尤老师是十一点就能离开柯蒂斯休息准备下午活动的,可是跟小提琴教授库什尼尔见上面时已经是十一点过半。
两个人年龄相差不大,但库什尼尔的业内地位其实要比格拉夫曼低一些,可他气势比格拉夫曼还足。格拉夫曼至少会做出和蔼可亲的样子,库什尼尔则向贺副校长的派头看齐,而且卷发加络腮胡的样子比贺宏垂还吓人。
不过艺术学术这种东西也不能光靠气势,杨景行也并没为自己昨天所说的话道歉,他还做出对事不对人的样子跟库什尼尔仔细理论探讨,后来也动手了。
可能之前业界也没传闻杨景行对小提琴有什么深入了解,再加上也没约定谈多长时间,库什尼尔就没完没了的,但是始终也没能难住杨景行。可笑的是库什尼尔还搬出丁桑鹏来,可能是觉得这个作曲家的小提琴组曲更冷门了吧。
事实证明柯蒂斯的著名教授在专业上也不都是那么世界无敌,如果在切磋中没有故意隐藏实力的话,库什尼尔的学术覆盖面和精通程度并不会比浦音的徐霖希强多少,倒是两个人都交游广阔。
来回了近一个小时,库什尼尔也没占到什么便宜,他是不是想拿学生压人,居然问杨景行能不能把两个人的有关谈话告诉希拉里。
杨景行说没问题,反正又不认识,何况也没说什么出格的坏话,
中午十二点半,大概是觉得耽误了客人的时间,柯蒂斯在送杨景行离开时终于表现出了一点诚意,几位教授加行政送到校门外,如果能说一句安排午饭就更周到了。
其实杨景行和尤老师也没准备在中午大吃大喝,昨天就瞄好了一家快餐店,就去买点几个三明治卷饼之类的填肚子。店子生意好得要排队,感觉美国佬在大冬天的午饭都这么冷冰冰对付了,尤老师都不禁畅想来开一家拉面馆或者盖浇饭之类肯定发大财。
还是聊一下工作,看来是预定目标是能达成的,回去就要写报告了。杨主任跟尤老师沟通了一下,这报告要写得保守一些节省一些,他们俩仅仅是来打前站的,真正的工作还是要校长和交流处来做。
毕竟共事这么久了,尤老师越来越明白主任的意图,就是权当杨主任这次来只进行了简单的考察,其他诸如学术交流之类在报告中能不提的就不提。
吹着冷风啃完了冷面包片子,没有热茶倒只能咖啡将就,还是回酒店稍休息一下吧。尤老师又畅想如果这边酒店看见是中国客人就给房间配上烧水壶,那就差不多了:“……就像提起钢琴首先想到你。”
杨主任简直批评:“本来就吃得不舒服你能不能别恶心?”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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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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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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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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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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