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的暴躁稍微减轻。
眸子里的猩红暗淡下去。
傀儡!
这是云缺第一次听到,用来描述斩妖司众人的词汇。
如果柳十一说的是怪物,云缺完全能理解。
妖武者本身就是一种特殊的怪物,不是人也不是妖,却拥有着人与妖的力量。
可傀儡指的是什么,云缺无法理解。
柳十一眼里的光泽即将消散,她盯着云缺诧异的表情,忽然笑了起来。
笑得莫名其妙,笑得肆无忌惮。
笑声中,充斥着一种让人难以理喻的悲哀。
“谁是傀儡!你给我说清楚!”
云缺将柳十一提过头顶,用双手掐着对方的脖子喝问。
“当年,我也这样抱过你……你,果然与众不同……”
柳十一不再笑了,嘴角溢出大片血迹,她用尽最后的力量留下了四个字:“小心,监正……”
柳十一死了。
死在曾经她抱在怀里的婴孩之手。
十多年前,柳十一也如此刻的云缺这般,双手高高举起,开心的抱着那个自己好姐妹刚刚诞下的婴孩。
十多年后,柳十一不曾想到,当初的婴孩已经拥有了斩杀她的力量。
十年岁月,如白驹过隙,匆匆而过。
只留下一生、一死,两个重叠的画面,深深印在柳十一失去光泽的双瞳深处。
尸体表面很快铺满一层铅灰色。
那是来自本体的毒力,没有气血压制,便会溢出身体。
美人蝎,斩妖司中带刺的毒玫瑰。
与美人蝎这等毒物炼制的长刀朝夕相处,柳十一其实早已被剧毒侵染。
她的生命,已经所剩无几。
所幸,身为猎妖人的柳十一,并未毒发死于病榻,而是与所有斩妖司的猎妖人一样,死在了战场。
战死沙场,才是猎妖人最终的归属。
废墟中心,云缺始终举着女人的尸体。
浑身妖气越来越重。
殷红的眼眸里却泛起泪痕。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许久之后,黑风寨中心炸起一声长啸。
心中的悲愤被云缺嘶吼而出,冲散了那一身妖气。
眼眸恢复清明。
妖刀恢复平静。
可斩杀了叛徒的云缺,却没有丝毫开心可言。
他杀的,是斩妖司的叛徒。
也是斩妖司最后一个家人。
归来的牧青瑶,停步在远处。
她看到云缺举着尸体的凶恶模样,她能体会到云缺此刻心里的悲伤。
牧青瑶没有去打扰云缺,默默的等在远处。
直至大日西坠,夜幕来临。
常威召集起四散的山匪,一群悍匪看着几乎被移平的黑风寨,呆呆发愣。
萍山君始终眼皮直跳。
它轻而易举的追上了那妇人,一口就结果了对方,谁成想真正的强敌居然还在寨子里。
一次战斗,就将寨子毁成这样,可见这场恶战有多可怕。
萍山君再一次被云缺的战力所震撼。
终于,云缺收起了刀。
叫来常威,让其吩咐山匪开始挖墓。
从双角山的半山腰开始挖,要挖出直通山腹的一座恢宏大墓!
山匪们日夜不休连着挖了三天,才挖出一个让云缺还算满意的墓穴。
云缺将柳十一的尸体埋在墓里。
没留墓碑,从外面重新将出口封死。
斩妖司的人,只需要一座大墓即可。
不需留名。
这三天来,云缺一语不发。
他想了很多,也回忆了很多。
柳十一口中的傀儡一说究竟有何用意,云缺想不通。
柳十一因何临死前要留下‘小心监正’这四个字,云缺一样想不通。
不过云缺隐约想通了一件事。
自己的母亲,当年负责追杀叛徒柳十一,结果反被其重创,疗养多日才好转。
云缺始终认为是柳十一太阴险,利用她与自己母亲情同姐妹般的关系,让母亲大意,从而逃脱。
然而母亲的战力,是斩妖司最顶端的存在,即便柳十一再如何偷袭,母亲也不该受那么重的伤。
这个蹊跷的现象,当时年幼的云缺无法理解,但现在他有些想通了。
不是柳十一偷袭母亲,当年很可能是母亲故意放走了柳十一!
“傀儡……难道猎妖人都是傀儡?”
云缺独自坐在夜幕下的山顶,望着满天星斗低声自语。
柳十一虽然死了,却给云缺留下一个无法理解的巨大谜团。
难道柳十一当年发现了斩妖司的秘密,从而选择叛逃?
这个念头,始终萦绕在云缺心里。
云缺又想起了当年的监正。
自己没见过几次,印象里,是一位和蔼的老者。
不仅斩妖司的一众高手,大燕司天监的监正,也在妖都之战中战死。
没有活人。
不,如果说前朝大燕司天监还有人存活的话,云缺只能想到一个人。
司天监的大师兄,前朝监正的大弟子。
吕青!
当年司天监集结所有高手,随同皇帝北伐妖都,吕青被监正留下,负责坐镇司天监。
可以说吕青,是唯一存活下来的司天监高手。
只是这些年过去了,吕青的去向,云缺不得所知。
“如果司天监真的存在隐秘,大师兄应该能知道些什么……”
迎着冷冽夜风,云缺心里的疑团非但没有减少,反而越来越多。
没有遇到柳十一之前,云缺认为大燕的覆灭,是耗尽国运,自然败落,被晋国取而代之。
此刻想来,大燕的覆灭好像并不正常。
妖都的存在,的确是大燕的威胁,但妖都并未攻打燕国,燕国也没有被妖邪肆虐到奄奄一息的地步,反而是兵强马壮的大燕主动出击去讨伐妖都,以至于双方同归于尽。
大燕皇帝与司天监所有高手,与妖都的无数妖族尽数亡命在那次大战之中。
随后晋国马上出现,就像早已做好了准备一样。
以前云缺只认为斩妖司的使命,就是斩尽天下妖邪,从未多想过一国的存亡那等大事。
现在云缺隐隐觉得,当年从攻打妖都开始,就像有人早已准备好的一盘棋。
妖都覆灭,大燕亡国,晋国取而代之,司天监依旧存在,天下妖邪还是那么多……
好像,除了燕国与妖都消失之外,天下并没有其他变化。
云缺深深的锁着双眉,呢喃道:
“为什么要攻打妖都,谁又是傀儡……”
夜空的无数星辰,在云缺眼前仿佛组成了一张巨大的棋盘,隐在夜幕中的棋手,正肆意摆弄着那些随时可以舍弃的棋子。
轻缓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牧青瑶缓缓在云缺身旁坐了下来。
“天祈学宫里,是不是能学到很多东西。”云缺望着天空道。
“天祈学宫设有十二殿,传授的学识极其庞杂,儒、道、佛、武均有修为高深的先生授课,除此之外,锻器,医道,御兽,兵家,炼丹,灵植,傀儡,杂学,歌舞,风水堪舆,甚至厨道与断案之类都有专门的先生传授,可以说天祈学宫十二殿,是真正的百花齐放,天下学问的源泉之地。”
牧青瑶声音轻柔的道。
“学宫里的先生,有没有前朝的。”云缺道。
“天祈学宫已经有上千年历史,当中的先生有很多从前朝便在学宫授课,王朝更迭,学宫不变,天祈学宫始终是超凡脱俗的存在。”牧青瑶道。
“我想去学宫。”云缺忽然笑了起来,道:“去学点东西。”
学东西其实是次要。
云缺想要去学宫的真正目的,是打听出大燕当初为何要孤注一掷,进攻妖都。ωωω.χΙυΜЬ.Cǒm
这个谜题不解开,云缺始终觉得心里不舒服。
别看天祈学宫超然世外,毕竟位于皇城之内,皇朝的动荡,学宫里的强者们不可能不知道内情。
云缺有一种预感。
只有去天祈学宫,他才能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学无止境,肯虚心学习的人,才是真正的强者。”牧青瑶给予肯定后,狡黠一笑,道:“你放心,学宫里的生活肯定适合你。”
云缺觉得奇怪,道:
“学宫里该不会全是妖怪吧,否则怎么会适合我这种只会猎妖的粗人。”
牧青瑶微笑着摇头道:
“学宫里没有妖,但有很多千奇百怪的学生,有的人粗鲁豪爽,有的人谨小慎微,有的锱铢必较,有的一掷千金,有的整天惹事,有的闷头苦修,几乎什么人都有,热闹得很,总之你只要进了天祈学宫,肯定能找到志同道合之士。”
云缺听得好奇,道:
“这么说,喜欢切磋打架的学生也有喽。”
“何止是有,还有不少呢!学宫不禁止切磋,只要不闹出人命就行,打架的天天都有,以至于回春殿的病房总是人满为患。”牧青瑶微笑道。
“这么热闹!”云缺的好奇心被彻底勾起。
学宫这种地方,在正常人眼里是求学之地,学子们肯定老老实实,上课下课。
谁料天祈学宫里斗殴不断,实在出人预料。
“你要知道天祈学宫并非晋国的学宫,而是天下的学宫,来此求学的可不止晋国子民,还有邵武国与其他国度的学子,甚至有草原蛮人,晋国律法管不到学宫,学子的数量又极其庞大,来自天南海北的年轻人聚在一起,自然会有无数摩擦。”
牧青瑶解释完,调皮的拍了拍云缺肩膀,故作老成的道:“所以嘛,天祈学宫很适合你这种喜欢斩妖的年轻人。”
云缺点点头,道:“那就好。”
牧青瑶不解其意,疑惑道:“什么叫那就好?”
“那些学子经常打架,肯定练得皮糙肉厚,多被揍几顿也无所谓了。”云缺道。
牧青瑶眨了眨眼睛,掩口轻笑。
“你小心自己被揍,学宫里的高手多得很哦。”牧青瑶道。
“我又不怕挨揍,正好帮我打熬筋骨了。”云缺想象着天祈学宫的模样,道:“既然学生们如此混杂,那些先生们肯定会头疼的。”
牧青瑶的神色变得古怪起来,神秘兮兮的道:
“先生们才不会头疼,比起学子,天祈学宫的先生更加千奇百怪,等到了学宫,你一定会大开眼界。”
“是吗,那更要去见识一番了,郡主殿下的名额,肯定有效对吧。”云缺道。
“名额没问题,不过你需要通过考核才行,若无法通过学宫的考核,即便皇帝下令都没用的。”牧青瑶道。
“还要考核啊,难不难?”云缺道。
“难者不会,会者不难,学宫十二殿分门别类,其中演武殿专门招收武者学生,考核的也是武道一类,以你的能力,无需担心通不通过的问题。”牧青瑶笃定道。
云缺仰头倒在山顶,面朝星辰,道:
“如果考核武道的话,问题不大,即便考不上,我还能去你爹手下混个差事,郡主殿下的人情,应该管用吧。”
“就算没有我,以你的能力在军中定有用武之地,我爹肯定喜欢你这种杀伐果断的年轻武者,没准你们能成为忘年交呢。”牧青瑶微笑道。
“忘年交多没意思,虚情假意的,不如直接拜把子,到时候你就是我大侄女了。”云缺道。
牧青瑶听得龇起小虎牙,恶狠狠掐着云缺胳膊上的肉。
一个小姑娘能有多大力气,云缺八品武夫的肉身,让牧青瑶拿刀砍都未必砍得动,何况是掐。
云缺特意把袖子挽起来,让牧青瑶可劲掐,反正一点都不疼,跟挠痒痒差不多。
牧青瑶无可奈何的松开手,愤愤然的道:
“等年底师尊助我开启天门,有了七品格物修为,一定能掐疼你!”
“对了,你那位监正师尊,叫什么。”
云缺随口问了句,牧青瑶能否冲进七品的关键在她那位师尊。
牧青瑶神色微微凝重,答道:
“吕青。”
听见这个名字,云缺直接怔在原地。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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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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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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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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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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