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内消息不论巨细,往往不夜便可上下皆晓,同僚之间,茶余饭后少不得捕风捉影夸夸而谈。
怪的是此番朝中衙内,竟平静得出奇。
大抵谁都知道,贪墨也好、私铸兵器也罢,事情看似结束,实则不过刚刚开始。
于是朝上朝下,人人缄口不提“礼部”二字。
唯有言官为赶例课,仍孜孜不倦地上书,内容十之八九都与内阁首辅有关——孙协之孙、刘文昌之刘,皆系三大家族,百官对此讳莫如深。
一时间,满朝的目光都转到首辅的宅邸上。
春分的这日,棕缦素顶的马车在国姑府的门前停下。车里出来一个侍从,先去敲门。
府中门子推门而出,貌似心情不好,伸头出来稍一打量,见石狮子旁停着的马车朴素非常,当即联想起新帝登基所开恩科将即,来人多半又是哪个穷乡僻壤的土绅子弟,来此递送诗帖试图巴结首辅。
这样想着,门子脸上平添几分厌恶之色,没好气得问了一声:“何人来此?为得是何事?”
“劳烦通报贵府家主,太师大人有要事相商。”来人一面说话,一面奉上名帖。
门子一见帖上书的“杨永清尺牍”几个大字,便知来者确是太师,她目光在名帖与那马车之间来回飘曳,不由发起愣来——当朝太师身兼内阁次辅一职,是出了名的清流派。其与首辅不和,这是半个朝堂皆晓的事。且重臣之间当避嫌,这青天白日,她怎就这样登门造访?
“我家大人之后还有其他事,不便耽搁太久。”来人出声,“还请足下行个方便。”
门子闻言方回过神来,忙着人去通报,片刻后府中管事亲自带人,将马车引入后.庭的空地上。
下车的却是个戴着面纱的男子。
管事见状,明白自己被骗,登时怒火中烧:“大胆狂徒,居然冒充朝廷命官私闯国姑府。”
何兰闻言也不露怯,负手挺立在那里,反哂笑:“才自皇城出,又入别宫来—-贵府别苑倒不遑御花园。”说罢转身,“吾乃太师明媒正娶的夫,替她拜谒首辅,见得?见不得?”
管事沉吟不语,半晌才道:“既然这样,待在下先去禀过我家家主。”
“有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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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事来回禀刘文昌:“大人,来人不是杨太师,竟是她夫郎,府里这么多人,被一个男流之辈耍得团团转。您说,这叫什么事?现在人在北院茶室......”
刘文昌正在看画,听了管事的话,她就头也不抬地随口问了一句:“杨永清夫郎?”问罢端起茶杯,闻着茶香抿了一口,而后继续看画,看样子,她并没有打算去见那个人。
管事应了是,犹豫了一下又描补:“大概是后娶的,说先前的那位,自独女落水身亡后就疯了。”
刘文昌听了这话,放下画卷,改了主意:“他既主动找上门,见见也无妨。”
刘文昌推开茶室的门,果然看到一个蒙了面纱的男子端坐在竹椅上。
男子着白色暗纹绸袍,身披同色斗篷。听见开门的声音,他循声望去,看见刘文昌缓步向他走来,边走边道:“太师府诗书传家,竟不讲男女大妨?”
何兰起身:“圣人有言,年过四十者,遇急可从权。首辅莫不知?”
他既然这样说,刘文昌便也笑道:“既有急事,郎君不找令妻主,却辗转到了此地,就请直言便是。”
何兰听了这话,也不再绕弯子,“侍发句大不敬之问,您可知,在陛下心中,除您之外,还有谁人可当首辅一任?”
刘文昌闻言,心下一颤,前几日她安在宫中的人传来消息,皇帝召见了五位阁臣,唯独没有她这个首辅。说到底还是孙协之事,孙协虽没有供出任何话,但大理寺却顺藤摸瓜,找到孙协的孙女之“墓”下密道出口,那出口所通的宅院正是刘文昌已故长孙女名下的房产。
于是所有的证据都无声地控诉:孙协所做一切,皆为刘家所指示,而最后孙协自首也是替刘家背锅,作为交换,刘文昌保孙家后人无虞。
言官但得蛛丝马迹,不问真假,纷纷争先恐后上书。从贪墨到私铸兵器,将首辅刘文昌弹劾得体无完肤。
在这样的情况下,刘文昌只觉孤立无援——就连一父同胞的太帝君与她都有了疏离之势,几次入宫都不得见。
皇帝虽什么都不说,但谁都能看出她早已动了易辅之心。
刘文昌想到此处,尽管浸淫宦海多年,脸上也难免失了血色,冷然说道:“先帝圣明一世,临危授命,将陛下托于吾等老骥,使陛下亲贤远佞,保宗政无忧。然近来流言不断,说本官与孙贼有染,此等诛心之语,往小了说要离间我与陛下、太帝君,往大了说,构陷命官,其罪当诛。
恕某多言,郎君亦是阁臣之夫,状元之父,况尔一男子,万不该言辞如此轻狂。”刘文昌说着说着,也感到自己语速加快,或失方寸。
却看对桌坐着的男子薄纱之下的一张面孔面不改色道:“大人不必多心,侍来此处,带得是合盟之意。”
刘文昌怔了一下,嘴角渐渐扬起,哂笑道:“本官落到这步田地,竟不自知?”
何兰道:“侍之所言,若有得罪之处,先请恕罪。令先正(1)一门,钟鸣鼎食。
令先正之姊,幼时便是武德年间东宫伴读,后掌虎贲、羽林二卫,是太宗之心腹,待废太女自戕后,带亲卫刺杀先帝,英年早逝。先帝念在太帝君与刘家追随之情,留住令先正所出之嫡女,教其长于皇寺。
如今令嫒为柱州都督,领十万大军镇守柱州要塞,以抵外寇。
外寇贼心不死,屡屡来犯。又有去岁先帝亲征,分去柱州近半兵力,便是如此,前线战况仍无颓迹。”
刘文昌看了何兰一眼,扣在膝头的手掌紧了紧,冷笑一声:“所以你想说什么?”
风吹在何兰肩头雪狐毛上,他静静地望着前方的香炉,良久转过脸来道:“大争之世已过。”他笑了笑,方继续慢慢道:“我幼时与母亲路过柱州,那里与江南大不相同,横亘不绝的山川之间夹着凹地,登孤城而极目,似乎永远也找不到边际。听闻首辅大人在武德年间,曾是兵部尚书,不知您可看过那样的柱州?”琇書網
刘文昌默而不答,她原配的夫郎早逝,长女刘仲又不在她身边长大,自小与她不亲。
刘仲早早参了军,前几年前线来报,刘仲的长女战死疆场,如今刘文昌唯一的孙女也跟着刘仲在柱州督军。
刘文昌想起战死的长孙女,别过脸去:“那种地方,有什么好看的。”
何兰见刘文昌已有不耐之意,遂直言:“前线捷报频传,相信都督很快就可班师,但以首辅之意,您觉得陛下会如何安置都督手中的数万精兵?尤其是在满朝皆知废太女遗孤尚在之时?”他顿了顿,望着刘文昌一字一顿道:“鸟尽弓藏兔死狗烹,陛下要收兵权。”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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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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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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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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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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