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他升星后的一周内,他总会做同样的梦。
梦里有个身影模糊的人,在蓝色河流的彼端遥遥地注视着他,一言不发。
在梦里,他从未靠近过那个人。
心中隐约的恐惧与怯懦阻止他前进。
他或许早就知道了,但没有勇气去见那个人,没有信心去见那个人,也不知道要怎么面对那个人。
所以他只是坐在那条荧光流淌的河边,回避着对视。
有时格外的寂静的梦里,只有那条缓缓流淌星芒的河流的声息,河边相似的两人谁都不曾主动说话,直至清晨到来,梦境破碎在将起的日光中。
那天夜晚,星斗同样看见了河流。
在昏暗的世界里星星点点散出光彩,如同镶嵌的丝带的河流。他看不清对面那人的模样,却清楚地知道自己正在被注视。
是的,只有这一点在这里是肯定的——那人一直在看着他。
或许是白天发生的事情带来的勇气,星斗没有再避开目光,抬头挺胸,深吸了口气。
——主动跨过了那条河流。
冰凉的水流滑过脚踝,却奇异地没有湿润的感觉,更像是踩在胶质感的果冻上,轻薄的凉意一触即逝。
空幽的世界里,黑发少年鼓起勇气,踏过盈满璀璨光辉的星河,不占半点尘埃,来到了曾经不敢踏入的地界,看着那个从前不敢面对的人。
那人似对他的行为并不意外,没有露出半点惊讶,反而像是早有预计一般,露出个欣慰温和的笑。
“你来了。”
“嗯,我来了。”
星斗轻声回答,看着面前几乎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心情宛如纠缠在一起的毛线团,理不出头绪,也分不清此刻最为鲜明的感受到底该怎么表达。
是的,站在他面前的人,拥有一张和他没有区别的脸。漆黑的短发,深绿的眼,修长的眉,淡色的唇,冷白皮肤,甚至纤瘦的身材都如出一辙。
假如不是这人脸上微弱到几乎快消失的笑意,或许他们两看上去就如同照镜子般滑稽又不可思议。
星斗知道他是谁,他好像也知道星斗。
他们相顾沉默片刻,终究是对面那人先开了口:“我想你明白我的本质,这里毕竟是个由数据构成的世界,每个人可以由数据量化。那么出现一个由过去经历构成的人格或者投影,也不奇怪,不是吗?而且你曾经见过我的。”
他看着星斗,口吻极为温柔,像是在安抚闹别扭的孩子:“不要露出那样悲伤的表情,我的确经历了一些不好的事情,但那也是你的过去,我们不需要这样的悲悯,也不要为命运感到悲伤。比起为此痛苦,我们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我该……怎么称呼你呢?”星斗总觉得面前这人像是月色下才会出现的幻影,等太阳升起阳光普照时,会与海上的泡沫一同消失。
“我的话,其实已经不能干涉你的现在,我将成为你沉睡在过去的回忆。”他轻笑着,透着股解脱与放松,“这会是你最后一次做关于那件事的梦。在这之后,它会成为已经跨越的阻碍,成为未来微不足道的过往,变成能以轻松口吻说出来的曾经。”
“称呼的话,你可以称呼我‘陨石’。”说这话的人神色平静,只是不知为何轻笑着的模样看上去格外忧伤。
陨石,坠落的星星。
奇怪的、略带遗憾又显得莫名其妙的话语。
星斗却听懂了他在说什么——让他重获新生的那个梦,这次过后就会被彻底遗忘,这是他与“过去”相遇的最后机会。
“你也是星斗,你是我。不是陨石。”
星斗抿唇,拒绝了他的提议,强硬地给他起了新名字:“我最近知道了个没听过的称呼,他们说我是‘无冕之王’,现在它属于你了。”
无冕之王哑然,还是没有反驳这个名字,点点头,自然地拉着星斗的手,带着他一脚跨出这片似乎永恒的空间,来到一片被昏黄笼罩的庭院。
“要做什么?”星斗发现不知不觉主动权已经完全被对方掌控。
“去看看一些不常见的东西。或者说,去看看你快记不得的东西。”
“那是你,也是我。”他穿过旧日的余晖,指着坐在投影屏幕前目不转睛的孩子,温和地介绍,“我们第一次认识偶像时,还不明白那是什么,只是觉得站在灯光下又笑又跳的人,看上去非常开心非常满足。”
“他记住了这件事。尽管很久都没有想起来,但那时,他知道了如果站在那里该是什么样的表情。”
星斗不自觉低念:“那是开始。”
“嗯,是我们的开始。”
拉着他的人肯定道,下一步踏出的脚步踩在学校的瓷砖上。明亮的日光轻盈地抛洒在洁白的建筑上,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有个被众人簇拥着的少年眉目含笑,一边指了指虚拟终端上的海报,一边轻快地跟其他人说着些什么。
“星斗要去做偶像试试吗?”无冕之王轻轻念出那句缠绕命运的魔咒,像是在说一句与自己无关的话。
于是星斗看着那黑发少年神采飞扬的模样,重复他满含自信的回答:“好啊,我也想知道我能到达什么地方。”
同样音色的话语重叠,一人低沉怀念,一人胸有成竹。时间刻印的痕迹清晰可见。
“要去高处,要去天空上。”无冕之王补充着未尽的宣誓,“然后,要比任何人都闪耀。”
轻狂肆意、不知愁苦,充满少年人的天真莽撞、好高骛远,那曾经是他。
星斗看着笑得明朗的少年穿过树林阴翳,衣摆被风眷恋地纠缠,却头也不回地奔向尽头,如褪色的影像般消失不见。
“那几乎像是另一个人,对吧?”同样模样的人近乎呢喃,望着那处有些失神。
被询问的少年以沉默回答。
无冕之王不在意地挥挥手。刹那,黑夜与白昼转换,漆黑的夜色侵染万物,又被灼眼的灯光驱赶。
他带着星斗大步走向远处的广场,空荡的广场上整齐排放着桌椅,高瓦数的灯光将这一片区域照出白日的清晰,高出一截的金属舞台上有个少年独自一人柔声歌唱。
舞台下方却只有机器人穿梭着整理。
表演者的歌声只有头顶的星空与毫无鉴赏能力的机器倾听。
“那是第一次在校外竞演。”无冕之王的声音里像是藏着风,无论怎么遮掩都会露出孤独的回声,“没有经纪人,没有声援,也没有观众。”
可少年的歌声认真得像是在唱给无数人,没有一丝敷衍与随意。面对空荡的舞台,他的眼眸是明亮的。
“那时,‘我’还相信着未来,还有希望。”星斗看清了那双眼。
“嗯,要是一直能那样就好了。”身旁那人点头,“可希望与信任都是奢侈的东西,我也不知道该怎么留住。”
在夜空下少年仍在唱歌,他说:“如果一直向前,定能寻到方向。”
“时间不多,我想给你看的东西太多了,让我们快一点吧。”无冕之王笑了笑,拉着星斗坐在舞台下,像是两名意外闯入的观众,看起了大屏幕上轮转的舞台。
如果给那个舞台起名,或许该叫做“熄灭”。
笨拙又努力的少年为了弥补差距,起早贪黑地训练,废寝忘食地学习,几乎如海绵般吸收着知识。那的确是有效果的,他终于能顺畅地做出舞蹈动作,能理解老师所说的神态表现,能跟得上节拍,能将小提琴拉好。
他欣喜于自己的进步,却不知道,一块海绵无论怎么吸水,总有上限。
人是容器,可以承受的东西有限。
因为加快了成长的进度,他能容纳的份量很快在一个时刻到达了顶点,不能再往前一步。于是,他惊慌地发现,无论他做什么,他都不可能再变强。
明明做了百千遍的动作,就是无法融会贯通,明明背了数百次的节奏,就是无法抓住关键。
他像是缺少了一根弦,奏出走掉的乐声,发出不和谐的曲调。
少年不明所以,只一头钻进死胡同,固执地认为或许是自己没有做好。所以他寻求新的方法,从师长那里寻求经验,从各个舞台现场观察,从同班同学身上汲取……他像是完全碾不碎、除不尽的草,拼着一股野蛮的生机,不管前方是何种障碍,还是竭尽全力成长。
少数人关注到他的人觉得他生了病,看不清自己的实力,每天抱着虚无的乐观,寻求不存在的未来。
谁也没有看见,少年笑脸下一天天黯淡的眼眸。
或许时间久了以后能有办法,但人是会累的。
身体累了休息休息就能恢复,可如果心累了,要怎么修复呢?
星斗看见少年依旧奔跑在各个地方,脚步一天天迟滞,兴奋一天天消减,笑意一天天飘散。
时间无情流逝,不为追逐的人停留。少年始终没能寻到其他办法,也没能胜过班上其他同学,夺得学校颁发的出道位。但他还是凭借努力与一家公司签约,不起眼地出道了。
情况并没有改变,无论投入多少心力,他像是被舞台诅咒,无法表演出任何一场完美的表演,也无法成为合格的偶像。
被公司花钱吸引来的观众没看多久就起身离开,甚至有人小声嘀咕:“就这样怎么出道的?”
原本还算半满的观众席逐渐空荡,就连临时经纪人也不在意地离开,最后只剩下孤独的表演者唱着询问的歌:“我想相信……却不能相信,这世上是否真有奇迹?”
星斗看清了那张脸,精致的妆容下疲倦与失望溢于言表,光芒彻底消失了。wWW.ΧìǔΜЬ.CǒΜ
“啪”,舞台就此熄灭,世界重归黑暗。
台下唯二的观众,或许说两个星斗,在落幕的空荡里沉默。
“你想让我知道什么呢?”许久,星斗先开了口,他凭直觉看向一旁。
被黑暗遮掩面庞的人嗓音清澈,不带情绪:“你在寻找自己,对吧?”
“忘记过去,所以才会看不清现在。我带你看这一切,你现在知道,星斗是谁了吗?”
他是谁呢?
星斗回想起自己经历的一切,刚刚看见的一幕幕。
不是垂死的黑天鹅,不是无情的美人鱼,不是沉默的守墓人。
是坠落的星,灰暗的石;是重来一回的执迷不悟者;是被抛弃过的毫无价值者。
是追寻虚无之梦、来到真实舞台的幽魂。
是角落垂泪的失败者,是憧憬舞台的围观者,是灯光环绕的表演者。
是一星角色,是不起眼的萤火。
是星斗。
是想要如星辰般闪耀的笨蛋。
“星斗,你觉得‘我’为什么站上舞台?”他听见“自己”在问。
他慎重地给出了曾经想过的答案:“因为我想被爱,想要被观众、被世界看见。”
那人却极为明显地笑出声:“你真是个笨蛋啊。现在还不明白吗?”
不知道什么时候有荧蓝的光芒漂浮,照亮了说话人微微勾起的唇角,星斗睁大眼,听见他说。
“我所爱的不是舞台,不是观众,也不是偶像的存在。
——我所爱的是为了站上舞台一直努力闪闪发光的自己。
那才是‘我’成为偶像的开始。”
“可不要再忘记了。”
带有嘱托意味的话语瞬间让星斗意识到什么,来不及多想,他匆匆抓住对面那人的手,感觉像是抓住一团空气,轻飘飘没有重量。
“你要走了吗?”
“这不是早就说过的事情吗?”无冕之王表情有些无奈,“为什么现在又这么不舍?”
“你不能,不能和我一起走吗?”星斗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不能一起前往未来。
“准确来说,我就是你。只是你不会再回来见我,而我还是能知道你的一切。”他摇摇头。
“无论如何都不行吗?”
“嗯,我被束缚在时光中,而你终究要消失在岁月里。我们不能一起走了。”
“可是这不是我一个人的故事。”星斗觉得胸口有些闷。
“是的。”‘星斗’点头,“所以你不能留在这,去创造我们的未来吧。这是只能拜托你的事情。”
荧蓝色的河流缓缓在脚下成型,无形的阻力横隔在两人之间,要将时间回归原位。
“最后一件事,我差点忘记了。”‘星斗’对他伸出手,“你从来没有背叛我,你所做的就是我想做的。谢谢你,这次为‘我’赢得了不同的未来。”
“这一次我不会再孤独了,这一次会是HappyEnding。”
“你也是个笨蛋呢,就这么相信自己不会输第二次。”星斗哽咽着努力忍住眼眶的热意,回敬了此前的嘲笑,换来对面那人微微愣神后的笑意。
“当然不会。因为你是‘我’啊。”
漫长的时光尽头,他和自己和解。
“再见。”他拥抱住那个笨蛋,泪水止不住坠落。
“不,永别了。”那个笨蛋呼出口气,回抱了他,“星斗。”
总是在哭泣的那个孩子,还是跟他道别了。
这场关于成长的盛大仪式,终于画上了句号。
…………
“星斗,马上就是毕业典礼了,你怎么还没来!!”经纪人小姐咋咋呼呼的声音通过虚拟终端传递,近得仿佛就在耳边。
“马上来。”少年以轻快的嗓音回答,飞快地把过往的照片收回了相册。
门外的铃声适时响起,似有人等候。
黑发少年匆匆穿上鞋,推开门的瞬间被外界的阳光刺激地微微眯眼,还没看清就听见一叠声的呼唤。
“星斗!快点啦!”
“星斗,你来了。”
“星斗,你今天动作有点慢哦”
“星斗,吃早饭了吗?”……
穿着同款校服的少年们站在门外,或俊秀或帅气或清秀或阳光,不约而同对他投以注目,露出微笑。
于是他也弯起眼眸,笑着回应:“嗯,我们走吧。”
风掀起他的衣摆,将落下的阴影抛在身后,迎着朝阳的少年向着充满光明与希望的未来迈出脚步。
一切才刚刚开始。
偶育游戏论坛上被官方置顶的那个帖子仍在被热烈讨论。
——你认识一个名为星斗的五星偶像吗?
——那是个关于奇迹与成长,在岁月中熠熠生辉的故事,让我们从头说起。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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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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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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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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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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