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卫江带我去了江边的干休所。
他的爷爷就常年住在这里,只有逢年过节才会回家团聚。
不是说家里人不想接他回去,而是他不愿意回去。
用邵卫江的说法,他爷爷看不上他们这一家子,回去就整天骂个不停。
他爸那么高的级别,也天天被他爷爷骂得跟孙子一样,而他这个正牌孙子,更是被骂成了三孙子。
家里没人喜欢这个脾气爆臭的老爷子。
但再不喜欢也得忍着供养。
上面的情面只会给老爷子这种开国功臣。
只要老爷子还有一口气在,就没人敢小瞧他们邵家。
哪怕邵家止步在地方上,也依旧是一等一的家庭。
可老爷子要没了,邵家虽然依旧还能算是高干家庭,但在上面眼里就是众生平等,没有任何特别之处了。
邵卫江平时从不来干休所找骂,过年除了吃年夜饭免不了,其他时间都是有多远躲多远。
要不是有我的吩咐,他怕是一辈子都不会主动来见老爷子。
第一次去见,尝了茶叶,老爷子虽然依是臭着脸,却没再骂他。
第二次去见,讲他进了高天观,见到了黄玄然,老爷子立刻就吩咐他跟我约见。
以前,老爷子有事宁可用勤务兵,也从来不找家里人。
本来邵卫江还想跟家里人显摆一下,长一长自己在家里的地位,可却被老爷子严厉警告,这件事情不许告诉家里任何人。
这让邵卫江很郁闷。
对于他来说,没什么比在家里人面前表现自己能力更让他能满足了。
他现在一脑门的心思其实想做一件事情——向爸妈证明他不比占了家里全部资源的哥哥姐姐差。
他邵卫江也是能办大事的人,不是他们眼里只能混吃等死的草包。
这都快成他的心魔了。
在车上的时候反复念叨了好几遍。
别人家能攀上京里的关系,都恨不得直接上电视台打个广告昭告天下,凭啥他就得藏着掖着?是他拿不出手,还是他邵家见不得人?
我对他说:“你以为你攀上的是一般的京城关系?要是一般的关系,你家老爷子会想来见我?我去见他,他都不会赏脸见面!不懂,就听你们家老爷子的,准没错。”
邵卫江不以为然地说:“真要听他的,我们家全都得跑回农村种地,那老顽固老糊涂啦,这看不惯那看不惯,天天念叨让我们统统辞职回家,还说什么不听他的迟早给一锅端了。”
如此嘟囔了一道,等下车的时候,我就已经通过套话,对这位邵家老爷子有了个基本的了解。
其实邵家这位老爷子无论什么态度,都影响不到我要做的事情。
他已经退休多年,只剩下面子还在,用一分薄一分,绝对不会浪费在这种无足轻重的小事上。
不过,如果能够争取他的支持,自然是更好,到时候邵卫江行事更加理直气壮,不仅在金城,就算是在全省也能畅通无阻。
见到邵老爷子的时候,他正在发脾气,说什么也不肯吃药。
一堆护士医生在围着劝,可说什么都不好使。
邵卫江畏惧地缩在门外不敢进去。
我站在门口观察了一会儿,见老头手里紧着一封信,叫着什么“没用了,没人待见了,不如死了”,满脸通红,显然气得不轻,稍一琢磨就走过去,道:“老爷子,该吃药得吃药,你这样闹,除了让自己多遭罪,让他们背处分,还能有什么意义?只会让人家笑话你无能!”琇書網
老头大怒,咣咣锤着床叫道:“谁特么敢笑话老子无能!老子当年顶着炮弹冲锋陷阵,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谁特么敢笑话老子无能!”
他愤怒地扯着开病号服的衣襟,露出伤痕累累的胸膛,啪啪拍着,“谁敢笑话老子!”
医生急了,上来推我,“你干什么的,乱说什么,赶紧出去。”
我抬手一拨拉,把医生拨拉得原地转了两个圈,走到床边,按住老头的手,拍了拍那封信,说:“他们敢!”
老头就是一怔,狐疑地看着我,“你干什么的?”
“我叫周成,是托邵卫江给您老送茶的那个人。”
老头眨了眨眼睛,抢过护士手里托盘上的药,一样样全都扔进嘴里,最后喝水一起灌了下去,还张嘴给护士瞧,“看好了,吃光了,都出去,我想静一会儿!”
医生护士们都松了口气,立刻退出房间,倒是有个小脸的年轻护士,笑着多劝了老头几句才离开。
我瞟了那护士两眼,老头眼尖,道:“琢磨个屁,小战结婚了,别打苟馊心思,小心老子毙了你!”
他转头又朝门口骂,“来了就滚进来,躲外面狗头鼠脑的干什么,不想见我这老不死的?”
邵卫江堆着笑从门口蹭进来,“哪能呢,我这不是怕您老看到我心烦更生气嘛。”
“老子怎么就生出你们这一帮子熊样玩意。”老头转头看着我,“你是从京城来的?”
我说:“不是,我家是天河的,从来没进过京城。”
没错,我从来没有进过京城。
妙姐带我浪迹江湖十年,有两个地方一直过而不入。
一个是京城,一个是魔都。
她说京城有本地神仙,魔都有外来菩萨,不是我们这种九流江湖术士能惹得起的。
但我觉得这不是她的真话。
她只是不想带我去。
不知道为什么。
老头一拍床板,哈哈大笑,显得极为得意,“我就说嘛,你要真是京城来了,黄大夫绝对不会见你。赵开来在这儿耗了三年,都没能进她的门。哈哈,好,好!你让邵卫江做的那事,是黄大夫说的?她打算出来做事?”
“黄仙姑说她生在高天观也会死在高天观,不会再离开那里。”
“呸,黄大夫是真正的得道高人,活个几百岁还不跟玩似的?死个屁。她既然不肯出来,怎么会允许你用她的名字做事?你小子不是借她的名字在外面唬人吧。”
说到这儿,老头眯起眼睛,眼缝中闪烁着凶光,身上凶煞的杀气四溢。
这种百战余生的老兵果然非同凡响,赵开来身上那点凶煞气跟他比起来,简直跟过家家的小孩子一样。
“黄仙姑说,三十年大势变换,世事轮转如走盘,只是个市井小人,没有改天换地的无双勇气,只能守时以待,随波逐流。”
听到这句话,老头呆了呆,放声大哭。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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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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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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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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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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