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很大,裹挟着凉意的水珠儿如同幕布一般自昏暗的天空笼罩而下。它们与棕红色的松软泥土相撞,与枝干屋檐硬碰硬——然后破碎,于是碎成一片的水花里映出了闪电的亮银色,将那裂痕一般撕破天际的轨迹扭曲成一簇迸溅的光。
好刺眼啊。
天色也暗得像是傍晚太阳落山之后的样子。
我眨了眨眼睛,抬头看了一眼时间——马上就要下午六点钟了。这其实已经差不多到了黑天的时候,但是对于北半球的夏季而言,这个时间还是差了一点儿。
这么黑,我却不太想开灯……我还能做点什么比发呆更有意义的事吗?
我听到天空中的云层发出闷响,那听起来很沉,却很响,像是……像是磅礴的电流以横扫千军之势降临在平静的湖面,闪亮的电弧或拉长或扭曲,紧接着是刺耳的爆裂声一圈一圈地扩散开来。
我霍地站起身来——哦他妈的,我居然差点忘了,东明他害怕打雷。以前每次打雷的时候他都低着头往我这里蹿,先是强拽着我爬上床,再动作无比利落地抖开被子蒙在我俩的头上,然后熟练地伸手把我摁进他怀里蜷成一团,仿佛这样就能把自己也变成被子的一部分……狭小的空间总能给人带来莫名的安全感——如果从心理学的角度来讲,这是没有问题的。
至于身体?在下雷雨的情况下,被子能不能盖到身体这个问题对于东明来说根本就是无关紧要的——人类的本能就是优先保护最重要的部位,不是吗?
而我,我甚至没有试图告诉他——开挂的我根本就不怕打雷。
……虽然前世三岁的时候,我每次都会被雷声吓得一哭就是几个小时。
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现在得和他呆在一块儿。
不出我所料,东明果然在我走了没几步的时候就猛地推门而入。年岁不小的纸门在被用力横向拉开的时候发出了一声略微有些刺耳的□□,这声音只被我听见了一点点就湮灭在铺天盖地的雷声中了,然而我还是分明地看见那笔直的木条骨架在狠狠撞上滑轨的尽头之后发生了微妙的弹性形变,就连糊上的纸都震动了一下——如果现在是平日时间,我恐怕已经开始怜悯它了。
但是现在不行。
我顺从地被他拎进被子里和他一起瑟瑟发抖。
然后……然后我就这么在黑暗的陪伴下,迷迷糊糊地睡着了(_(:з)∠)_)。
我于次日清晨醒来,并在这时候发现东明昨夜也是就这么蒙着头睡了的——并且还没有醒。他淡淡地皱着眉,睫毛时不时颤动一下,看起来像是在做一个对他而言并不是那么友好的梦。
……好吧。
我对他的梦境并不好奇,也不能就这样叫醒他——扰人睡眠可是要水逆的,但是我可以在床头给他留下一杯热水,权当是安慰吧。
说起来……义人回来了吗?
有必要说一句的是,夜不归宿这种事在义人身上其实是时常发生的,这对于我们——即织子,东明和我而言甚至是习以为常的。我甚至认为在这件事是根本就没有深入思考的必要——大人总是有一些不愿意给孩子们知道的秘密——切,听起来有点叫人不爽,但是不可否认的是在这种情况下他们总是更有道理的那一方。
但问题在于义人还有一个小习惯——也就是每当他打算夜不归宿的时候都会率先让晴乃飞回来。这大概是想要让自己的家人安心,同时也说明了别看他表面上整天带着晴乃跋山涉水日晒雨淋的,实际上他对于晴乃的宠爱一点也不比织子少。
那晴乃……
我下意识地看向窗外的绿色鸟屋——啊哈,还好她在,只是情况看起来狼狈了些。毫无疑问,雨水毫不客气地把她全身上下都给淋了个透彻,这竟使她看上去缩了那么一小圈儿,柔软的绒羽和坚韧的正羽无一幸免,此时正贴在她的身上,翎羽的话,是略微炸起来一点的。
似乎是察觉到了我的视线,晴乃的翅膀猛地一蓬,极快地将脑袋转向了我的方向。而在确认了我是我之后,她终于放心地抖了抖羽毛,对着我发出一声问候性的啼鸣。
“早,晴乃,很高兴看到你回家,”我伸出手指按上她的头顶,在她下意识的缩头中抚平了那几根炸起的翎羽,“但你的羽毛我得过会儿才能给你擦了,因为我得先去瞧瞧我那夜不归宿的爸爸。”
他肯定也才刚刚回来不久。我暗中翻了个白眼,否则晴乃全身上下不可能到现在还是这么湿漉漉的。
家里很安静,雨后清爽的空气里被外界一视同仁地洒下暗淡的天光和潮湿的水汽——又来了,这种我不喜欢的,有点黏糊的体表触感,但愿中午的时候能好点。
找到义人的时候他正和织子一同坐在木廊上,他表情纠结地揉按着自己的膝盖,出门前穿的那件黑色衣服此时正被乱糟糟地团在一旁,瓢泼而下的雨水似乎使那黑色变得更厚重了一些,这让它看起来厚沉沉的。而我的父母此时正压低着嗓音,以我听不清楚的声音谈着什么话儿。
看起来他没什么事,这挺好的。
等到我那被扭伤的脚踝痊愈已经是一周之后的事了——实际上这个时间还是让我小小地吃惊了一下,虽说我对自己此世的优秀体质多少有点预料,却也绝对没有想到像这种伤筋动骨的情况痊愈居然只需要一周左右——要知道若是在前世,给它一个月时间能好就不错了。www.xiumb.com
由此,我被赶出放满了书籍和卷轴的书房,再度投身到各种针对于身体素质的训练中去了。不能否认这挺累人的,但我也知道义人是绝对会把握好那个力度的——尤其是当我发现前世是个旱鸭子的我居然也可以顺顺利利地学会游泳(当然不是指狗刨)的时候。
——————
是夜。
“嘿,照河,你那边有看到蚊子吗?”
半夜十一点钟——这放在平时已经是我们入睡的时间了,可是今天显然没有——不仅是没有入睡,我们甚至还精神得很,整个房间都被大灯放出的光照得亮堂堂的。
——一切都是蚊子的错!
我恶狠狠地捏了捏拳头:“没有,我没看到……连一只也没看到!那些混蛋蚊子简直太狡猾了,居然都不会找个地方停下歇歇脚的么?”
“……照河,混蛋这种词……要知道,你才四岁,”东明为难地看了我一眼,“还是少说的好。你还记得上一次吗?对,就是说漏嘴被织子听到的那一次?有的时候我真的很好奇,这些词你都是从哪里学来的。”
……当然记得,那一次我不仅说漏嘴了,还被织子和义人用奇怪的眼神看着,絮絮叨叨地对我讲了半个下午语言礼貌的重要性,再搭配上他们最后欲言又止的表情——我完全有理由相信,如果不是在当天下午我还有训练的计划,我恐怕得老老实实地听上一整个下午。
东明?东明当然也没能幸免。作为整个家里与我相处时间最多的人,在“照河究竟是从谁那里学到了说脏话”这个问题上,他的嫌疑无疑是最大的。
我当时就坐在角落里安静如鸡。
……这么看来我还是挺对不住他的_(:з)∠)_。
好吧东明,你赢了——看在你说得还挺有道理,并且还被我无意识地坑过一次的份儿上。
大文学家【哔——】迅说得好:“你怕死的蚊子的数量永远都和你为此而付出的努力不成正比。”
不愧是大文学家,这句话实在是太贴切了,现在拿来形容正用右手抓着自己的左手,龇牙咧嘴表情狰狞的东明刚刚好——事情就发生在刚才,我亲眼看到他用手掌对准墙壁上的某个黑点儿发动了蓄力一击,我甚至以为自己能够看到一包血炸开在墙壁上的景象了——如果那只该死的蚊子没有在那千钧一发之际,突然以一种令人匪夷所思的速度飞起,又以一个令人匪夷所思的角度离开了东明的攻击范围的话。
“……照河,”他委委屈屈地抬起头来,“我的手麻了。”
不麻就怪了,我听着都麻——天知道我是凭着多大的毅力才在这一刻绷住了表情,没有因为他的窘相而笑出声来。
“……我想照河不能怪你,哥哥,”我努力绷直自己抽动的嘴角,“都是那些该死的蚊子的错。”他们一定是成精了。
如果要把世界上最令人难以拒绝的事物排一个榜单,那“八坂东明委委屈屈的眼神”绝对会在这无聊的榜单上名列前茅。
沐浴着“八坂东明委委屈屈的眼神”,我终于一点儿也不想笑了——尽管我知道他的手掌其实根本没有看上去那么脆弱。
不过又有谁知道他用了多大的力气去拍那面墙呢?
所以我走到了他的身边去,踮起脚来去看他那只发红是手掌——甚至还鼓起脸来给他吹了吹,告诉他“很快就不痛了”。
然后坑爹的事情就发生了——我看见他原本如常的眼眶突然红了一圈儿,灰蓝色的虹膜也被一层薄薄的水雾覆盖——卧槽,你怎么像个正在跟长辈撒娇的小孩儿一样???
哦不对,等等……重点是我什么时候掌握了哄小孩儿的技能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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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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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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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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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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