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鸢撩袍在榻上坐下来,从暗格下取出棋盘摆上。
“大哥连日苦读,今日怎么有闲心找我下棋了?”
裴茗在他对面坐下,习惯性捡了白子落下。
“心烦。”裴茗想起晚间去洛氏那请安,听到的抱怨,就觉得女人真是不可理喻。“母亲今日和柳氏闹了不愉,晚间我去请安的时候,逮着我说了好一通。”
裴鸢闻言,指尖夹着的黑子在手上翻了两圈,并不答话。
裴茗起身将书桌上的两本书拿了过来,裴鸢垂眸看去,是《女训》和《女诫》。
“下完棋,劳弟弟跑一趟吧。”裴茗语气中带着一丝的不耐,“警告她下次不要再出这种事。”
裴鸢落下黑子,浅浅地应了一声,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似乎并不将此事放在心上。可他心里已经开始泛酸了。
洛氏教导女儿不行,但也没有让她们死记硬背《女训》、《女诫》两本书。他的两个嫡亲妹妹养得那是天真无邪,毫无拘束。
再看看从小被洛氏磋磨,抄《女训》《女诫》长大的裴笺,谨小慎微,一丝不苟。每次她与人说话都如履薄冰的样子,都叫裴鸢不免蹙眉。xǐυmь.℃òm
但他并不能忤逆兄长,忤逆母亲。
他还没有强到能有话语权与他们分庭抗礼。
裴鸢带着两本书到秋茶院的时候,夜已深沉。他穿着裴茗的衣服,手提一盏灯。
秋茶院的院门从外锁着,他拿着从裴茗那得来的钥匙开了门。
院子里的下人们都已经睡了,倒是主屋的灯还没有熄,像是在等一归人。
裴鸢心情沉重地推开门,毕竟他今日是来“训斥”她的。
屋里的柳颜欢正在写字,听到屋门被推开,道:“麻烦大爷动作快些,关上门。秋夜天寒,不要让冷气进了屋子。”
裴鸢走到案前,看美人披着外衣坐在案前,一丝不苟地正在抄书。
“在抄什么?”
“家法。”柳颜欢的语气平淡到裴鸢听不出什么情感,但裴鸢的心脏还是莫名一酸。
“白日的事我听说了。”他喉结滚动了两番,还是不忍说出责怪她的话。“父亲娇惯母亲,祖母年迈,从不过问庶务,府中事务皆有母亲料理。母亲掌家多年,习惯了无人忤逆她。你以后避其锋芒,不要惹得母亲不快了。”
柳颜欢闻言并不说话,她将裴氏家法中的最后一句话写完,收了笔,才抬头看向裴鸢。
屋内灯光昏暗,裴鸢身材高大,裴茗的衣服在他身上略显紧绷。额前碎发像刘海似的落在脸两侧,让整个人看上去柔和多了。
柳颜欢对上他的目光,裴鸢敛了下眼睑,避开了。
他知道今日这事怕是他母亲先起的头,不是柳颜欢的错。但她身为洛氏的媳妇,不是她的错也要她忍着。
加上他今晚来的目的是“规训”她,让他整个人没有任何开口的底气。
“大爷是在教我阴奉阳违吗?”柳颜欢将自己抄完的这张家法捡起,两只手捏着纸张的两角,微微弯腰吹了吹纸上未干的墨汁。
只是这个动作就显得女子千娇百媚。
柳颜欢提着这张纸从案后走了出来,“父母言,不可驳,父母志,不可违。违者男子杖三十,女子跪祠堂三日省过。”
这家法柳颜欢前世抄了太多遍,完全可以默记出来。
“大爷小时候可有抄过这家法?”
裴茗怕是没有抄过,但裴鸢自读书识字后学的第一本书就是裴氏家法。在裴老将军眼里,裴家的风骨比什么都重要,做人,先立身,才能安身。
“裴家的家法可真有趣。”柳颜欢像是无意道,“淫乱后宅,乱伦背德者,男子杖八十,女子溺毙。分明是同罪,怎么还区别对待呢?”
裴鸢听此言,心脏狂跳不止。旋即又稳住了。
柳颜欢至今没有和大哥说话过,她不会知道自己不是裴茗。应当只是不满这条家法才是。
“裴家起家之初,满门都是军人。因男子要上阵杀敌,所以会留着性命。”
“呵!”柳颜欢嗤笑一声。“多谢大爷解惑了。”
她将这张宣纸放到茶桌上,一只小手按在上面,“世道已变,天下太平,如今的将军府已不是男子皆入军营。家法却没变,是何道理?”
裴鸢张了张嘴,他心里明白柳颜欢说的是对的。时代已经变了,而过去的东西不应该成为现在人的枷锁。
但他还是喃喃道:“祖宗之法不可违。”
他自己听得到自己的声音丝毫没有底气。
他也不明白,柳颜欢怎么就突然跟他讨论起家法来了。当他听到她念出第二条裴氏家法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在柳颜欢的面前永远抬不起头来了。
嘴上满口“祖宗之法不可违”,可做出这样灭人伦的事情的,不正是自己吗?不正是拿着家法欺压柳颜欢的洛氏吗?
“夜深了,你早点休息吧。”
裴鸢几乎落荒而逃,也忘记了自己带过来的两本书。
柳颜欢打了个哈欠,值夜的紫菱为她捧来一碗燕窝粥。不知道是不是天冷,她手都是打折颤的。
柳颜欢翘着腿慢条斯理地吃着燕窝,随手翻了翻那本《女训》。虽然眼睛看着《女训》,但脑子里已经在想别的东西了。
这两本书她从会识字起就有嬷嬷教过,后来苏氏觉得女子光学这两样东西,无法在后宅立足,特意为她请了女先生。
女先生不教《女训》、《女诫》了,整日里压着她学习诗歌平仄,要么就是练琴学画。柳颜欢不耐烦那些诗词歌赋,倒是喜欢和苏氏在一块儿拨算盘。
时间久了,耳濡目染下,柳颜欢打理铺子的能力倒是不俗。
东辽国因曾经受战火纷争,为了快点发展,允许女子经商。但有脸面的世家大族并不能接受自家的女眷在外面抛头露面,因此世族中女子的嫁妆铺子皆会交给丈夫打理。
洛氏越想要她手上的铺子,她越是不给,就是急死她。
想到此,她晃了晃小脚,抬眼看向在灯光下脸色惨白的紫菱。
“怎么了?见鬼了,脸吓得这么白?”
紫菱“噗通”一下在柳颜欢面前跪了下来,她浑身发冷,心头又是气又是怕。
今日轮到她值夜,看着裴鸢进来的时候,她本不做他想。
但她是目睹过裴鸢扮作裴茗的,裴鸢虽与裴茗有八分相似,但始终不是完全一样的人。
加上她心细如发,几息揣摩间便猜测出今夜来的是裴鸢,而非裴茗。那瞬间,她的身体如雷劈,完全不知如何是好。
彼时屋内柳颜欢声音如常响起,让紫菱这个“唯一”勘破的局内人觉得惊恐不已,不知道要不要告诉自家小姐自己发现的真相。
“小姐,我们回柳府吧!”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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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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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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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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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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