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谙想着,手勉强撑上沈清仪的臂膀。
浴袍松散几分,上身裸露出一片皮肤;身前人的气息环绕,几乎能觉出他的吐息喷在额前的发上。
裴谙眨了一下眼,蓦地想起被冰冷的手指的钳住下颚的感觉,想起吐着信子的蛇的滑腻皮肤。
“你……”沈清仪出声。
裴谙仿佛被什么烫的一哆嗦。他忙直起身子后退一步转身,边理着浴巾边向床榻踉跄走去,沿着墙经过时还要用手扶一下。
临近床榻,他脚步一软,身子一倾几半倒在榻上,又撑着手坐直,低头愣愣地看着床沿。
沈清仪走到他面前,蹲下身来,微微仰头望着他:“你方才提到,治病?”
裴谙的头发湿漉漉地粘在脖颈间,睫毛也有些湿润。他眉头微皱着,喘息有些急,露出的手指微微抖着。裴谙抿了抿唇,看向他,开口:“是……”顿了顿,又道,“身子虚寒,泡一泡会好些。”
“不疼吗?”
裴谙移开目光,看向房间角落处:“治病。良药苦口吧。”
沈清仪默了片刻,应了一声。
“每日都要泡一次吗?”
裴谙将浴巾裹紧了身子,头也微微缩着,极尽可能地避免皮肤的裸露;白袍外只露一个脑袋,一截脚踝和一双赤足和。他低低应一声:“嗯。”
沈清仪轻叹一声。他又说:“早些歇息吧。”
裴谙默了片刻,敛着眸子仍想着什么。痛楚使他的气息仍有些不稳。半晌,他疲倦地伏在床榻上,比起眼来,眉心皱着,一阵阵匀着气。
一会儿过去,夜亦深了。沈清仪在房里轻手轻脚地走动,吹灭了其中一个蜡烛的时候,裴谙才缓缓爬起来。他仍是严密地裹着自己,回了浴房去换衣服。沈清仪余光看着,步伐似是稳了些。
裴谙再出来的时候,白衣蔽体,未穿墨紫外衣,湿头发黏着脖颈肩头,滴下的水渍在白衣上晕开浅浅的水痕。他双目清明了许多,此时正擦着湿头发,一如之前数夜沈清仪被借口调走后再回来时看到的模样。
裴谙坐回床榻,看了沈清仪一眼。
总不愿旁人看到自己的惨状,如今被人撞破,心下有几分尴尬与不安。
他斟酌着开口:“怎么突然折回来了。裴昔和倾娘呢?”
沈清仪答:“她们正在戏台子底下看戏吧。我出去时才记起没带银两,便折了回来。看你倦得很了,我索性不出去了。”
裴谙应一声:“嗯。”
他仔细擦着湿头发,肩颈处在他动作间显得有些僵硬。
沈清仪站起来,缓缓走近:“寻常骑马不多么?这几日该是疲倦得很吧。”
“是少了些。见笑了。”
说话间沈清仪已走到裴谙面前。“路还远,别硬撑着。我帮你揉揉肩会好些。”
裴谙正要说什么,沈清仪已伸手捏住裴谙肩颈处,不轻不重地揉了一下。
一阵酸麻带着隐约的疼阵阵泛开,因着长时间奔波而发僵的肌肉得了些许放松,渴望着更多。
“肌肉有些僵了。”沈清仪在裴谙背后低声说。他接着不轻不重地揉开。
裴谙犹豫了一会儿:“你……”
舒适感层层叠起,他思及方过一半的路途,终是妥协了。心下笑笑,裴谙道:“多谢了。得沈道长服侍实乃我幸。”
沈清仪不语,只是揉捏着裴谙的肩颈后背。裴谙的身子随之轻晃,暖意涌起来,倦意丝缕相随。
怀中一重,裴谙身子后仰过去,挣扎了一下,终是睡着了。
他们走得比裴谙设想的还要慢些。不知是倾娘常觉得疲乏走得慢些,还是沈清仪有意无意拖着,磨磨蹭蹭着将近一月,终是到了毅阳城。
毅阳城繁荣热闹,街上人来人往,药铺倒是阴凉。三人入了药铺,夹杂着药香的房里清爽宜人,略驱散了二分暑热。一个老者坐在角落,两鬓斑白,胡子不加修饰,遮了嘴和下巴。
那人见裴谙来,便缓缓坐起来。裴谙作揖,寒暄两句,将需要的药材一一道出。因着一年只来一回,虽只是添补储备,药材加起来却也不少;那老者身体尚还健壮,将那许多药材一一包好,大大小小的包裹便挂上马背。
裴谙付罢银两,转身正要出门,便听老人唤住了他。那人笑一笑,缓缓道:“看你是内行人就说与你。我这儿弄到两朵华山雪莲,能用到年末。就是价钱贵了些。你要不要?”
已走出门的孙浅倾听到了声响,停下步子回头看过来。沈清仪也跟着回头。
裴谙道:“不必了,多谢”便走出来。
孙浅倾跟随着裴谙的步子走,边仰头问:“师父,为什么他们都把雪莲说得那么厉害,难道不只是上等的滋补药材吗?”xǐυmь.℃òm
裴谙答:“雪莲难寻,也确实是极珍贵少见的药材,它能一定程度上滋补续命,救人于危难之间,但尚不能生死人肉白骨。民间雪莲见得少了,传闻多了,不免夸大几分。”
孙浅倾应了一声,低头想了想,又道:“不知道爷爷一年能碰见几株雪莲呀?”
沈清仪在一旁安静地听着。
只见裴谙听了浅浅笑了一下,问:“倾娘记得寻常家里都有什么草药么?”
“嗯……有甘草、杜仲、附子,还有麝……麝香——”
家境清贫的,孩子也早慧。孙浅倾年纪尚小的时候便帮着家里打理药草,故而记得许多。
“是。这些是易采的药材,买卖也稳定些。华山的雪莲,却是采药人一年都未必能寻得一株的。一来此物本就稀少,二来生长之地寒苦高峭,再有层层积雪覆盖,难以发现,难以采摘。”
“嗳……”
沈清仪思量片刻,问:“倾娘的爷爷是采药人吗?”
“是呀!”
“嗯。”沈清仪应一声,又问:“住在哪儿?”
“倾娘家就在华山脚下!说不定倾娘以前一直离沈道长不远呢!”
“是吗?真巧。”
再看裴谙,此时已默不作声了。
人流涌动,三人安静了一会儿功夫,身侧便已换了一群行人。
孙浅倾仰头开口:“那医馆里那一株可是很珍贵呀!”
“嗯。”
下午,依计划沈清仪要出毅阳城外到广峦镇打探消息。此时正在案前写着书信。
自出行以来,沈清仪皆在裴谙眼皮子底下写书信,一日或几日一封。
说不看是不可能的。裴谙经过案台时又略略扫了一眼——
依然是普通的浩气盟相关布署与消息的传递,格式内容没有丝毫反常,一如裴谙自己从前写过的无数封信一般。
沈清仪写罢信,将其收好,略一说了几句话,便动身了。
不久后,沈清仪到了广峦镇,径直走入城南一个茶馆。只见角落处坐着一个戴幕篱的女子,桌上一酒坛,一酒盏,此时她正慢悠悠地啜着酒。沈清仪走上前去,烈酒醇香扑鼻。
“和君攸厮混久了,又开始喝烈酒了。”
那女子回味一下,揪着“厮混”一词笑说:“和我家小大夫厮混久了,嘴也尖了。”
沈清仪只道:“人多眼杂,上去说。”
叶杏玖将酒坛拿起来,二人一前一后上楼,入了隔间。
沈清仪将怀中的信递与叶杏玖:“查查华山雪莲。”
叶杏玖摘下幕篱:“华山雪莲?小大夫要用?”
“不是。近日提过罢了。总部贮藏雪莲有多少,你也查查。”
“好。”
“华山脚下的采药人有多少?”
“很多。况且有的人偶尔采两株药草,有的人长年做这个。不好说。”
“那就算了吧。这个不用查了。”
叶杏玖眨了眨眼,盯着着沈清仪:“嗯。”
沈清仪看了一眼叶杏玖探究的眼神:“这个告与你无妨。倾娘家就在华山脚下。”
“这么巧啊。”
“我也觉得。”
……
二人说了半个时辰,沈清仪将这近一月的各方动向都了解清楚。起身临走,他推开门时步子又顿住,侧头:“之前跟着我撤退的韩朱济右使近日如何,伤好了么?”
“韩朱济……”叶杏玖顿了顿,有些记不起这个名字,“啊,对。伤得挺重,还躺着呢。死不了残不了,估计恢复过来就又活蹦乱跳了。”
沈清仪点点头,抬脚出去了。
裴谙泡过药浴出来时,沈清仪已回了客栈,正换了内衫坐在榻上拭剑。裴谙带着倦容略有蹒跚地走到自己榻边坐下:“回来了。”
“嗯。”沈清仪应一声,很快拭罢剑,将剑收起便顺手拿了毛巾上前,习惯性地坐在裴谙身后榻侧,一如之前数日一般笼起湿头发擦拭。裴谙背向着他,皱着眉头,正半阖了眼匀着喘息。
“这几日还倦得狠么?既然药材买好了,明日稍歇半天再启程吧。”
“也好。”
沈清仪隔着毛巾慢慢揉搓着手中墨发,水汽总是拭不尽。四下没有太多杂声,两人交谈皆是轻声细语宛若低喃。火光曳出几分安然。
“韩右使月前被救下时伤得重,今日我问了两句,现下他还在调养着,过几月便无大碍了。”
裴谙动了动眼皮:“嗯。”
“恶人谷势力撤回去了。应是要太平一段时日。”沈清仪放下毛巾,手抚上裴谙肩头,不轻不重地揉捏着。“看你桌上的水里有参片,身子又不好了么?”
裴谙药浴后身体疼痛还未散去,又兼连日行马困乏,数日来沈清仪一步步帮着裴谙擦头发、按摩,这隐隐要成了习惯。
沈清仪的手隔着浴巾揉捏着裴谙的肩背。因着习武而对肌体运作与骑马施力了解得很,他的手使力恰到好处,揉过后一阵阵酸麻散开。裴谙舒服地眯了眯眼睛,懒洋洋地开口:“没有。人参补气安神,正好买了药材就泡些来。你要吗?不如明日泡些。”话音温和又带着些低哑意味,听着很是悦耳。
“是么?”沈清仪应着,只觉得手下的身子着实清瘦了些。也摸不出明显的肌肉。“那就有劳了。”他说着停下了手,“转一下身子。”
裴谙顺从地转过身来面向着沈清仪,仍阖着双目,将浴巾理了理后便将手垫在脑下,发丝缠着五指黑白分明:“泡着中药的水要趁热喝。若是凉了就倒了。”
“嗯。”沈清仪接着揉捏着裴谙的肩。
如此近一月,除却有意撞破药浴之事那晚,沈清仪再没见过裴谙哪怕疏忽间露出胸前半点皮肤。
甚至身子遮得过于紧了些。
烛光带着些暖色,眼前人一身中药香味,身着白浴袍,安静地卧在身侧;他面容清秀,双目阖着,睫毛在眼脸投下一片阴影;长发如墨,此时尚带着湿气,从裴谙的头部缠绕指间而过,自枕头处泻下,发尾包裹于沈清仪腿上的毛巾内。他偶尔一两句闲话,声音格外地好听。
沈清仪手中缓缓揉捏着,脑子也不思虑琐事,随意想地着,任着思绪乱飘:“倾娘出来一次,马术长进了许多……”
闲来夜话。外面月光隐约,或者夜风轻柔,皆不如人声低喃时来得温柔缱绻。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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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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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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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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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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