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宁没有开口请罪,却结结实实叩了个头。
玉瑶捧着两盏甜汤叩门,南棠没应声,观宁起身走到门边,接过托盘,却没让玉瑶进门,茶水也没再提醒她换。
“怕挑起了我的火牵连了旁人?”南棠饶有兴致的看着他。观宁抿抿唇,没有回话,他先将玉盏摆好,又去净了手,用帕子擦干。
回到南棠身前,观宁这次跪得很近,他捧起桌上的甜汤,轻轻舀起一勺递到了南棠嘴边。
南棠没有躲,却也没有张嘴。观宁的指关节洗得有些发红,他手就这么伸着,南棠这方面极有耐心,反正她坐得舒服,不介意和他耗着。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那碗甜汤晃起了纹路,少年手臂的肌肉从酸胀到麻木,再到不自觉打着哆嗦,他才终于开了口。
“公主,观宁当了一辈子奴才,现在已经是最好的日子了,观宁别无所求,愿一直伺候公主。”
他其实知道好歹,也知道所谓的“先生”是公主变相给的优待。五公主府不缺先生,但他缺一个站起来的机会。
只是这机会,观宁不敢接。
观宁,不想要优待。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这是北羌的鞭子教会他的,更是她的母亲用血肉教会他的。
他长大了,曾经不敢思及的噩梦已经不用多想就能明白了。
他知道当初的大人为何赏他们棉被,也知道那新面馒头是怎么来的。
他更知道,北羌圈了数不清的低贱家奴,为什么选了他来西晋。他知道了他的母亲是如何从绝境中给他拼出一条生路的。
人天生便是三六九等,为奴者观音土,上位者饮琼浆。他以为的优待,他以为的好命,是他母亲用自己换来的。
“愿意一直伺候我?”南棠弯了弯眼:“多嘴问观宁一句,为何如此。”
少年笑了笑:“奴才……身无长处,深恩无以为报,不想公主做赔本买卖。”
南棠扬眉,随即了然。
“观宁这是……怕多拿我的好有代价跟着?”
观宁摇了摇头:“奴才这条命本就是公主救的,至于这身子……”观宁低头看了看自己:“蒲柳之姿,没什么稀罕的,旁的东西再没有了,代价……奴才不怕。”
“那便是不愿意欠我。”南棠叹息。
观宁复又摇头,他半垂着眼笑了笑,只这一笑,却晃得南棠愣了片刻。少年眉弯而浅,眼睛半闭拉出了个略挑的细长弧度,合着眉心那点红,透出了些不好直视的佛性。
他说:“公主,奴才是怕没有代价。”
他大约前世未累功德,故无完整身,无丈夫相,无金银傍身,无功名开路,无亲眷在侧,无儿孙绕膝。
他一无所有,怕哪门子偿还。
他不怕还,也不怕还不起欠了谁,他怕的……是不用他还。
上到君王下到百姓,谁都不是神仙谁都要过日子,这世道怎么运转人情如何薄凉观宁打小便知道。
一十八坎坷,万事不用他偿还的只那么一人,而那人……已经早早死在了北羌的风沙里。Χiυmъ.cοΜ
观宁记得当初的痛,断不肯来第二次。这条命他可以给出去,心不行。
人生在世,无论过程如何,到头依旧不过生离死别,观宁此生,不愿再和人结这种缘分,更不配结。
南棠伸手抬了他的下巴,观宁顺从的扬头,却依旧垂眼没有看南棠。
这大概是他一生都不敢直视的人。
“谁说不用你还的。”少女声音中有几分调笑:“观宁,别替我操心,我的买卖不会亏本。”
她扬了扬眉:“虽然这样说话听着有点凉薄,但观宁与北羌有深仇,又与我有……缱绻?”
其实大约算不上缱绻,上官灵雁的上床手段牢里都有,实在和这两个字不挨边。至于她……最多不过是初见面时扒了裤子多看了两眼。
“近些日子我准备去北羌玩玩,观宁了解北羌,更了解王室。你有一层极便利的身份,当然要为我做事。”
观宁的身子僵了僵,少女的气息近在咫尺,始终稳静的心没来由的颤了颤,一直紧绷着的手臂猛地松懈。
观宁心底一惊,下一秒,一只手稳稳的托住了那盏甜汤,一同托住的还有观宁颤抖的手。
南棠笑了笑,她坐直身子:“说句题外话,观宁知不知道,若是当奴才,这碗甜汤端洒了是什么罪过?”
少年咽了咽,背后渗出的冷汗激得伤口微微刺痛,他……当然知道。
略稳了稳心神,观宁开口:“多谢公主……但,这是奴才自找的。”
南棠看了他一会:“观宁,我不同你聊风花雪月,你怕我不叫你还,那我今天交个底给你。”
她的手极稳,但观宁却不敢多借一分力。
“普天之下值得同情的人多了,别的不说,单我这府上也能找出个三五十人。观宁啊,你是菩萨可我不是,好皮囊留在床上就行,不用推到高处。”
南棠笑了笑:“你心性纯良好利用,身份特殊好安插,有脑子懂人心看得清形势,困你在方寸间才是暴殄天物。”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我上次就说过,我喜欢掌控,喜欢摆弄,喜欢看从无到有从有到无。你当这是个癖好也好,当是我的怜爱也罢。我要美人你就得帮我脱裤子,我要天下你就得帮我拢江山。接受我的好或坏,按我的想法走,走到我要你走的位置上,办我需要你办的事,不然……”
南棠的指背在他脸上轻轻拍了拍象征性的威胁了一下:“观宁,其实比起让一个人舒服,我更擅长让一个人痛苦……”
这话冰冷赤裸,远没有情啊爱啊动听,但观宁心底却是一松,好半晌,他抿唇笑了笑:“好。”
“嗯?”南棠挑眉。
少年轻轻舒了口气:“公主要美人我便脱裤子,要天下我便拢江山。”
南棠表情僵了僵,她扫了扫观宁的衣袍,难得露出几分无奈:“我……不是说你的裤子。”
她手中略一使力,终于接过了那盏甜汤,正要入口,却被面前的少年拦了一下。
“公主,这盏……冷了。”
……………………
周末啦!!!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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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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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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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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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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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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