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几分钟内,霞光散尽,层云堆积。
纪绣年握紧了包里的文件。
长途飞行后的困倦让她的思维迟缓,嘴唇动了动,却没说话。
像是还不知道要怎么用三两句话解释清楚自己会来这里…尤其是,她是怎么知道周琅的住址。
周琅没出声催促她。
纪绣年尚未开口,啪嗒一声,水珠落下。
管家赶紧冲出去,推着周琅的轮椅:“下雨了,周小姐,这位…是?”
周琅抿了下唇:“…以前的同事,姓纪。”
管家朝她一笑:“纪小姐,进来坐吧,马上有场大雨。”
纪绣年抬头看了眼乌云密布的天空,嗯了声。
还没等她回答周琅刚才的问题,穿着白大褂的私人医生赶在暴雨前到来。
进了客厅,白人医生要求抓紧时间,到安静的房间里立刻开始做一个全面的检查。
周琅看向纪绣年,神情沉敛:“你先等会可以吗?我要做检查了,医生要根据情况制定复健计划。”
纪绣年没有理由拒绝:“嗯…好。”
周琅点头:“刘阿姨,帮我招待她。”
管家说了声好,很快端了杯茶:“您坐啊,先喝杯茶等等吧?”
纪绣年接过茶杯,犹豫着,在沙发上坐下:“好,谢谢。”
不远处,周琅眼睫低垂,像在认真听着医生的叮嘱,又像是在出神。
很快,医生和他的助手推着周琅进了一楼的会客厅。
她们甚至还没来得及多说几句话。
客厅里陷入安静,幸好管家是爽朗热情的北方阿姨,给纪绣年泡好茶后,坐在一边跟她聊天:“纪小姐,你看起来好眼熟啊,是跟周小姐一起共事过很多年吗?”m.xiumb.com
纪绣年怔了下:“认识有一段时间了…”
“那你以前也来过这里吧?我总感觉见过你。”
“没有来过。”
“也是…这房子买下不久我就过来了,如果你真的来过,那我肯定有印象。”
管家阿姨笑起来,眼睛里有细密的皱纹,温和而热情。
她已经年近六十,十几年前刚到国外,只能在餐厅洗盘子谋生,说起来还是碰巧,她看见扒手偷了一个年轻女孩的包,看起来还是个中国女孩。作为同胞她下意识地提醒了那个姑娘,帮她追了小偷。可还是晚了,最后只捡回一个钱包,手机被偷了。
她还记得那时候在路灯下,她安慰失魂落魄的年轻女孩,不就是一个手机吗,证件还在包里也没丢,不是多大的事情,就当破财消灾了,再好一个新手机就好了。
可是那姑娘一动不动,眼睛里空洞又难过,就蹲在路灯下,脸颊慢慢埋到手臂里。
一直到她的家人来找,也不知道说了多少话才把人带走。
后来她成了这房子的管家,收入多,事情少,得以安享晚年。
回忆的时光陡然被拉到很长。
刘阿姨眯起眼睛,在脑海里检索完那些记忆的碎片,终究没想起:“不好意思啊…应该是我记错了。”
纪绣年轻轻嗯了一声。
灯光落在她的发顶,盘旋而落,她坐姿极美,肩背挺直,豆绿色连衣裙很衬她的肤色,莹白,干净。
低下头的时候,灯光照亮她侧影,文弱柔美,温润纯粹。
管家看着她,心里暗自赞叹这位女士可真是个美人,还没来由地叫她觉得熟悉又亲切,总让人怀疑是见过她的。
纪绣年不想再继续刚才的话题,往会客室看了一眼,轻声问:“她的伤,现在怎么样?”
管家叹了口气:“周小姐可真是个好心人哦,为了推开一个小女孩受的伤,反正是伤得不轻,前段时间还在ICU病房里待了好几天。”
“那她…怎么这么快就出院了?”
“这个我也不知道了。”
纪绣年若有所思地点了下头,转而问:“嗯…那她现在怎么样?”
她鬓发已然微白,在这栋房子里做了十六年的管家,谈及周琅时难免有种看待自家小辈的亲切:“哎…我瞧着吧,她身体状况应该还好,就是情绪好像不是很好。怪可怜的,这个年纪了没结婚,既没伴侣也没孩子…父母年纪都不小了,她也不肯让父母飞过来照顾她。这边朋友好像也不是很多…”
纪绣年没说话,握着手包的指尖扣紧了:“她…一个人在这边吗?”
“是啊,这么多年也都这样。”
“嗯?”
刘阿姨叹了口气:“我是不懂你们这代人的想法了,说句不该说的,该结婚的时候就结婚,该生孩子就生孩子,不然老了都没人照顾啊。”
纪绣年对她的观点不做评价,笑了笑。
会客室里偶尔有小动静传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管家也坐不住了:“要不…我替您去看看还要多久?”
这哪有把刚上门的客人一直丢在客厅里的道理呢。
纪绣年说不用:“我不着急。”
窗外狂风大作,暴雨如注。
经历了一个冬天的沉寂后,雷鸣电闪,要下一场很大的雨。
时针指向9点,医生终于出来。
临走前把一张饮食和生活注意事项表交给刘阿姨。
周琅说:“帮我送一下医生。”
刘阿姨把清单收好,送医生出去。
客厅里只剩下她们两个人。
周琅低着头:“你来…什么事?”
纪绣年站起来,从手提包里拿出一摞文件:“这是我父亲最近联系的人,你看一下,哪些是你们集团的股东。”
“嗯?”
纪绣年没有多加解释,将资料分门别类的整理好,递给她:“这个文件袋里是他名下的资产,不算多了,你让人注意一下这些资产的动向。”
周琅想了想:“他在收购我们公司的股份?”
“嗯,这个,”纪绣年最后拿出一个盒子,“是他的私章,我不知道有没有用,先给你。如果能用得上最好。”
客厅里安静了片刻。
周琅低声问:“你为什么会来?”
纪绣年笑了下:“抱歉。希望这一次可以帮到你。”
周琅瞬间抬头看向她。
那一瞬间读懂她的目光。
也得以窥见彼此心中留下的遗憾。
十六年前…她们天各一方,对彼此的痛楚无能为力。
纪绣年看着她,努力让自己的笑意更深。
眼睫却悄悄被泪光打湿,她低下头去。
对不起。
年少时的风风雨雨,我那时不能为你做什么。
现在不会再让你独自面对整个世界的恶意了。
窗外雨越下越大。
落地窗关得不够严实,玻璃上水珠滚落。
她们的影子落在窗户玻璃上,模糊暗淡。
像是穿透了十六年的光阴,依旧静静相对。
可时光早已悄悄流逝了。
彼时青涩稚嫩,要强执拗,缩成一团也仍想要往前冲,空有对抗世界的勇气,却对迎面而来的风浪无力抵抗。
现在成熟独立,渐次舒展,从压抑和痛苦中跋涉而来,在漫长的孤独岁月后,终于逐渐消化那些拧巴和束缚。
她们终于长大了,也不可抗拒的,会在接下来的光阴里渐渐变老。
周琅喉头发堵。
过了片刻,她才说:“谢谢…有的文件我可能需要你的协助讲解。”
纪绣年点头:“好,等你有需要的时候,可以…”
刘阿姨刚送完医生回来:“周小姐,我现在做饭还来得及吗?”
周琅愣了下,看了眼时间:“抱歉…我没注意到已经这么晚了。晚饭吃了吗?”
纪绣年抿了下唇:“嗯…没吃。”
“刘阿姨,你煮点鱼汤吧。”
“不用。我…”
“好嘞,”刘阿姨笑眯眯地打断她,“我马上就去煮。纪小姐,我手艺很好的,别客气啊。”
纪绣年怔了一下。
目光和周琅的目光在半空中相触。
周琅没说什么,低下头翻开文件:“你能跟我说一下,这些人的基本情况吗?”
“可以。”
纪绣年与她隔了一段距离坐下:“这个是一家国企的老总…他…”
雨夜喧嚣,她的声音柔和,隽永。
刘阿姨把鱼放进锅里,调料都放好,怕打扰她们,没有发出声音,轻手轻脚,偶尔偏过头,往外看一眼。
就看见她们坐在客厅的落地灯旁,一个轻声说着什么,另一个认真地在听,莫名觉得这个画面叫人舒心,她笑着,继续专心做饭。
“好了…这些资产情况就这样了,有一些表面在我父亲名下的,其实已经被我大哥悄悄转移了,你不用关注这一页的信息。”
“好。”
“开饭喽!”
刘阿姨端了一盆鱼汤上来,她做事麻利,炒了三个家常菜,卖相相当不错。
周琅叫住她:“你也一起坐下来吃点吧。”
刘阿姨擦擦手:“不了不了,周小姐,我不饿,下午等你回来的时候我自己煮了点面条吃了。我上阳台看看啊,把花花草草都搬进来,这么大的雨,等会别被风吹坏了。”
热情话多的阿姨一走,整个屋子安静下来。
鱼汤煮的很好,浓郁粘稠,香气四溢。
纪绣年站起来,给周琅盛了碗汤。
周琅低下头:“谢谢。”
她的脸庞在灯光下骨相分明,沉默而消瘦,十分冷清。
纪绣年说不客气,而后沉默。
她的目光从周琅脸颊上掠过,停在稍显疲惫的眉宇上。短短数秒,正好周琅一抬头,她撞入她的眼波里。
浮光掠影般的一瞥。
那些被理智和感情割裂的,来不及掩藏的探寻和关心。
只是一个短短的瞬间。
复又无影无踪,如风过无痕。
吃完饭,纪绣年说:“不打扰了,我先走了。”
刘阿姨刚搬了一盆花下来:“啊哎,纪小姐,你别这么着急走啊,难得来一次,住几天再走?这几天龙卷风,二十一级,我看飞机是要停飞几天了。”
纪绣年愣住:“停飞?”
“对啊,每年总有几天这样,不奇怪。飞机肯定要停飞,要不然出了事故就不得了啦。”
周琅还在喝鱼汤,没有说话。
纪绣年嗯了声:“我再等等看,雨会不会小。”
窗外狂风骤雨不歇。
刘阿姨拉着她不放:“周小姐,我给纪小姐安排一个房间吧,今晚肯定是走不了啦!地铁公交停了,也没有出租车了,太不安全了,会出事的。”
纪绣年怔了下:“可能不太方便…”
“方便方便,客房都是空的,床单被套我前几天才洗了晒了。纪小姐您就安心在这里住,这么晚不安全啊。你不知道,之前龙卷风还死了人啊,真是造孽啊…”
没等她回应,刘阿姨跑上楼梯,热情满满地要去收拾房间。
周琅沉默着,没说话。
纪绣年看着窗外漆黑的乌云,电光四闪,渐渐皱起了眉。
身后传来声音:“你今天…在这里住一晚吧。”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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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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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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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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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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