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下意识偏了偏头。
方露月保持着回看他的姿势没动，此时却只能看到他半张侧颜和正上下翻滚的喉结。
很快，他语气也低沉下来，长睫向下阖着，问——
“你明白吗？”
方露月看着他愣了秒，不是很懂他为什么要跟她说这些。
她转回头，轻点了下头，“嗯”了声便叩开车门下车。
“……”
直到她瘫在沙发上，脑中却一直在回放着时霁的话。
——“住酒店，不是因为没有家，而是在等个能让我成家的人。”
——“你明白吗？”
我明白吗？
方露月盯着天花板，自言自语，“我需要明白什么吗？”
“需要明白，他是因为没有让他成家的人才住酒店的？”
……
脑袋乱糟糟的，她前往浴室，白瓷台面上摆着春节时他买的沐浴露和洗发水，不知为何，她闻着木质香，脑中下意识便浮现他身着浴袍，以及前一晚她被迫偷袭亲了他少儿不宜的画面……
淋蓬头刚出的冷水浇在她脑袋上，一个冷颤袭来，整个人瞬间清醒。
亲耳听到和亲妹妹的绯闻，他当然是要澄清的了！
至于什么酒店不酒店的，他一老板被员工质疑没有家，面子上总是挂不住，不得找个合理的说法来澄清下。
她怎么能因为柏修雅那天说什么”要是他没忘记她”这种毫无根据的猜想，就开始心存侥幸呢。
不知想到什么，她越加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最近就是和他走得太近了，听他调侃什么“对象是他就会夸”这种话，就滋生了自作多情这种害人的情绪。
她草草用水冲了下，颈间残留细碎的泡沫也被忽视，直接关了水，扯过浴巾套在身上。
这一晚上，她又做了个梦。
梦的前半段和昨晚的一样。
月亮遥远地挂在山巅之上，她扑腾着翅膀，耗尽全身力气奔向它，像是被人贴了符咒般，仍是闯进了山林，被狂风骤雨打落，向着万丈深渊跌落。
梦境的后半段。
方明辉和田秋柔两人的对话也越加清晰。
两人因为家里的钱给了田秋安而发生激烈的争吵。
满屋子都弥漫着难堪的话语，狰狞的面目，甚至肢体发生了激烈地撞击。
像是天崩地裂般。
……
像梦中梦。
方露月站在远处看着被争吵围剿的小女孩，对她伸出手。
小女孩似是察觉到身后的动静，她愣了愣下，转过头来。
方露月冲小女孩挥挥手，说：“小拾月，不要怕，我来陪你。”
小女孩满脸的惊惧，视线却未落在方露月脸上，而是从她肩侧擦过，一直向后走。
方露月有些急，跟着过去，想去拉住小女孩。
却怎么都抓不住她。
小女孩的步子停在巷口处，眸光涣散，呆愣愣地看着前方。
前方什么都没有，方露月只看到了那个挂在山巅的月亮，散着万丈光芒，闪耀着整个世界。
奇怪的是，这个月亮有手有脚，还有脸。
方露月以为自己看错了，揉了揉眼，想将那张脸看得更清楚些。
只是无论她怎么用力，月亮的画面却越来越模糊。
良久，一个转身。
远方徒留一个少年落拓的背影。
……
方露月就是被这个少年的背影给惊醒的。
……
醒来后，她久久未回神。
她想，自己做了那样的事，他不应该会原谅自己。
最近就是和他走得太近，老是想起以前的事，才会做这种奇怪的梦。
不到万不得已，往后还是减少两人单独相处的机会。
……
*
来公司确认稿件后，发送成功的第一时间，方露月便将链接传送给了柏修雅，给业主维权转发。
在全网宣传泰和中式的园林景观如何匠心独运后，地产研究院紧接着发布的这篇，用照片、视频、文字，狠狠地打了泰和中式园林卖点的脸。
网络上讨论度十分热烈，“园林靠神笔画出来”被网友戏称是“江城2016年度奇葩地产事件”。
很快，听到风声的同行，未免波及，已经悄无声息地撤了相关的宣传。
【泰和中式-研究院】微信群内，雅雀无声。
在这个有钱就能吹出花来的世界，地产媒体和商业化基本可以划上等号。
对方公关部忙成一团，自那天起，研究院办公室的电话此起彼伏地响起。
毕竟，宣传合作也是双向选择。
……
*
泰和中式于总来电。
沈丹琴举着手机走近，“时总，要不要接这电话？”
时霁挑眉看向屏幕上的名字，轻点了下头，“外放。”
“沈主编，您这一边收钱一边发这种稿子，不合适吧！”
沈丹琴笑了下，“于总，咱合同还没签，收钱就更算不上。”
“……不是，咱这不是在走流程么？”
“嗯嗯，了解，但稿子已经发了，您这边还是赶紧解决问题。”
“……您这意思是不想和泰和合作？”
“于总，您这话从何说起，我们只是如实报道。”
“……把你们时总叫来，我亲自给他说。”
时霁接过手机，低沉道，“什么事？”
似乎没想时霁的声音来得如此之快，听筒对面的气息瞬间提了下。
下一秒，电话那边换了个稍缓和的语气，“时总，这稿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时霁漫不经心地盯着手机看，“于总，为个稿子生气？”
于成屏息一秒，“……您这有个编辑写了我们项目的负面，时总不清楚吗？”
时霁：“于总，真是抱歉，那还没看到呢。”
“……时总，咱这合作不是一直都很愉快吗？”
时霁：“哦，愉快啊，那这是——”
说着，他点开微信群内【泰和中式-研究院】语音。
听到自己前天在群内暴跳如雷的话，于成在电话那边不断传来不自在地咳嗽声，企图盖过自己的话音。
“时总，你们这个编辑方露月啊，真是太有想法了，我看那天她不愿意改就是不想和我们合作，这种员工用不得，你们怎么还……”
时霁冷眸向上压，嗓音带着强烈的压迫感，打断他的话，“于总。”
电话那边倏地噤声。
“您在教我做事？”
“不……不……”
“我说——您该去解决最实际问题，而不是让我们删稿。”
“如果将来看得上研究院，要合作，方露月才是关键，明白吗？”
“……”
*
“园林靠神笔画出来”的话题，让泰和中式很长一段时间成了全行业的笑柄，其他电视台和媒体也开始进行跟进后续报道。
办公室内流传着，时总为维护员工和对方领导正面抗衡的言情戏码。
他为此，多了个封号。
除了先前的“时魔鬼”、“嘴欠时”、“冷脸时”，现在多了个“温情时”。
他的风评开始逆转。
陈晴看着网上的讨论，又去听了听群里于总的语音。
见方露月拿着水杯离开，陈晴大步上前挽住她，满脸兴奋道：“露月，你真是干了我很久以来都想干的事。”
方露月好笑地看着她，“有这么夸张吗？”
陈晴点头，“当然，对了，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内幕。”
“我朋友买在这里。”
陈晴“哦哦”了声，“我以为是时总告诉你的呢。”
方露月轻眨了下眼，就听见陈晴继续，“这些合作方仗着钱给够了，就能为所欲为，不能驳不能怼，还得当成上帝拱着。”
“真没想到时总竟能放弃合作，答应你写负面，我怎么感觉品出了一丝宠溺呢？”
没等陈晴这个问号打完，却被方露月突然顿住的脚步打断。
就见她侧眸，眉头簇起，脸上的神色似是不太好。
陈晴以为是自己刚刚的话过了，“哎……别呀，我，我不是……”
方露月艰难道，“可不可以帮我接下水，我去趟洗手间。”www.xiumb.com
“……哦哦哦。”
陈晴接过她的杯子，正准备推玻璃门，视线却对上茶水间里时总的目光。
他刚刚是在看自己吗？
她顺着他收回的视线，看向了方露月。
好吧，这纤细的背影确实值得人多看两眼。
这些天，方露月基本上只和时霁在微信上有简单的交流。
瑞达新项目已经启动，时霁看着更忙，来研究院的次数不多，一周也不能见到他人几次。
而此刻在茶水间遇到，方露月原本没事，也去了趟洗手间。
……
下班，她看着前方电梯门正准备，便加快了步伐，“稍等下。”
目光触及电梯里的两道身影，她蓦地顿住了脚步，唇角抽动，“时总，卞总编，你们先下。”
卞志行看着她，问，“怎么了？”
方露月看着时霁的目光正从手机上抬起，张口就来，“我手机忘拿了。”
卞志行笑了，“你手机不就在手上吗？”
“……哦……出、门就担心手机没拿。”
“快进来。”
“……”
太尴尬！
方露月捏着手机，尴尬地走了进来。
等她进来，卞志行的人却走了出去。
“……”
他站在电梯门口笑，“你看，我手机倒是真没拿。”
“……”
方露月想着不过是同乘电梯，要不了几分钟。
还是自然点比较好。
这时，时霁盯着她，淡淡地开口，“你这演技得修炼？”
方露月心底蓦地响起一声咯噔，抬头看向他。
他的眸光和这话一般，皆是一片戏谑之色。
她抿了抿唇，想问，“什、什么演技？”
时霁侧扯起唇角，毫不留情地戳穿她，“躲我的演技。”
“……”
方露月猝然收回眼神，抬眸看着屏幕上跳跃的数字，“我，我有什么好躲你的？”
“是吗？”
随着话音同步落下的是，淡淡的木质香环在她周边。
她侧眸看他，不知何时他这张清隽的脸已经在她眼前放大。
两人僵持着对视一秒。
这样近的距离，方露月超级不适应，向后不动神色地退了一步。
同时，时霁扯起唇角，“你脸红了！”
“……”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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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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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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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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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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