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刚过卯时,天光大亮。远远地就能看到昨日的大厅外挂上了白布,宣告此间主人的不幸。厅内的桌椅也被搬离,布置成了灵堂。
云初霁原以为自己来的早,肯定是第一个来拜祭的,却在进门时碰到了正巧出来的张渔。张渔一如既往的冷着脸,只不过眉间添了几抹阴郁。在见到云初霁的时候,她略微点了下头,算作打了招呼,走出了门。
她居然来的这么早?云初霁心中闪过一丝紧张,会不会自己判断失误,灵堂早就收拾妥当,而自己要找的人也已经祭拜过了。
云初霁冷了片刻,才发现发现自己呆立在外边的样子实在奇怪,忙抬脚进了门。屋内,一身孝装的郑淼已经泣不成声。丁翀则直勾勾地盯着郑涂的棺材发愣,连云初霁进来也没有发现。丁翀和郑涂有着二十年的交情,名义上虽是主仆关系上却更似朋友,他这般反应也是正常。郑炎虽然没哭,但同样眼眶微红、面露哀伤。也只有他注意到了进门的云初霁。
云初霁点燃三炷香,恭恭敬敬地鞠了三个躬。不管她心中有诸多怀疑,既然斯人已逝,便是逝者为大,无须此时计较。郑炎向她鞠躬回礼,至于另外两人,依旧陷在自己的情绪中,连她什么时候出去也未曾发现。
出门后,云初霁又回头看了一眼那副棺材。棺材通体漆黑,其上有金漆绘制的纹路,底部和边沿更有雕刻的繁复花纹。据她所知,郑涂因为身体不佳,十分忌讳各种不吉利的事物,不可能提前为他的身后事做好准备。因此,棺椁、寿衣必然是昨夜匆忙准备的。看着棺材材质,她肯定自己的判断不会错,郑家要找配得上主家身份的,用才、做工必然不会差,那必然要更费些功夫。一切准备妥当,绝不会早于今天卯时。
如若她猜测没错,张渔便是第一个来拜祭的人。没曾想看上去冷冰冰的张渔,此刻倒是格外上心。
此时,远远地走来一个人影,正是连舜。
连舜看到云初霁,微微一顿,很快又恢复了行走的步伐。或许是因为好友过世,他的脸色阴沉的可怕。他径直走过云初霁身侧,抬脚进了门。
上香、鞠躬、家属回礼,相同的流程。不同的是,连舜走到了郑炎对面,小声地跟他说了几句话。说话时,连舜一直背对着她,而他高大身躯更是完全挡住了郑炎,云初霁完全看不到两人的口型。
交谈过后,连舜转身出门。看到云初霁仍旧站在原地,他轻轻叹了一口气,道:“一起走走吧。”
“好。”
两人并排而行,中间始终隔着一人的距离。
沉默了许久,连舜开口道:“你的身形跟你娘很像。我记得,她最喜欢穿粉色的衣服,也倔强地不愿意将头发扎好,就喜欢这么束着。”
连舜的话勾起了云初霁的回忆,印象中娘亲的确喜粉衣束发,甚至也喜欢将她如此打扮。这么多年过去后,即使自己对娘亲许多记忆开始模糊,却仍旧下意识地如此装扮,或许有些东西已经深深地刻在心中,那是斩不断的血脉亲情。
云初霁收回陷入回忆的思绪,问道:“你认识我娘?”
连舜回答:“我不仅认识你娘,我还认识你外公。一切都要从四十年前说起。”
“四十年前,我还是个二十多岁初出茅庐的小伙子,因为什么都不懂,在江湖上处处碰壁。就在这个时候,我遇到了云大哥和华二哥。云大哥是武当的俗家弟子,下山后,他与偶然遇见的华二哥相谈甚欢、一拍即合,创立了扬晖镖局。镖局名就取自两人名字的最后一个字。此后一年,镖局渐有起色。我就是在那时遇到的他们,就也加入了镖局。之后,郑涂和葛桑也来了,他们更小些,才十六七岁。其时,云大哥、华二哥也不过二十七八,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于是,我们五人结为异性兄弟,立誓要将扬晖镖局做出一番名头。”
看到几人的现状,再想到自己从未听说过扬晖镖局这个名字,云初霁猜测这个誓言没能实现。
“后来,在我们的努力下,扬晖镖局的名气的确慢慢大了,但这并不是好事。三十年前……”
说到此处,连舜面露哀伤,缓缓叹了口气。
云初霁忍不住追问道:“发生了什么?”
连舜道:“三十年前,我们接了一趟镖。那个男人让我们帮他运一件东西。”
云初霁问道:“什么东西?”
连舜摇了摇头,回答:“不知道,他不肯说。这种情况也不是没有过,可那男人过于谨慎,还一直叮嘱我们要小心,我当时就有些担心,怀疑他是不是隐瞒了什么。不过,他将妻儿都留在镖局,只身跟我们前往,一副全然相信我们的样子,我就认为是自己多心了。唉……我那时候,要是找云大哥商量就好了。”
这段过往云初霁从未听过,见他又停下,忍不住又一次催促道:“然后呢?”
连舜回答:“然后,便在进行的途中,遭遇了埋伏。”
云初霁道:“是那个男人设下的圈套?”
连舜再次摇了摇头,回答:“不是,是他的敌人。他虽然没有说,但一定是想以自己诱出敌人,再借我们的手除掉对方。只可惜,我们没有防备,反遭到了对方的伏击。本来我们五人都是能够脱身的,但是云大哥为了救那个男人,又折了回去,当时我们四个都受了伤,救援不及,结果……”
听到此处,云初霁也跟着叹了口气。善心之人往往容易葬送自己的性命,但是对他们而言,即使再给一次机会,或许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这才是真正的良善之辈。
连舜又道:“那敌人不仅取了他性命,连他妻儿都没有放过。”
“什么?”
一瞬间,云初霁有了不好的预感。
连舜说道:“为了斩草除根,他趁我们返回之前,杀了那对母子,连带镖局的数十口人。当时婉儿肚子里还有……还有我们的孩子……”他的声音逐渐颤抖,停顿了许久,才终于平复心情,继续说:“整个镖局只剩下了三个活口,华二哥的儿子华子屹,你娘云舒和我家的连沂。云大哥成亲晚,所以一般都是华家的小子带着两个妹妹玩。我家小沂最小,总是到处乱跑,害得两个大点的到处找她,那天也同样如此。等到三个孩子牵着手回到家时,整个镖局已经血流成河。再等我们四个人赶到,孩子们都已经被吓呆,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云初霁双拳紧握,问道:“那个敌人呢,后来怎么样了?”尽管气愤,但她清楚地知道,这仇必然已经报了,因为连舜的语气中只有哀伤并无愤慨。
果然,连舜回答:“我们当然不会放过那人。在追查了一段时间后,我们找到了那人的住址,以同样的方式回报了他。当时我们每个人都杀红了眼,尤其是葛桑,因为他不仅在埋伏中废了一条腿,也失去了新婚的妻子。那人五岁的女儿就是他下的手。虽然按照以往云大哥的教诲,不应该将怒气波及到幼童身上,但是在那个时候,谁又能责怪他呢。”xǐυmь.℃òm
云初霁点了点头,表示赞同。在血海深仇面前,很难顾及太多的仁义道德。三十多年前的恩怨往事在云初霁的心中也掀起波澜,与此同时,她还发现其中有些地方让人想不明白,于是她又问道:“前辈,我有一事不明。你说那个男人以运镖为名,实则骗你们做打手。可是,当时扬晖镖局已经开了十年,你们几人也都不是初入江湖,难道当真一点没有怀疑?”
连舜的眉头深锁,脸上浮现出痛苦之色,纠结了良久,方才缓缓开口道:“我们不是没有怀疑,只是……当时他是单独和云大哥商量的。之后我们的怀疑也被云大哥一一否决,所以……不过,我想云大哥不会害我们,肯定是那人用什么把戏骗过了云大哥。”
这么说,当年的云飞扬要不是为人蒙蔽犯了糊涂,要不就是居心叵测枉顾兄弟情义。听连舜的话,尽管他倾向于前者,却依旧心存疑虑。云初霁丝毫不了解素未蒙面的外公,因此也无法做出自己的判断。但他总归是自己的外公,故而听到这种怀疑,她心中不免涌起一丝不快。
连舜察觉她情绪的波动,说道:“只是后来的一些没由来的传言。那些人不是我们几个兄弟,怎么会了解我们之间的情谊。”
听出他的抚慰之意,云初霁心中稍暖,点点头,又继续问道:“那之后,你们便分开了?”
连舜回答:“是。云大哥已死,我们也无心继续经营镖局,就各自分开了,只偶尔还会有联系。”
云初霁记得自己找他的初衷,连忙将昨日得到的吊坠取出,问道:“你可认识这个?”
“这是我们五人的吊坠,东南西北中合起来便是扬晖镖局的标志——马车车轮,也可以说是东升的太阳。”连舜盯着这块吊坠又看了看,突然眉头一皱,“这块不是云大哥随身带着并在后来我们交由你娘亲的那块。”
云初霁点头,坦然承认道:“这是我昨天在熄灭的火盆里捡到的。郑涂想烧,但没能烧掉。我想不明白,他为何要烧这枚玉佩。”她直直地看着连舜,等他回答。
连舜轻轻地叹了口气,道:“他果然还在自责当初赶走了你娘。这也是我昨夜会怀疑你的原因。说来惭愧,我当时那般失态,该给你赔礼。”
说罢,连舜诚挚地躬身一礼。云初霁连忙让开,他是外祖父的义弟,便是自己长辈,自己如何能受得起他的礼,并连声道:“受不得,受不得。”等连舜起身,云初霁问道:“你说他赶走我娘?”
连舜点头,连声浮现出一丝羞愧之色,回答:“说来其实是我的不是。当初你娘云舒是交给华二哥照顾的,她跟华家那小子,也就是华子屹从小一起长大,可谓是青梅竹马。可我家那不成器的闺女也看上了子屹。她不敢跟我说,又跟郑四比较亲近,就找他出主意。郑四就想了个损招,诱导你娘云舒离开华家,在华子屹伤心之余,小沂就能趁虚而入。其实,这件事我当时也是知道的,不过你娘本来就对子屹没那种意思,我当时干脆顺水推舟了。”
连舜又一次叹了口气,惋惜道:“当初若不是我们设计让你娘离开,或许就不会……”
话说一半,他却住了口。云初霁心中焦急,连忙问道:“不会什么?”
连舜此时却闭紧了嘴巴,任凭云初霁怎么问都不肯开口。末了只说了句:“过去的让它过去便是。”而后挥手离去。
云初霁自知无法改变他的心意,只得放他离开。望着连舜离开的背影,她的心中疑惑更深。现下想继续探寻,只有去找葛桑了,但愿他还未曾去祭拜。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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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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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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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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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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