盒子还没合拢。
周琅盯着那一串数字,没抬头。
那是她们第一次见面的日子。
很多,很多年前的一个冬日。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很哑,却又故作轻松地露出一点笑意:“为什么不要?”
“用不上。我不戴这一类饰品。”
纪绣年语气淡淡的,时时刻刻呈现出距离感:“我先走了,赶时间。”
说完她站起来往外走。
周琅没拦她。
笑意却凝固在了脸上。
这是她很久以前就想送给她的礼物。
迟到了这么多年,一直没送出去。
盒子上刻的是她们第一次见面的日子。
上次想送给她,是在分别的时刻。
她回老家祭祖,明川直飞过去的机票没了,要先坐大巴车到邻市后再换乘飞机。
是个下了雨的清晨。
大巴车里窗户密封,玻璃上满是水汽。
那时候纪绣年去送她,路上堵车,她提前一站下了车,跑过去也依旧晚了。
因为怕被她的家人看到,没敢往前站,隔得远远地看她,偷偷地送她。
幸好周琅看见了她。
脸颊陡然贴上去,露出明丽的笑,眨了眨眼睛。
而后在满是白色雾气的玻璃上画了一个‘心’。
再捧着脸,发射了好一会儿的‘啵啵’攻击。
唇形是‘爱你’。
等车子开动,她看着自己的恋人站在原地。
好像是下意识地追了几步,又觉得这样太傻才停了下来,最后笑着朝她挥了挥手。
她扒在玻璃窗上看,后知后觉地发现这对镯子忘了送出去,心里想着回来就送她。
却没想到这么多年都没送出去。
薛以凝敲门进来,见她神情不对:“怎么了?”
周琅摇了摇头:“没事。”
薛以凝看了看桌上的镯子。
又想起刚才乐城说纪教授在这里,多少能猜到是跟谁有关系。
以前周琅是骄纵任性大小姐,众星捧月般的高调,身边围着很多人。
这么骄傲的人,喜欢到一个安静内敛的女孩,为她远离人群,耐心追求,偷偷恋爱。从过去到现在,似乎一点都没变过。
不过这镯子有些眼熟。
好像是在哪看过。
薛以凝没多想:“我把文件放这里,先出去了。”
-
下午的会是郝书游亲自主持的。
因为展厅快要布置完成,他请了段嘉如和几个其他业内人士共同讨论:“今天把段总请来,是想聊一聊宣传和推广的问题。”
纪绣年淡淡看了段嘉如一眼,目光在她手腕上触过。
倒没见到上次的手镯。
触及她的目光,段嘉如笑容优雅地跟她打招呼:“纪教授,下午好。”
纪绣年嗯了声:“辛苦段总。”
她低下头,有些心不在焉。
段嘉如对秘书一点头,年轻人当众汇报准备好的方案,宣传时间、渠道和方式都做了很好的规划,非常详尽细致。
郝书游很感激地说:“谢谢段总,对我们的事情这么上心。”
“不客气,”段嘉如笑的优雅得体,“毕竟贵院的毕业生从事文娱工作的很多,以后都是一个行业内的。希望这次能建立长期合作关系。再说了…我跟周琅很熟,她开口的事情,我一定会上心。”
郝书游回之以笑:“我师妹也说了,段总做事一向负责。”
会开到一半。
纪绣年出去接了杯水冲咖啡。
“纪教授有多余的咖啡给我一袋吗?”
“抱歉,没有。”
段嘉如抿唇一笑:“要不是知道纪教授待人比较冷淡,我还以为纪教授对我有意见,针对我呢。”
纪绣年静静看着她:“段总以为,我对你有什么意见?”
段嘉如语气清扬:“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也许纪教授觉得我比你漂亮,比你更能站在灯光之下吧?”
还没等纪绣年回应,她捂着红唇一笑:“开个玩笑,纪教授不要当真。”
“我看出来段总是开玩笑了,”纪绣年凝视她片刻,像是在看超市货架上的商品,目光澄如秋水,语气平静像在读课本上的话,“实事求是地说,段总没我好看。”
比起话里藏话,她更期待她直抒来意。
段嘉如笑意一收:“你…”
纪绣年矜敛地一点头:“我先进去了,失陪。”
段嘉如回想起她恬淡平和的神情,怒极反笑。
原本听闻这位纪教授温和冲淡,脾气好的似个面人,现在看来好像并不如此。
她端着水杯,慢悠悠走进去。
很快开完下半场会,郝书游问:“一起吃个饭吧。”
段嘉如笑着说:“好啊,我想跟纪教授聊天很久了。”
纪绣年微低下头:“院长,抱歉,我还有点其他的事,就不去吃饭了。”
郝书游嗯了声:“行,没事,我知道展厅布置的任务重,纪老师你先回去休息吧。”
纪绣年也跟其他人道别。
段嘉如挑了挑眉:“纪教授,期待下次见面,想来应该很快。”
笑容依旧优雅完美,无懈可击。
太可惜了。
这位纪教授这么多次对她的明示暗示毫无反应,看起来像是真的完全不知情。
不过,既然这样的话,她应该不知道自己是周琅的‘妻子’吧?
这种搞艺术的她最了解了,清高的要命。这次就算了,等下次见面,她倒要看看,纪大教授还能怎么态度平淡,不卑不亢。
一想到能看见这位纪教授平静神情破裂的瞬间,她就觉得有意思极了,甚至已经开始期待了。
-
周五,郝书游到外地出差,给周琅打电话,说毕业生作品展需要联系媒体合作,最好能跟互联网企业谈一下合作和宣传问题。
电话那边风声很大,周琅没立刻答应,只说:“让纪教授找我谈。”
郝书游:“怎么了,跟师兄聊天都不愿意了是吧?”
“没有,”周琅语气有些慵懒,“你多忙啊,而且电话里说不清楚。再说本来就是她全程负责的,方回教授只负责业务问题,根本不管闲事,至于年轻人,没她稳重,不如直接叫她找我。”xiumb.com
郝书游气笑了:“行吧,你在哪?”
“我刚好在宁大外面见客户,车开不进去,等会从湖滨这里走进去。”
“正好,纪教授也在学校,你先过去,我跟她说。”
周琅嗯了声,挂了电话。
她在湖边长椅上坐了一会,纪绣年才到。
“抱歉,有点事耽误了。我们回办公室去谈?”
“就在这里吧,暖气吹多了头晕。”
“关于媒体合作的事…”
“嗯…你为什么不要那副手镯?”
纪绣年不回答:“我来找你,是谈工作的。”
周琅笑了下:“工作可以慢慢谈,时间还早。”
“用不上,所以不想要。”
语气平平淡淡,似乎在谈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周琅抿了下唇
也是,她不想要,还能逼她要吗。
或许她视她的心亦如微尘,所以才曾弃之如敝履。
两人沿着湖滨的路往回走。
正巧路过以前的一栋旧宿舍楼。
那时候学生不听话,总是在墙上写祝福语,涂鸦画画,也像许愿。这群大胆的孩子不知道被宿管阿姨骂了多少遍,可后来拆迁的时候,也不知道是哪位学校领导过来看了,觉得像街头行为艺术作品,当场拍板留下了这栋老楼。
夏日的时候爬山虎格外茂盛,冬日天寒叶落,才近乎水落石出般的展露真容。
纪绣年好久没走过这条路。
却意外地,一眼就看到红砖墙上一行熟悉的白字。
——我的年年永远健康自由快乐。
那时候她们露营回来,周琅说毕业前要写一句,被她脸红着拦了几次也没拦住。
纪绣年偏过头。
可周琅已经顺着她视线看得清楚,愣了下,也没想到竟然还在。
周琅淡淡问:“在这许愿的,好像都不灵的吧?”
——不要我以后,你快乐了吗。
纪绣年语气轻飘飘:“不灵。”
健康自由暂且不论。
她不快乐。
周琅沉默地看向一旁。
被她拒绝收下手镯又算什么呢。
何必逼她太紧。
纪绣年还想再说些什么,忽然按住胸口,一连咳嗽了数下。
周琅顿住脚步:“你怎么了?”
“没事,过敏引发的慢性支气管炎,”纪绣年低下头打开背包,里面有好几盒药。
蓝色盒子、绿色盒子、白色盒子,看得人眼花。
“这么多,都是支气管炎的药?”
周琅下意识多看了几眼,忍不住问了一句。
“嗯,都是。”
手包拉链很快被拉上了。
周琅没多再问,倒也没觉得意外。
纪绣年是易过敏体质,以前出去玩吃到不能吃的东西都会起红疹。
周琅给她买了瓶水,看她还在咳嗽,别过眼舒了口气。
算了,跟她较什么真。
纪绣年吃了药,喝了水,整个人气息渐渐平复下来,剧烈咳嗽后额前碎发松坠垂落:“抱歉,继续说刚才的事吧。”
“哦,”周琅语气比先前温和不少,“求我一下,我就帮你。”
纪绣年愣住了。
不管周琅都没说过这样的一句话…以前根本不需她说什么,周琅一见到新鲜好玩的东西,或是感觉她会喜欢的,都恨不得立刻捧到她面前。
纪绣年眨了眨眼睛,似乎一时半会消化不了这句话,过了会才问:“怎么…求你?”
周琅很想笑,觉得她现在这样显得有些傻气。
可她忍住了,板着脸说:“你自己想啊。”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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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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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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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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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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