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馆里小心着救治些伤兵。裴谙已是歇息不下了。好在身处荒郊野地的,离交锋激烈的前线不近,伤兵虽不少,却也还能堪堪负担得起。
近日连着天阴,云层厚重得让人透不过气来。空气中隐约弥散着战火的肃穆气息,又隐约有烧焦的树皮的味道。山野寂寥,偶有孤鸟仓皇地掠过,洒下一串凄怆的哀鸣。
人心惶惶。
病房里光线更是昏暗。师徒二人忙里忙外了一整天。黄昏时候,孙浅倾累了,就坐在一旁的小凳子上小歇一会儿。她将手安安分分放在膝头,侧头看了一眼昨日刚被师父捡回来的浩气明教弟子。那明教弟子侧卧着闭目养神,双手环胸,额上肩上缠着绷带,但未有血渗出,周身也无其它伤口。孙浅倾轻声唤:
“小哥哥?”
那明教弟子睁开右眼粗略扫了一眼孙浅倾,琥珀色的眸子微微映出泠冽的光。他又很快闭上眼睛。孙浅倾便讷讷不敢开口了。
孙浅倾想了想,过了一会儿,声音更轻地问:
“小哥哥,现在前线怎么样了呀?”
那明教弟子又睁开眼睛,细看之后极快地眨了眨,琥珀色瞳子随之一闪一闪的。本不想搭理人的他看在眼前小小的万花女弟子长得甚是可爱,这才愿意动一动嘴唇。
“那些恶人行事鬼祟,使得竟是些下三滥的诡计,不知道有什么脸给我们浩气并称两大阵营。”官话意外地纯熟。
“啊?都是诡计呀……那你们没被人家骗了吧?”孙浅倾懵懵地问。
那明教弟子张了张口,没说话,看了孙浅倾两眼,嘴角勾起,转而说:“怎么,莫非战场上有你的小情郎?”话语霎时透出几分轻佻意味。
孙浅倾脸红了红:“你不要乱讲,那是倾娘师父的朋友,都二十五啦。”
那明教挑眉,玩味地问孙浅倾:“是么?那你多少岁了?”
孙浅倾小声说一句:“金钗。”
那明教嗤笑一句:“呵,好小,毛都没长齐。”
孙浅倾听得有些羞恼:“倾娘问你战场的事,你问倾娘岁数做什么?战场怎么样了呀!”
那明教转了转眼珠:“战场呀······”语调又拖得绵长起来,“你师父的朋友是什么样,你说说,指不定我见过。”
“我师父的朋友是沈清仪道长,他一身白衣裳,比雪还白呢。他剑使得很好,对人都很好,就是面上比较冷;今年三月才来的。”
明教弟子淡淡移开目光。
还真是个见过的。三月新来的纯阳弟子,也就那么一个。
“他么······”他想起平日趾高气昂走入叶天丞室里的白影。
不清楚。
房中突然亮了一些,又暗下去。裴谙从门口掀开帘子走了进来,径直向后面的病床去,并未看他们。
“······死了吧。”明教漫不经心地随口糊弄。
“啊?!”孙浅倾的脸刷地白了。
明教弟子笑着:“是啊······可惜了。”
孙浅倾要站起来,明教弟子伸手拽住她:“不要着急嘛。”
裴谙从后面走过来,淡淡道一句:“仰躺。”便开始检查着这个明教弟子的伤势。
“师父!你听见啦······怎么会啊?!你看见啦?”孙浅倾不自觉地把手搭在明教弟子道床沿上,几乎是要哭出来了。
裴谙安抚:“倾娘不要慌。”说着寻着穴位按揉。那明教配合着,看孙浅倾好玩,接着慢悠悠地讲:“我倒是记得纯阳弟子死了不少,你的沈道长可能······”猝然一声痛呼,“啊!”
他不满地望向裴谙:“怎么这么疼?”
只见裴谙收了手,淡淡回望:“压重些疗效好,往日看你精神不足,今日倒是精神得很。”一双墨色眸子波澜不惊。xǐυmь.℃òm
孙浅倾站起来,跑到裴谙跟前就拽起他的袖角:“师父,沈道长······”话音里有了哭腔。裴谙不急不缓地反手抚了抚她的背:“倾娘莫急,为师今日探到些消息,沈道长好着呢。”
孙浅倾小小松了口气,又听裴谙道:“事情不多了,倾娘回去歇着吧。”
孙浅倾踌躇了一下,裴谙又道:“去吧。”
孙浅倾最终是应了,回头怯怯地看了一眼床上躺着的明教弟子,跑开,掀了帘子出去了。
那明教弟子斜眼看着裴谙,叹一声:“唉,偏偏让我碰上个护犊子的,治病还要受罪。”
裴谙不欲答理,便要走,那明教又说:“如今前线正苦战,恐怕递不回来消息吧。”裴谙顿了顿,又听他饶有兴味地道:“怎么你半点不担心你的朋友呀?”
裴谙不由得捏了捏手指。他不欲答,又要走。那明教接着讲:“恶人这回来势汹汹,袭击又突然,情势严峻,我刚才说的也不算是假话。”
裴谙冷冷回头看他:“你有消息?”
那明教弟子看裴谙回话了,眯了眯眼笑开,转眼间又像偷了腥的猫。他语调里有些得意:“没、有。”
裴谙不欲与这顽劣狡猾的明教弟子计较,往一旁去了。
那明教弟子倒是自顾笑了两声,随后安静了下来。他侧躺着,双手环胸,闭起眼来,宛若一尊冷冰冰的雕像,旁人看他,也不知是否睡着了。
裴谙最后将伤者都查看了一遍,确定没有其他事务后,一手端着盛药品的小案,一手撩起帘子欲走。前脚才迈出门,又听得那明教弟子远远地说:“你那朋友应该不是在激流坞,那便是在不空关附近了。”
裴谙看过去。
那明教弟子笑了笑:“很近。”
裴谙问:“你如何知晓?”
“他看起来和叶天丞关系很好,若是叶天丞带着他的话,那就是在这处了。”
裴谙看着他不动。
那明教笑笑:“卖你个人情,你要不要我不管,我已经说了那就得算;若是我今晚能找到一个人带回来,还指着你救呢。”
裴谙皱了皱眉:“今晚?外头情形你也参不清楚,你身负伤病如何寻人?”
那明教勾勾嘴角,不再答应,又闭起了眼。
裴谙再未说话,掀了帘子出去。
夜色浓重,一轮弯月凌空。除却风动树响,除却病房内不时的□□声,四下再无别的声音。
裴谙坐在院里的小桌旁小憩。他半卧在躺椅上,长发未束,外袍松松地披在身上。桌上,茶杯里的水已经凉透了。
明明是夏末,这两日却反常的冷。方才还尚有暖意,不经意间潜伏的凉意又缓缓渗出来,丝丝入骨。
裴谙倏地睁开眼。
他愣神片刻,又闭了闭眼,找回几分清明,这才觉得周身发凉了。他以手掩口轻咳了几声,又喘息了几下,才扶着小桌子缓缓站起来。正欲回房,又突然站定了。
他回头望向大门。
他惊醒时分,隐约听到门口有声响;只是等了片刻未听到敲门声,他又向来浅眠,许是什么小动物经过惊扰了他吧。
只是方才又隐约有声音传来。
裴谙回头望望医馆。孙浅倾和病人都尚还安然。
裴谙回过头来,欲往前探一探。虽说他离大门还有些距离,但也屏息凝神,小心地走近。还有几步时,大门后隐约地传来人的喘息声。浓重血腥味入鼻。
裴谙定了定,思索一下,又向前靠近,脚步放得很轻。
声响又起,是外面的人门环击门,只是手劲疲软,声音很小。
裴谙轻轻问:“谁?”
一门之隔。
内里的万花弟子面容清秀,皮肤有些病态的白;长发柔顺地随肩颈散落,外袍披身,洁净妥帖;他立得笔直,身形很是好看。此时万花弟子微微敛眸,不知心里在计较什么,月色将那眸子映的澈亮。门外,一人以额抵门,整个身子趴伏在门上勉力支撑。他身上的衣服残破,染了大片的血和泥,斑驳污秽辨不清本来的颜色。他的左手捂着腹部,右手手指勾着门环,浑身不住的哆嗦。
强弩之末。
裴谙问罢,门外喘息是乱了几下,却没有回声。一片静默中,裴谙心里已有许多计较。他正欲开口再问,便听得有暗哑的声音虚弱颤抖地从门缝处传来,带着不住的喘息——
“沈······清仪。”
裴谙一惊。心中霎时涌现了下午的记忆,那个明教弟子玩笑般说了一句“死了吧”,而他心下浅浅泛起丝窃喜,随后意识到自己的心绪后又是五味陈杂。
心里如是想着,手上的动作却未慢了半分。木质大门的纹理在夜色中模糊不清。裴谙撤了门闩,才将手又扶上大门,不待他用力拉,大门已向里缓缓开了,沈清仪软软地随着门开向前倒去。
大门中央露出一条小缝,尚还只看得一片漆黑,浓重的血腥味就由外争先恐后地涌入。这小缝越来越大,未待裴谙看清楚,便有黑影压过来。血的味道充斥着鼻腔,肩上怀里一重,沈清仪眉头紧锁,直直地倒在裴谙身上。裴谙双手原还扶着门,未曾料到如此情形,一惊,被沈清仪压得腰身后仰,连着倒退了几步,手早滑脱了门板。他回手虚扶着沈清仪腰身,手才碰上,便听耳边一声痛楚的低吟;裴谙却禁不住如此重量压在身上,步子绵软摇摇晃晃几下才勉强站定。他边向门外扫了一眼边唤:“沈清仪?”却只听到粗重的喘息声,怀中沈清仪的身体又开始向下倒去;裴谙忙弯腰扶着,勉强拖拽却只减缓了沈清仪倒下的速度,让沈清仪没有重重摔在地上。
如此,已是一手的温热粘腻,只是于漆黑中看不清沈清仪何处有伤,亦不知这血是从哪儿来的。
裴谙皱眉矮下身来跪在沈清仪身旁,又唤:“沈清仪?”
他伸手在沈清仪脖颈间探了探脉相,只觉得脉相散乱模糊,欲凝神再探,却听沈清仪低低地笑了一声。沈清仪费力地抬手,握住了裴谙的手。裴谙欲挣,又听沈清仪低低地说:“沿途的血······”裴谙附身将耳凑在他唇边,“······还有追兵。”
“那你······”
沈清仪紧闭双目,唇间逸出一声低喃:“······我没事。”
刚刚查了一下顺便科普,古代大门的颜色,红、黄为尊,百姓家一般漆黑,再次就是木质不漆了。也有说不同官位不同颜色的——《明会典》载:洪武二十六年规定,公侯“门屋三间五架,门用金漆及兽面,摆锡环”;一品二品官员,“门屋三间五架,门用绿油及兽面,摆锡环”;三品至五品,“正门三间三架,门用黑油,摆锡环”;六品至九品,“正门一间三架,黑门铁环”
裴谙谙的医馆很简朴,所以是木的。
大门是里面门闩外面门锁,向内开。
门环与辅首多为铜制,也有铁制。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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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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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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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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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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