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露月从开水间出来,站在灰白门旁对着电梯处望去——
一个瘦高的身影陷在人群中频频攒动,冷峻的侧颜高昂起,浓重眉眼簇起看着病房上的数字。
半小时前,方露月给他发了医院的定位。
春季流感高发,小孩子抵抗力差,张老师见到她过来,宛如见到救星。
方露月摸了摸齐星星的额头,烧得厉害,齐暮阳的电话一直未接通,至于齐母的电话她不知道。
最后在张老师的协助下,她们打车来到了最近的富雅医院。
时霁给她打电话时,她正在儿科门诊部挂号,看到群里的消息立马回复了。
眼下看到他人的那刹。
她有一瞬恍惚,似乎前一秒还隔着电子通讯,这一秒人就来了。
这时,时霁目光偏移朝前方眺了过来,见到她的那瞬,浮在他眸光上的慌张转瞬即逝。
三两步,他就来到跟前,盯着她手中艾莎公主的水杯,单手抵在腰间,不知道在笑什么,“这小孩抵抗力就这么差。”
方露月眸光轻闪了下,走进病房见他也要跟来,“你,你在外面坐会吧。”
“行,我在外面等你。”
方露月回头看了他一眼,这才察觉他额前垂下的发丝飞扬,脖颈上的领结松散,像是奔忙过。
她收回视线,点头。
病房里,齐星星睡在靠窗的病床上,小手上插着针头,旁边的吊瓶还剩一大半。
方露月用毛巾沾了些温水,轻轻擦拭了她的小脸、脖子、手臂和腋下,替她盖好被子。
像是十分难受,迷迷糊糊中,齐星星的小手紧紧抓住她的手,泛白的小嘴动了动,喃喃喊了声,“妈妈,妈妈……”
“……”
隔着透明的玻璃,时霁将病房里的一切尽收眼底。
方露月轻拍在小孩背上,用毛巾替她擦了擦额头,直到她安然地睡过去才作罢。
做完这些,她熄了灯才出来。
方露月手上拿着齐星星的书包,在他旁边落座,问,“你怎么来了。”
时霁盯着她,“你说呢。”
方露月抿了抿唇,清亮的眼眸看向他,十分诚恳道,“时总,这段日子我都有在专心工作,就算是稿子着急用,你也不用追到医院来监督吧。”
“……”
时霁愣了下,看她这幅为难的神情,他莫名就被她给气笑,“你这些话留着给项目经理说吧。”
他说着眉梢扬起,挑了挑下巴,语气傲慢至极,“自信点,就是来找你的。”
长廊的尽头窗户没关严实,凉飕飕的夜风蹿了进来。
方露月环住书包的力道不自觉地紧了紧,此刻心悬浮着,似是只有抓住具体的实物才让人有真实感。
她轻眨了下眼,唇角稍稍弯起,不知想到什么,问,“你为什么要来找我啊?”
“……”
听说她人在医院,他立马就找了过来。
这意思已经够明显的了,时霁只觉得这女孩肯定是哪里有问题,原本仅有的耐心也消耗殆尽。
他盯着她上下打量着,视线便落在她膝盖的书包上,想起那声“妈妈”,他这才觉得不是她有问题,而是他有问题。
他没回答,轻笑一声,问,“你和这小孩什么关系,她妈呢?”
因着这个问题,方露月想起去学校时,又被张老师误会是星星妈妈的事。
好像她和星星一齐出现,确实挺容易让人误会是母女关系的。
“她妈妈是个舞蹈演员,在她出生没多久,就跟人跑了。”
“这么多年都是暮阳哥一个人带孩子,也挺辛苦的,他今晚在拍节目,就委托我来帮他接星星。”
时霁点头,“把孩子交给你,那你对他而言挺特别的。”
方露月想也没想,着急地解释一句,“没有特别。”
时霁长睫向上抬,看她。
像是平顺着气息,方露月点头重复,“没有特别。我们从小就住对门,他就像是我亲哥哥一般,我对他而言就只是亲妹妹,仅此而已。”
银色金属长椅上,座位之间并没有分隔,两人并肩而坐,衣服布料相贴,此时因为方露月侧身的动作,摩擦出极细微的声响。
时霁的视线一直直白地落在她脸上。
她除了拥有绝佳的骨相外,那双眼清亮幽深,盯着人看时,自带几分清冷,只是她的眼型轮廓圆而饱满,眼尾向上勾,有种不自知的妩媚柔和。
他收回目光,盯着前方的病房,不知怎的说了这么一句话,“我随口说说,你说这么多干什么。”
方露月抿唇看着他,这才注意到他眼睑下阴影浓重,眼皮向下耷拉着,神情困倦至极,动了动唇欲言又止。
就在此时,他握在手上的手机响起,划开电话,没起身也没避开她,拿起手机贴在他两中间的耳边就开始讲电话。
因为隔得近,方露月很容易就听到两人之间的对话。
从电话接通开始,电话里就一直是剑拔弩张的氛围。
时霁好像一直都这样,无论对谁都像是一副缺乏耐心的模样。
“欧……”
“说中文,不然挂了。”
“……爸让我问你,为什么要黄了他安排的相亲?”
“……你说为什么?”
“……我怎么知道。”
“……不知道就挂了。“
“……哎,哎,你这样我怎么交差啊!”
“需要我教你怎么编理由?”
“……主要这次女方,老常是十分极其无敌超级的满意。那女孩我见过,长得漂亮身材有多好我就不多说,关键人也很争气,是位小有名气的青春作家,书香门第,老常最最喜欢了。”
“哦。”
电话那边的淼淼彻底急了,“哦!哦!哦!你就这反应,又加班?在哪呢?”
“医院。”
这下,她的反应更为强烈,“?医院?怎、怎么去医院了?哪家医院?说了让你好好休息,那么拼命工作干什么?你手下不是有人吗?赚那么多钱你能花多……”xiumb.com
电话那边有脚步来回走动的声响。
“你不能说点好的?我身体好得很。”
“……哦,”脚步声瞬间没了,淼淼将话题又扯了回去,“所以你一句‘哦’,我怎么回?”
时霁继续听着电话,视线偏移,这才察觉身旁的人已经站起身,前方一中年女人迎面走来。
很快,中年女人走到方露月跟前,视线落在她和时霁身上,最终将目光定在方露月脸上,神色肃穆道,“你跟我过来。”
方露月深吸着气,展开的手指渐渐握成拳,直到中年女人回头看她一眼,她这才缓缓站起身。
就在这时,腕骨被一股力道猛地攥住。
她回头,看到指骨分明的指节正攥着她的手腕。
一触即离。
时霁松开手收回,抬头看她,“不想去就别去。”
电话那边还没挂,接上话,“我是不想去说啊,但谁叫老常人缘不好……”
“……没和你说。”
方露月抿了抿唇,“没事,是星星的奶奶。”
*
长廊尽头,中年女人对着方露月点头,似乎说了个“谢谢”。
方露月动了动唇,不知道说什么,两人看上去十分和谐。
电话那边的声音一如往常般提了几度,八卦的气息穿透电子设备而来,“哥,怎么听声音,是那位美女姐姐呢?”
“你两这是有情况啊!早说啊,你不知道我每次绞尽脑汁想的理由,老常压根就不信。”
时霁冷嗤,“你才反应过来。”
“什么?你知道他不信你还让我说?你太过分了!”
“只能说你太蠢啦!”时霁边打电话边看着长廊尽头的动静。
“行,行,那我这就给老常说你有女朋友了。”
“行了,这个月的额度不限你的。”
“成交。”
另一边。
齐母感谢方露月今天不辞辛苦地照顾星星,委婉说着让她拆迁款到账后,还清田秋安的欠债。
方露月盯着她,没有吭声。
“父债子还,我这个要求不过分。”
方露月双手插进兜里,没什么表情地笑了下,“那你得找我表哥,我又不是田秋安的孩子。”
后来,最终和齐母签下还款协议的是田秋安,从法律层面来说,这笔钱和方露月没有丝毫关系。
“……”
齐母紧紧盯着她,又看了眼长椅上的男人,“那是你男朋友吧,看上去像是大老板,既然你不想还,那让他来……”
“他不是,你说了他也不会理你。”方露月匆忙打断她,“这钱你最好去找田秋安,暮阳哥要是知道你找我要钱,他会怎么看你,你想过吗?”
齐母一噎,瞪着她,“亏得我是看你长大的,没想到去外面读这么多年的书,竟然学会了挑唆我们母子关系这套。”
方露月没理会她的话,只是嗓音不自觉地多了些颤音,语气却极为坚定,“我现在回来只想好好地过自己的生活,谁欠的钱,你就去找谁,和我有什么关系。”
“……”
“你要是再让我还钱,我就报警告你勒索。”
“……”
*
从医院出来,方露月便搭乘时霁的车回去。
只是还没到家,车子就被他停在了路边。
方露月有些不解,看着他,问,“怎么了?”
时霁侧身看她,“你没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嗯?说,说什么?”
说刚刚为什么要说那么多关于齐星星的事?
时霁想起最后出来时,那位中年女人一副吃瘪的模样,总感觉她们之间的对话不太愉快。
他眉头一皱,想问什么又觉得没什么好问的。
那女人脸色不好,关他什么事。
只是他看着她,从上车开始就一直沉默着。
他手指点在方向盘上,话题转了转,“也没什么。就是觉得你兴致不高。”
“……”
她哪有兴致不高,只是一上车他的兴致看上去也没好到哪去啊。
方露月盯着他,想了想,忍不住叫他的名字,“时霁。”
“不管你信不信,刚刚在医院里的话我说的都是真的。”
车辆停在树荫下,暗沉的影子落在他脸上,将他脸上的神情折成两半,半暗半明。
借着微弱的月光,方露月看到他脸部下方的表情。
他薄唇微微勾起,凸起的喉结上下滚动着,嗓音黯哑,问,“哪句?”
月光洒了下来,让她清亮的眸光平添几分冷寂。
她神情极度专注,说,“没有特别,我和暮阳哥之间没有特别的关系。”
两人对视须臾。
时霁这才缓缓地偏头,目视前方,“你们的关系,为什么要向我强调?”
听他这样反问,方露月一时有些不确定,他到底会不会在意。
之前柏修雅说,他是不是对出现在她身边的男性会在意。
她这才想着多解释一句。
本来想反问一句他不在意这些吗?
可话到了嘴边,再看他那冷峻的侧颜,就改了口,“因为我看你兴致好像也不高。”
“……”
时霁慢慢地转头盯着她,眼眸慢慢地眯了起来,颇为平静地点头,“果然——你对我的观察一直都挺仔细的。”
方露月舔了下唇角,面无表情地回,“咱两这不是大同小异么?”
——也没什么。就是觉得你兴致不高。
——因为我看你兴致好像也不高。
时霁握紧方向盘,视线无意识扫过旁边的建筑,眉骨微微挑起,勾唇,“你对我说的话倒是上心。”
方露月一愣,想到什么,诚恳道,“您是领导,说的话我当然上心,毕竟——”
她学着他的模样,刻意停顿了下。
时霁的目光也转了过来,落在她脸上,眉心莫名一跳。
对视一秒。
就听见她慢悠悠地将后半句说了出来,
“——这不还得好好工作么。”
“……”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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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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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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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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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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