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明接触过很多病人,每个病人沉浸于某個阶段的时间和特点都不完全相同,楚琳和她的母亲对待疾病和治疗这件事的态度事实上也算不上有多么特别,依然是这五个阶段的循环。
悲痛的循环有时候就是死的,病人知道自己会死,但是在没有疾病之前每个人也都知道自己会死,只是两个完全相同的字对于生活本身产生的影响是全然不同的。
医生的工作是面对成千上万的病人,不可能只想着一个人,但是方明很清楚,和教授的病带给他的影响一样,楚琳将在他的记忆里停留很长一段时间,这对他来说绝对算不上是一件好事。xǐυmь.℃òm
结束了连续八小时的手术,方明闭着眼半躺在办公室的休息椅上,刚要小憩一会,主任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他勉强睁开眼睛,转身面对主任,刚要站起来,主任道:“你坐着休息吧。”说完,搬了张椅子在方面对面坐了下来。
“我想和你聊聊楚琳的事。”
方明点头,虽然自己已经对这件事没什么可说的,张文文在会诊会议上说得很清楚,他需要一个明确的手术时间段,这不仅对于手术的治疗作用意义重大,更重要的是涉及病人的预后状况,当然,很多医生会主观上不去和病人谈他们的预后状况,这也很简单,医生工作繁忙,只能尽可能和病人沟通病情,但不可能要求他们面面俱到,尤其是每个病人的要求都不相同,有些人已经八十多岁,想要活到一百岁,讨论这类病人的预后和讨论二十岁出头女孩的预后状况是截然不同的两件事。
但是他现在什么都不想说了,因为该说的他说了很多次,张文文也说过了,主任心里怎么可能不清楚,所以要说什么也是只能由他来说。
“聊吧。”方明明确了自己的合作态度。
主任的神情带着几分沮丧,表现出无可奈何的虚弱,方明不太吃这一套,他明白这些情感是故意要传达给别人看的,主任曾经是一个技术高超的外科医生,现在是一个经验丰富的外科主任。
他手下可是有几十个医生,几十个护士和无数病人的。和什么样的人说什么话,他自然是驾轻就熟。
“你肯定觉得我故意不让你手术吧。”
“我没这么觉得,科室里讨论过很多次了,绝大部分人都不反对保守治疗。”
“家属也比较希望这样,因为如果手术,也只是有可能延长一点生存的时间,和药物治疗的结果并没有明显不同。”
“你说得确实不错,楚琳的妈妈至始至终也不认为自己的女儿需要选择手术治疗,他们几乎将这种意念不断强化到否认了疾病本身,这也是我从来没见到过的。”
“这一点,我也很惊讶,一般来说病人会否认疾病,因为实在不好接受,但是他们总会接受的,手术确认单,治疗方案、检查报告,这些都会让病人逐步认清疾病是不可否认的事实,引导他们走向接受,即使是医生生了病也一样要经历这个阶段。”
“可是这些对这对母女来说都没有用,她们甚至可以改变医生对病情的判断,可是这不是游戏,也不是中学生之间的社交排斥,病情不会因为人们的意识将它排除在外就能乖乖走开,它一天天都在变得严重,就好像今天的情况,谁也不能说楚琳突然要自寻短见这件事和她脑子里的病变没有关系,开门见山说吧,主任真的觉得这些都没关系吗?”
“方明,外科医生的工作是不断精进的过程,你想要给楚琳手术的一部分原因是想要在自己的手术水平上进一步突破是吗?”
方明一愣,他没有想到主任会这样问,这几个星期以来,他虽然一直支持楚琳进行手术治疗,可是从来也没有机会谈论起具体的想法,下腹部器官清除手术本来就没有什么可多谈的,转念一想,方明不得不佩服,主任在成为经验丰富的主任之前也是个外科手术高手。
既然两人在下班时间开诚布公地讨论手术,以外科医生之间的方式交流,避开个人情感仅仅是专注于手术本身是完全合适的。
“你会觉得冒险值得吗?”
这问题确实犀利,好像在方明面前摆了一个猎人的陷阱,正因为这种清除术是彻底的,所以方明想要多做些什么并不会影响糟糕的结果。
简单说,已经是死刑的犯人,多判个十年二十年好像没有区别。
他应当要慎重回答这个问题,在不能明确主任的用意之前,但是方明懒得遮遮掩掩,他已经决定退出楚琳的治疗。
“这不是冒险的问题,是我认为我可以做到。”
“膀胱再造术,你认为阻碍病人选择手术的是术后无法像正常人一样生活,所以你认为只要你可以让楚琳术后尽可能保持正常人的生活能力就可以了。”
毫无疑问,主任确实说得不错,方明以沉默回应,主任摇摇头,依旧语气温和地说:“你认为如果让你把这些细节和病人说清楚,她们就会开开心心接受手术吗?”
方明不觉得主任这话有什么不对,身为医生他更需要关注的是这在手术中是否能实现。
“我不反对你向病人解释这种可能。但你要想好如果手术没有那么成功。”
“你担心我的技术?”
“你处在外科医生最好的年纪,不断挑战难度不断取得成功的年纪,我非常能体会你的心情,可也要提醒你面对的是什么,楚琳的母亲已经不止一次反对我们谈及手术,他们每年赞助给医院的研究经费你可以不考虑,我不能——且据我所知,发生了早上那件惊心动魄的事情之后,她们的态度并没有改变,甚至又一次否认了手术治疗的可能。”
主任果然手眼通天,在病房里楚琳说得话他人不在都能知道的清清楚楚,方明“哼”了一声,几不可闻,随后说道:“我听说楚琳结婚了,她的丈夫也算是家属吧。”
主任一怔,他没想到自己如此语重心长的为方明着想,他却在固执的路上越走越远。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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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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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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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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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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