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闭起了眼,环上沈清仪的脖颈:“画本子里的那些......过几日你想不想试试?”
沈清仪睁了眼。
裴谙知他所想,道:“膏脂尚未备下。”
沈清仪不置可否。
裴谙挑眉:“你若是想体验体验在下面,我自然也不反对。”然后凑近:“我一定让你欲、仙、欲、死。”
沈清仪无奈地偏开头躲那有意扑到耳边的热气,跟着笑了笑。
清晨的光自窗纸透进来,室内静悄悄的。
榻上一人安睡着,胸膛随呼吸缓缓起伏。长发散在床上,柔顺又漂亮,光照处微微泛着柔光。被子经一晚折腾,打出些褶子;未被其遮盖的皮肤上,还隐约些许紫红。
一人坐在榻侧,衣袍松垮地披在身上,腰带也松松记着;他头发尚未被束起,长长地垂在腰后。他望着窗外出神,手边的桌上还有一碗半凉的米粥。
一片寂静中只余鸟鸣,于是榻上人转身时布料摩擦的声音便十分清晰了。沈清仪回过头,对上裴谙矇眬的双眼。
“醒了?”他倾身道。话音是他自己也未料到的低哑——自醒后还未说过话。
裴谙含糊地应一声。
“饿吗?粥已热过一次又凉了,我再去热一回?”
“什么时辰了?”话音里满是慵懒之意。
沈清仪极喜欢裴谙这幅模样,多瞧了几眼才答:“方才出神,我也不清楚。不过是比平时要晚许多了。”
榻上依然没有动静。
一息,两息,三息。
似是暗自挣扎许久,理智终败于颓然放纵,裴谙顺手牵了脑后一绺发丝遮眼遮面,身子也自窝得紧了紧:“你别处去,莫扰我。”
沈清仪闻声起了戏弄的心思,俯身凑前来,支颐低声调笑:“大夫昨夜得趣,今日气色好,赖床也赖得愈发理直气壮。”
裴谙闻声,双目还阖着,手凭着印象探出来,作势要打。沈清仪轻笑两声躲开,又抓住裴谙的腕子压回榻上,塞回被子里。
“若是师父也似你这般一日日地愈发精神,那就又少一件让人挂心之事了。”沈清仪说罢,又默了默。
“嗯?”
“年青时的伤病暗疴到了暮年时便都发作起来,习武之人莫不如此。师父这一生几番曲折,为人事殚精竭虑,伤病缠身,只凭着股豪迈心气不自觉苦;只是经年累月,积羽亦能沉舟,只盼着此回这病是虚张声势才好......”
裴谙拨开覆面乱发看沈清仪凝眉,敛眸略一思想,抚上他的手:“鱼游渊击海之乐,不能为人所知。不自觉苦,便是不苦。尊师武艺高强、身体健壮,想来此回......”
话未说完,便听敲门声:“师父,倾娘见宝衔弟弟的病又急了!”
裴谙闻声,忙撑起身来穿衣:“师父就来!”
沈清仪也起身着衣,边说:“我再去把粥热一回,一会儿送到病房去。”
裴谙应下。
他推门出去时,孙浅倾正在门口守着。匆忙离去时孙浅倾向屋内望了一眼,白衣道子墨发未束,衣着闲散而立,手持一碗白粥,目光遥遥与她相撞。她霎时想起了夜间某个模糊不清的梦境,梦中道子面容如旧,乌发里却颇添了几缕银丝,眼底一如初见时一池冷水,再看还添分死气沉沉。梦中他眉头紧锁,孙浅倾梦里相问:“许久不见,沈道长。”
“倾娘。”
孙浅倾垂眼:“‘倾娘’是我小名。”
梦中似也有墨紫光晕流过,朦胧间是她一句尾音:“......师父便是病时......也不曾愿意喜欢一个影子。”
只是这样一个朦胧碎片,闪过一霎就看不清、抓不住,散去了。
此间匆匆不提。待裴谙料理罢宝衔同其余一干事务再从病房出来,恰巧见沈清仪取了信回房。裴谙本赶了几步要叫住他,却不想后者快一步关了门。裴谙走至门口,抬手欲敲门,想了想,神色几分赧然。他放下手,忸怩来回踱了几步,转而回了院里,同孙浅倾说了一声,离了医馆。ωωω.χΙυΜЬ.Cǒm
却不知沈清仪这日收信大不同于往日。
待裴谙折旋而归,他袖中多藏了一个小瓶。裴谙在卧房铜镜前分了些瓶内膏脂出来,放入另一空瓶内。瓶口处有不慎抹出的膏脂残迹,晶莹剔透,被他用指尖抹去。那膏脂触手滑腻,惹得手的主人略微紧了紧眉梢。
铜镜映出卧房光景朦胧,映得素来行止有度的万花弟子眉眼迷离,又于迷离中摇曳出几分生涩于展现的风情。
屋外阳光一照,树枝的影子便斑驳地爬上了窗纸;春日里枝头碧芽正一节节抽得欢欣,远处的鸟雀啁啾不绝于耳,杨柳软风含着一股无人可挡的绵绵暖意,无意间抚过熬过漫长隆冬的生命,就将其心神挑拨得一丝丝一缕缕地颤抖欢欣起来。山涧高寒处长年不化的寒冰盖一层轻雪,今春被那暖雪一点点软化成水,莹亮地从冰棱的柱身蜿蜒而下,一滴滴落到山涧中、春水里,落到裴谙耳中,还蓦地触得人心神微颤。
思虑再三,裴谙才拿起那一小瓷瓶,站起推了门出去。从他的卧房到沈清仪的卧房只短短一截距离,他竟走得如此漫长。袖间的小瓶似有千钧重,不安的指尖无意识地轻点瓶身,发出独有裴谙能听见的微响。
犹豫忐忑的路也终是走到了头。沈清仪的房门半阖着——这叫裴谙心生踌躇。
他站定,眼前又浮现出自己收到玉梳时瞥见的一角白袍了。他心下胡思乱想着——若说这是那日的回礼,这礼可回得也太重了些——手抚上雕花木门,顿了顿,终是敲了门。
“哒哒哒。”
随后是漫长的沉寂。
“清仪?”他唤,尔后又敲了敲门。
无人应答。
他皱眉,腹诽道怎么不应门也偏巧赶在这时候。“我进去了。”他高喊着,推开那松松阖着的门。
春光从门缝里泄进去,像明亮的毯子,随着裴谙的动作一点点变宽,转瞬铺满了地板。
地板上倒着一个坐椅,散落着几本书。
屋内,寒涧清行与道子的外袍皆不见踪影。书桌的抽屉紧闭,抽屉边沿夹着信纸的一角。
“沈清仪?”裴谙唤。
无人应答。
裴谙走近书桌,将小瓷瓶放在桌上,又弯腰将椅子扶起来,俯身拾书。于某一个抬眼,信纸一角的字迹撞入他的眼睛,刺目得如同鲜红的蛇信——“风。”
午夜难逃的梦魇,刻入骨血的魔咒。
裴谙手中的书“哗”地一声又坠到地上。
他缓缓站起,苍白颤抖的手慢慢拉开千钧重的抽屉。数张信纸被阅读者在焦灼离去时胡乱地塞进抽屉,此时那白纸上一个个墨字浮动挥舞,乱麻麻一团,教裴谙分辨不清。他只把信纸都取出来,草草抚平,从最上面一张看起——
“肖道长病危......恐......速归华山。”
落款字迹圆润秀美——叶杏玖。
裴谙读第二封信。
纸页簌簌响着,扎眼的墨字也抖得愈发厉害,像要飞起来。
“裴谙......心头血......谋划过久......紧迫......毒......情......”
“呲啦”一声,纸页因被攥紧而产生的皱褶裂开,如惊雷闪电般将那写得跌宕遒丽的“风”字劈成两半。
却劈不开、分不离他脑内的轰鸣混沌。
裴谙身形晃了晃,手急急撑住身旁的书桌。桌上的白玉瓷杯被粗鲁地碰撞,叮铃桄榔滚下桌去,落地一声脆响,玉片四溅。
苍白手指紧捏的纸页依旧抖得像萧瑟秋日里枝头独剩的枯叶,独自承受着所有寒风的击打,于呼啸中衰竭干瘪地落下枝头。呜咽声里,天地间唯一一滴秋雨落在枯叶上的“啪嗒”一响也无人问津。
门外鸟雀啁啾,自外泄进来的暖阳亮得刺眼。门外的热闹一连串吵得人头晕目眩,明亮光泽里暗藏的彻骨之寒若海潮澎湃,推搡碾压着无力的躯体。
屋里清瘦的身子佝偻下去,独靠细瘦的一手撑着才不至于滑下去。面色惨白的医者垂首,与乱发一同无力飘零的是不住地喘息。
他失神地望着脚边绽开的玉片,晶莹剔透如若雪莲,瓣瓣圆润弧度于末处归为锋利的剑尖。
道是银玉盏
终成碎琉璃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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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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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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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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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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