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谙如是想着,推开了浴室的门,看见眼前的人时愣了片刻。
沈清仪还未走,在不远处闭目打坐。此时他睁开眼来,平静地望着裴谙。
“我道你已经走了。”裴谙浅浅笑一笑,拢了拢素色中衣的襟口。
许是药浴的缘故,裴谙双目清明,面上没了先前的迷蒙醉意,表情神色又同了常日那般。沈清仪蓦地从其中觉出些细微的压抑与谨慎。他的目光触及裴谙肩上带着湿意的发丝,犹豫片刻,终是未提。
“也不晓得你醉了几成,”沈清仪起身,“看你出来再走。”
裴谙见他要离开,轻声道了一句:“今夜安寝。”
沈清仪听罢回头:“你也是。尽早休息。”
沈清仪离去时裴谙拿了件擦发的毛巾。在听到远处传来门关上的声音后,裴谙停下了擦拭头发的动作,坐在榻上。他向房门的方向望了一眼,那处被卧室的墙挡着,入目一片空白。
是不是......
裴谙暗自想着,当日书房内一声苦涩的低笑蓦地入了脑海——
“原不知裴谙已心有鹣鲽了。”
伴着窗棂处的清辉,两枝寒梅亭亭玉立、楚楚动人。
裴谙抿了抿唇。
也许当日蛊虫躁动,听来几分幻觉?
他怔了片刻,又擦起头发来。
战事不分昼夜,政务不辨佳节。
沈清仪清晨便去了浩气盟。进门时叶杏玖目带喜色:“下的小套还真成了,逮着不少恶人。”
时间过得很快。过了午时,二人方将事务安排妥当。
叶杏玖闲说着便说到了裴谙身上。她打趣:“你看裴大夫同我相处得多好,哪像你磨磨唧唧。若是我做这任务,也许几天就成了。”
说到这儿,她顿了顿,又补充:“不过慢些也好。”
沈清仪思索片刻,问:“你道沈长风为何偏要我来?”
“因为你们样貌有二分相仿?性子也都冷得教人打哆嗦。”
“嗯。”沈清仪应一声。他斟酌着开口:“三年前的事情很不幸。一朝蛇咬......沈长风只能用旧情赌一赌。”
叶杏玖皱眉问:“有多不幸?”
沈清仪看她一眼:“我不能说。”
叶杏玖抿了抿唇:“......我不该问。”
二人沉默片刻,沈清仪又说:“连我也不是很清楚。除非必要,沈长风说得很模糊。”
叶杏玖点头:“若非那毒,依沈长风的性子,这事不会再有人知道。”
沈清仪默了默,说:“我先回去了。”他径直向大门走去,经过叶杏玖时突然听她道:“我小时候跟着家里的经商的长辈四处游走,有幸见过几位宫廷的贵妇人。”
沈清仪停下。
“见她们之前,我以为尊贵的人活得很自由。我们穿过层层帷幕后得见佳人。我发现她们谨言慎行。她们如临深渊、如履薄冰。透过她们,我望尽了紫宸殿北。”叶杏玖顿了顿,“沈长风和你其实不那么像。”
沈长风侧头看她。
“你们不同在于,你自缚且自由,是孤身一人的冷淡。而沈长风——他肃穆疏离的模样,他拿捏得分毫不差的举止,那些全是压在他身上的浩气盟。”
“那是九州大侠和武林天骄的地方,人精才能爬上去的角斗场。”叶杏玖又补充道。
沈清仪敛眸想了想。
“或许吧。”末了,他这样说。
孙浅倾踏着未消尽的积雪归来。
路途漫长,马车颠簸,顾逾明停留不多时便走了,孙浅倾却似似巢中未睁眼的雏鸟般停不下嘴,丝毫不觉得疲惫。
“师父!今年爷爷奶奶采得药材比往年多,那些药材我全都认得清清楚楚,爷爷奶奶还夸我呢!”
“师父!母亲织了小包让倾娘带来给师父用呢!绣花可漂亮啦!”
“师父!我没忘练小弩,还打下来两只鸟来烤了吃,就是爷爷牙软咬不动啦!”
“沈道长!今年华山脚下的雪特别大!特别好看!”
......
裴谙一边应着,师徒二人一边安顿。沈清仪则不知不觉脱了身,到了医馆外的小树林。
唐未艾现出身形来。
“怎么样?”
唐未艾答:“孙浅倾家在华山脚下,在南面。她家中清贫,附近人烟不多,属下只寻到两三户人家。两位老人常年在家中守着,老翁平日上华山采药卖钱,老妇人在家中种些蔬果。孙浅倾双亲到年关才回家,平日里在外挣钱。属下不敢惊扰了人,故而未曾寻人询问,也不知孙氏夫妇在何处做事、为何种职业。”
沈清仪颔首:“好。去吧。”
这几日啖杏林处恶人式微。沈清仪除却在浩气盟办事,也同孙浅倾在医馆喂喂棋招,看着她练弩。近日医馆只有两个病人,师徒二人也不忙。孙浅倾的棋艺长进许多,弩也用得又稳又准。沈清仪点点头:“弩使得不错。若有些内力,杀伤力更大些。”
“呀,沈道长要教倾娘练武了嘛?”
沈清仪思索片刻:“你问问你师父的意思。或许倾娘以后要习花间游。”
裴谙恰好撩撩棉帘出来,手中端着一盆水。“倾娘要学便学吧,会一些总是好的。我教不了花间游。”话语淡淡的。
裴谙说完便转身去倒水了。孙浅倾欢呼着,沈清仪则多看了看裴谙的背影。
春雪渐融,啖杏林的战火也渐渐平息下去。
沈清仪清晨就动身去往浩气盟。这处浩气盟据点的主楼门前有一小片树林,那些树生得枝繁叶茂、郁郁葱葱,其中亦不乏一二古木,人们进出都能看见,很是赏心悦目。
沈清仪飞掠过树丛,蓦地听到了一个极低的声音——
“沈清仪。”
他落地后停下来。
沈清仪回头看一眼树林,走进去。
那声音有几分耳熟,他一下子想不起来。
他侧耳细辨,没走两步便听到了人的吐息声,还算明显。他寻着声援源处去,一株古木背阴的粗壮枝干上,坐着一个丐帮弟子。那丐帮弟子随意散着的长发有些脏污凌乱,遮了大半个脸。他怀中抱着青竹棒,青竹棒上还系着一个叶制的三角吊坠同一段流苏;他颈上没了那串铜钱,裸露的上身有大小伤口。拿平日系在腰上的褐色布料被紧紧缠在腰腹处,暗色血迹斑驳;松垮宽大的裤腿也有些破烂,染了泥污。
血腥味隐约传来。那丐帮居高临下地看他最后一眼,便阖了眼,软软地从高高的树杈上栽倒下来。沈长风忙疾步上前,赶在他落地前接住了他。Χiυmъ.cοΜ
那丐帮被接住时闷哼了一声。浓重血腥味扑鼻,他后背的褐色布料已被血浸湿。
手中倒还紧握着那杆青竹棒。
“你怎么到这儿了,你们其他人呢?”沈清仪紧皱着眉,略查看了丐帮弟子周身伤处,将其背在身上,把他两手交叠到颈前。沈清仪劈手夺了他的青竹棒自己拿着,双手托住丐帮弟子的腿。
“嘶......”伤口因着挪动被撕裂,背上的人倒抽一口冷气,话音绵软,“走......散了。”
沈清仪环顾四周,挑着路往林子深处走。“正对着浩气盟大门躲着,你也是敢。”
身后传来一声勉强的低笑,声音越来越低:“不然......上哪儿等我......恩公......”
“还有心贫。还想见叶杏玖就撑住。”沈清仪到了树林深处,确认不会遇到别人,便运着轻功往医馆赶。
才见医馆大门,沈清仪便高喊:“裴谙!”
裴谙闻声撩了帘子出来时,沈清仪便已把人背到了病房门口:“救他!”
裴谙看了一眼背上的人,撩起帘子皱眉说:“放床上去,俯卧,那边!”他跟着沈清仪疾步进去,扭头对一旁的孙浅倾喊:“外伤,拿东西,麻沸散!”话音未落,屏风被利落地支起来,发出“呼”地一声轻响。
裴谙帮着沈清仪将君攸小心放到床塌上。因着疼痛刺激,君攸意识清醒了些,含糊地□□一声。只是他乱发遮面迷眼,也看不清周身情形。
裴谙边切脉边问:“就背上一处重伤?”君攸勉强点点头。孙浅倾很快把工具药材端上来,看到躺着的人一身血的时候抽了口气。
“把麻沸散喂着喝了。”裴谙取了剪子将君攸腰腹的褐色布料剪断,带血的布料被撕扯下来,鲜血涌出,狰狞的伤口露出来。那伤处血肉模糊,为利器所伤,却已看不出是怎么伤的。
“你让一让。”裴谙头也不抬,一句话把沈清仪赶了出去。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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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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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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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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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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